第9章
第9章
“喬、喬先生,夠了,夠了……”
整潔廣闊的商場內,高大少年看一眼旁邊三個導購員,低聲提醒正認真挑選漱口杯的青年。
“夠了嗎?”
喬明瑞聞言,回頭望向滿頭大汗卻不掩臉上喜色的導購員,“可是我清單上,還有好多東西……”
殷渠:“……什麽清單?”
“搬家必備生活用品清單啊。”喬明瑞将三位數價格的漱口杯放到其中一名導購員手中的購物車內,“再說了,現在我們倆談戀愛呢。”
“把東西都換成情侶用品,不是很正常?”
演戲嘛,自然要演全套,盡量做到天衣無縫。
“再說了,過兩個月,你就要去大學報到,現在就開始準備一些,以免到時候遺漏什麽。”
他從小說劇情了解到,殷渠似乎是因為養父欠了賭債,才會外出打工,自己賺取學費,并被迫償還賭債。
可賭債哪有這麽快能還清的,因此殷渠的大學生活過得十分拮據,飽受奚落與欺淩,以致于在親生父母暗中調查他時表現得十分狼狽不說,還因反抗欺淩而被記下大過,留給親生父母不好的印象。
他已經派人去調查殷渠的養父,看看到底欠了多少,先幫對方還掉,之後再找別的理由讓對方接受。
當然,這都是小事。
更重要的,是看看能不能從對方養父母口中,得知有關殷渠親生父母的線索。
如果能提前知道,那将省去不少麻煩,也能針對性地給殷渠加以訓練,讓他從外到內,都優秀得遠超同齡人,給親生父母留下一個好印象的同時,順便膈應一下那鸠占鵲巢的“假少爺”。
一個流落在外、生長環境如此糟糕的孩子,卻依舊長成如此優秀的模樣,知情人難免會想——
如果沒有被換,那麽殷渠的未來,是否會更加不可限量?
殷渠幾度欲言又止,見喬明瑞态度堅決,只能妥協般在心中無聲嘆息,擡步跟在對方身後,動作輕柔地扯了扯襯衫下擺,有些不自在。
純白無瑕的白襯衫将他身形完美勾勒,像是擦去塵埃的美玉,彰顯出不符合身份的流光溢彩。
太貴了,一件就上萬,完全不敢輕舉妄動。
殷渠無視掉導購們暗中熱情的打量,默默計算今天花費的金額,想着能不能從五千萬裏面扣。
只是很快,他的注意力便被不遠處角落裏,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所吸引。
殷渠與對方對上視線,由于過于震驚,一個不察,撞上了旁邊的貨架,引得喬明瑞回頭。
“怎麽了?”
“沒什麽。我去一下洗手間,很快就回來。”
“行。快去快回。”
看着對方急匆匆離開,喬明瑞收起笑容,将側臉發絲用手指勾至耳後,問跟在最後的保镖:“樓下抓到那個人,還是什麽都不肯說?”
保镖有些為難:“嘴挺硬,像是接受過專業訓練,我們也沒有他要對您和殷少爺圖謀不軌的證據,沒法報警處理。不過您放心,我們沒動手。”
接受過訓練 ……?
喬明瑞沉思片刻 ,他說:“留幾個人看好,等我出來後就把他放了。其他人封鎖樓層出口,別再放一只蒼蠅進來。”
“是,老板。”
安排完保镖,又讓導購們去結賬,喬明瑞信步閑庭般往殷渠離開的方向走去。
還好養母留給他的遺産裏有一家安保公司和這家商場。喬振天想私吞,誰知公司和商場的高層都是養母的好友,毫不留情地拒絕了。
以前喬明瑞只是安靜當一個等分紅的幕後股東,沒料到這兩家公司還有派上用場的一天。
喬明瑞跟着殷渠來到消防通道,還沒靠近門,就聽見一聲悶響,像是有什麽東西被狠狠地砸到門上。
緊接着,外面傳來殷渠壓抑着怒火的聲音:“你怎麽找到這兒的?”
渾身惡臭,衣服皺皺巴巴并沾滿髒污的中年男人揉着肩膀,龇牙咧嘴地從地上爬起來,嗬嗬一笑,貪婪地伸出手:“你這身衣服,值不少錢吧?”
殷渠瞳孔一縮,側身躲過這只髒手:“殷有財,我再問你一遍,你怎麽找到這裏來的?”
男人一個趔趄撲在樓梯扶手上 ,渾濁的眸子閃着兇光:“你管這麽多幹嘛?怎麽?不想讓你老子知道,你攀上高枝兒了?”
“你從小到大吃老子的,用老子的,現在翅膀硬了,想不管老子?沒門!”
“告訴你,殷渠,你要是不聽話,老子就去你大學裏頭鬧,說你忘恩負義白眼狼,讓你上不成學!”
“讓我上不成學?呵。”
殷渠聽了這話,忽然笑出聲來。他一腳踩在殷有財的腿彎,語氣低沉如同壓城而來的烏雲:“你也好意思說這句話?”
“你拿我做擔保來借錢的時候可沒想過,我會不會因為這九百萬而上不成學。”
殷有財嘴裏不幹不淨地罵了幾句,見殷渠毫不動搖,不得不松口:“那九百萬是我不對,可你現在不是被金主看上了?區區九百萬,對他們這種有錢人來說,也就寫一張支票的事兒!”
見殷渠眼裏的恨意更深,殷有財咽了口唾沫:“我這不是,怕……怕你人財兩空,擔心你,才來找你嘛!”
他滿口胡言,對喬明瑞惡意揣摩,聽得殷渠蹙眉,足下力道又加重幾分:“你聽誰說的這些?”
“唉喲唉喲!你輕點兒,腿要斷了!我說,我說……昨天我去借錢,他們不肯借給我,後來一個小喽啰告訴我,你被有錢人家的公子哥看上了!我從他那兒要到了車牌號,又、又跟那個人一起打聽出來這是喬家的車。”
“今天早上,我們守在喬家山腳下,親眼看着你開車進去,又換了輛車出來,跟了一路來的。”
殷渠眼裏滿是惱恨:“這件事,除了你,他還告訴了什麽人?”
“沒別人了,就我一個!他還警告我,不讓我把這件事往外說呢!”
站在門後的喬明瑞松了口氣。
千算萬算,沒算到居然因為漏財而被小混混記下了車牌號。
估計讨債團隊忌憚喬家,以及那三家的身份地位,不想節外生枝,所以才派了這小混混過來,親手把殷有財送到他手裏。
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喬明瑞接過保镖遞來的手套戴上,捏緊口罩的鼻梁條,這才屈起手指,在消防通道的門上,輕敲三下。
“打擾了。我可以進來嗎?”
門外,殷渠難以置信地瞪大雙眼——
喬明瑞什麽時候來的?又聽到了多少?
他惶惶不安,連忙一腳踩在殷有財嘴上,語速飛快地低聲警告:“注意你這張嘴,待會兒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看我臉色。不然的話,你最好一輩子都別出門。”
殷有財要是做得到不出門,那他早就戒賭了。聽見殷渠這番話,他點頭如搗蒜,生怕殷渠和他魚死網破。
在外頭聽着裏面動靜的喬明瑞,倒是耐心十足,也不好奇究竟說了什麽,只等着殷渠主動打開門後,方才彎着眼,柔聲問:“和他聊完了?”
殷渠将踩過殷有財的腳在地上不着痕跡地狠狠磨蹭幾下,乖順颔首:“嗯。”
接着,不等喬明瑞問,他略微低頭,自覺解釋:“是我……爸殷有財,來威脅我,想找我借錢。”
“您放心,我不會借給他的!”
“我當然對你放心。”喬明瑞拍拍他的肩,“你跟着保镖,先去樓上餐廳等我。”
說完,喬明瑞察覺到殷渠身體因為他的話而僵硬,像是有些不情願,地上的殷有財卻因此雙眼發亮,頓時他心裏跟明鏡似的,哪兒還不知道對方為什麽不想走,好笑地搖頭,語氣更軟了幾分,像是在哄不聽話的小孩兒:“我常來這裏吃飯,廚師非常熟悉我的口味。”
“作為男朋友,怎麽能對心上人的口味一無所知呢?”
墨魚似的眸子因彎起的眉眼而顯出幾分靈動與戲谑,配合這親昵的語氣,讓殷渠一秒繳械投降,甩殷有財一個兇神惡煞的威脅眼神後,便垂着眼,耳根紅得像是藏了火光的白玉:“我知道了,明瑞哥。”
說完,他老老實實跟在保镖身後,前往樓上餐廳。
殷渠前腳一走,後腳喬明瑞便收了那和煦的笑,眸光像是帶着寒冰利劍,一寸寸淩遲着殷有財的臉。
原本因為殷渠的離開而得意忘形,剛擺出一副谄媚姿态,想要诋毀殷渠的殷有財,被這般淩厲的目光一掃,頓時大腦像是在冬天被人當頭澆了一桶冰水,凍得他一哆嗦,瞬間清醒。
“殷有財?”
喬明瑞站在原地不曾動彈,只念了一遍名字,就吓得對方雙腿蹬地,不住後退,直到肩頭被孔武有力的保镖按住,動彈不得,才結結巴巴地回答:“是,是我,我叫殷有財。喬少爺,您找我,是有什麽事嗎?”
“看來你已經知道我身份了,真可惜。”喬明瑞恰到好處地笑了一聲,配合着因生病而低啞的嗓音,以及一頭潑墨山水般的長發,讓他即便身穿白衣,站于明亮燈光之下,卻依然帶給殷有財一種直面惡鬼的錯覺。
有那麽一秒鐘,殷有財甚至覺得喬明瑞身上那件白衣服都透着黑氣,當即吓得痛哭流涕,恨不得抱着對方大腿求饒:“是我鬼迷心竅,想威脅殷渠,從他手裏搞錢!我要是知道您護着他,借我八百個膽子,我也不敢打他主意啊!”
“喬少爺,喬老板,喬神仙,您大人有大量,高擡貴手放我一馬。我保證,再也不會出現在你們面前,打攪你們的二人世界!”
殷有財本就一身髒兮兮的,現在哭起來涕泗橫流,又髒又醜,看得喬明瑞嫌惡地移開視線:“賭徒嘴裏發出來的誓,鬼都不肯信。”
“你覺得,我會信嗎?”
殷有財期期艾艾地回答:“那,那您說,我該怎麽做。只要是我殷有財能做到的——不不不,就算是我做不到的,我也拼了這條命,給您做到!”
“放心。這對你來說,不算什麽難事。”
喬明瑞揮退保镖,踩着皮鞋,不緊不慢地往前走了兩步,在殷有財惴惴不安的目光中,居高臨下地笑了。
他的影子傲慢地落在對方身上,微微垂首,長發在臉側輕搖,宛若死神身上的披風,藏在口罩下的笑容溫柔且極具耐心。
“我只是想跟你賭一把而已。”
“賭”字精準戳中了殷有財的喜好,他瞬間忘了剛才發生的事情,兩眼發光,焦急地咽了口唾沫,下意識擡手去抓喬明瑞的腿:“賭多少?賭什麽?”
喬明瑞擡腿,讓對方抓了個空,卻又重新落下,踩住對方的手。
“賭你的一只手,和一千萬。”
腳底的手掌從一開始的瘋狂扭動、試圖逃離,到聽見“一千萬”後的靜止,也就不到一秒的時間。
“至于賭什麽……賭殷渠到底是不是你的親生兒子。”
“敢賭嗎?”
這些籌碼自然是假的,喬明瑞沒有給人渣送錢、送自己入獄的愛好,只是拿來逗一逗對方玩。
而殷有財聽完,額頭迅速冒汗,挺直的背垮掉,渾濁的眼珠子亂轉:“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你別亂說啊,殷渠是我兒子,這輩子都要給我養老的……”
他這幅油鹽不進的模樣在喬明瑞意料之中,因此并未惹得他不快,只掀起眼皮 ,目光像是洞悉人心般銳利:“是嗎?”
“當然是了!你不能仗着是我兒子的金主,就想讓他和我斷絕父子關系吧?他殷渠就算是死了,也要埋在我殷家的祖墳裏!”
“殷家祖墳?不是早被你賣掉地皮,拿去還賭債了?”喬明瑞松開腳,在地上剮蹭幾下,“你要是不想說,也行。”
在殷有財得意的目光中,喬明瑞笑如新月,皎潔而高貴,像是誤入人間的仙人,不染纖塵。
“那就留下兩只手,怎麽樣?”
——卻以仙人之姿,說着鬼魅的臺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