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章
第 31 章
廢儲一事花費了極大心力，終卻功敗垂成。此後，錦熾帝暫未再提起。
皇後心中仍然惴惴不安，不知那懸她們母子頭頂上的可惡箭矢，何時會再突然射落下來，令她拼死才使之延續下來的海棠春夢再次瀕臨破碎。
鳳兮對那件事卻渾不在意，甚至都沒再想起過。她并不想做那勞什子儲君和帝王。
她所在乎的，只是龍意能否還陪在身邊，一如過去這些年日日相伴。
如今烏老太師還會領龍意進宮，與她一起習武，卻總在晚上執意攜他出宮。
父皇、母妃也從未再提讓龍意留宿宮中的話。
她心底暗自煩惱，但已明白男女授受不親之理，再想如往常那般親密居處是不大可能了。
轉眼又是二載，鳳兮十六歲，行了昭示“皇家有女初長成”的及笄禮，前朝後宮鹹賀。
其隆重破費程度，亦遠超錦鯉太子的加冠禮。
不過，皇後對此非但不覺嫉妒，反倒暗自欣喜，只等着公主快快出嫁，好帶走那支命運之箭。
錦鯉太子的儲君之位，便徹底高枕無憂，她也再無需憂懼煩惱。
後宮其她娘娘們雖置身儲君之争這件事之外，卻因日子無聊、又性喜八卦，對公主親事所操心期待的程度，亦不在皇後之下。
她們閑來便聚衆議論一個命題：“鳳兮公主這只金尊玉貴的鳳凰，将來終會栖落誰家？”
娘娘們七嘴八舌，盡情享受着解題過程的樂趣。但她們中意的最佳答案，其實出奇地明了一致：“放眼整個天佑城，權貴豪門子弟中有資格當驸馬的，除了烏府龍意世子，還能是誰呢？”
後宮中最喜愛二人的花襲淑媛，滿是幽怨地嘆息道：“上次射宮以後，公主和世子便未一起在後宮竄門走動了。咱們的日子從那時起，便愈發百無聊賴了！想想真是令人懷念哪。”
“說起來，龍意世子都有半載未曾進宮了呢！”秋煙淑儀道。
雪淩美人猜測道：“世子不入宮，自然是為了避諱。這不正說明，陛下與烏府，或許早就暗中商量好了親事呢。”
她這樣一點破，衆娘娘們皆大感振奮，當場腦補起來，這一對她們看着長大的金童玉女大婚那日，到底是一幅怎樣的盛況。
上行下效，娘娘們中間流行的話題，很快被宮女太監們學去。
一時間整個宮內的井臺牆角、池邊柳下，皆有人竊竊私語鳳兮公主與龍意世子的親事，俨然形成一股強大洶湧的公意。
為此故事癡狂，有輕薄宮人竟不惜說出“若二人不成親，我等便罷工三日以示抗議”“不如諸位一起去昌德殿請願，求陛下立刻下旨”等不知輕重、不顧後果的言語來。
當初為二人定親的三位主謀錦熾帝、鹹餘夫人、烏貴妃，他們自然也聽到風聲。錦熾帝立鳳兮為皇儲不成，心中念頭并未完全放下，仍想等待機會再提此事。
如今說要公主嫁人，自然覺得煩躁，一時并不吐口，兩位妃子察言觀色，也不敢提。
鳳兮偶去其她娘娘宮中，聽到娘娘們的隐約暗示，卻懊惱跑開了。
或許是相處太久，太熟悉，她胸中雖有一名懷春少女的愛慕，可卻不确定是否願意嫁給龍意。他更像哥哥，而非愛人。不過，她對龍意的思念是真真切切的。
她上次見龍意，也還是半載之前。烏老太師年事已高，年輕時馳騁疆場落下的許多病根發作起來，錦熾帝體恤老将，下旨命他在府中養病，不必入宮上朝。
至于公主和世子的武課同學生涯，自此也就停了。
好在二人都已學有所成，半載前最後一次武課，他們知曉從此見面愈發難了，便相約一在宮中、一在烏府，各自仍聯系不辍。待再見着，文、武本事皆要切磋一番。
只可惜，這一約定未設日期，便只能徒留牽絆。
鳳兮夜晚獨坐簪花殿小書房紅燭下，讀書習字時無人作陪，不免覺得無聊倦怠。
有時憑幾小憩片刻，便會睡過去，半夢半醒中恍惚以為龍意還在，待擡頭揉眼去看，卻只見對面那只空着的蒲團。
坐它的人早就不來，被磨得略微起毛的團面上，在燭光陰影下似扔殘留着一絲溫度。
此時，鳳兮不禁想起：“這樣的夜晚，不知龍意哥哥在做什麽？”
錦熾帝心中的思想鬥争其實也一直沒停，當他終于拿定注意，且走一步看一步，先以愛女終生幸福為重時，北境急報突然傳來：“冷原巫靈國翟雄國君，糾集雜胡諸邦大舉進犯，已攻陷定北關，守備殉職，軍民幾乎被屠戮殆盡。”
邊境十萬火急，錦熾帝當即決定立刻點兵親征，并帶上鳳兮公主，好讓她見識一番真正的沙場是何模樣。
至于鳳兮和龍意的親事，便不得不擱置了。
敕命公主随軍北征的旨令，在這日晚膳後下達至簪花殿。
鳳兮看母妃帶着碧柳、月照兩位宮女，一邊急急忙忙替自己收拾行裝，一邊眼角溢出淚來，便柔聲安慰道：“母妃放心！女兒學了這些年武藝，莫說父皇只允許我觀摩戰事，便是上陣與敵人交手拼殺，也足以自保無虞。如實能斬得幾個首級，立下些許軍功，那邊更好了！”
鹹餘夫人卻敦敦囑咐道：“鳳兮，你即便身手了得，也是第一次經歷沙場。那是奪命見血的地方，倒是千萬不可自負輕狂，以免加重我之擔憂！”
月照缺插嘴道：“娘娘何需憂心，這次陛下挂帥出征，聽說依舊由烏老太師輔佐。龍意世子自是也要跟了去，倒是定會保護好公主的！”
鳳兮聽到此話，正中心懷，她正遺憾此一去不知多久，又無暇向龍意辭行。
想到能因此與他再次相見，簡直是莫大的驚喜。
天色未明，皇後便率衆妃嫔來到午門廣場，為此次陛下北征踐行。
早秋已有寒意，後宮女人們依依不舍，個個哭得如雨打殘荷一般，好不凄慘，看得錦熾帝直皺眉頭。
幸好還有鳳兮公主，她一身紅色甲胄，單騎着一匹棗紅戰馬，手持長槍，迎着秋風立在父皇身邊，氣勢絲毫不輸。
餞別過後，鳳兮随父皇帶着一班親兵侍衛，馳出皇宮大門，直奔滄浪河邊的北郊大營。
快到時，她遠遠看見烏老太師正率衆将領和士兵，擺好迎接陛下的陣勢。
在烏老太師身邊，一名身着淡青甲胄、騎黑色戰馬的年輕小将，格外引人矚目。
晨曦微光下，他單手握着一柄烏鐵長戟，身姿挺拔、面龐堅毅，眸若兩丸幽深古潭。
在他身後，是刀槍如林、是千軍萬馬，再後一些是水煙缭繞的滄浪河。
鳳兮一時看得有些呆了。
她見過龍意穿着常服和習武勁裝，總是溫溫雅雅的。想不到，一旦他披挂戎裝铠甲，氣質立刻像是換了一個人。
龍意看到鳳兮的戎裝打扮，也大感驚豔。那着一身紅甲的女戰士，遠遠策馬奔跑過來，望去如一團烈烈燃燒的火焰。
她再近些，東方紅日恰好噴薄而出，萬千霞光照射在她身上，仿佛以她為中心，天地瞬間被牽動的火氣引燃，空氣中的寒意随之消失殆盡。
到了大軍陣前，鳳兮和龍意相互打過招呼，便很自然地并列而立。他們不管周圍将士吶喊聲震天，只扭頭相互對視。
龍意看清了公主的模樣，覺得半載未見，她竟然美得如此驚人。在她剪剪柳眉下，那一雙長眸中的光，令滿□□霞皆顯得暗淡了幾分。
此時，鳳兮也在仔細打量龍意，發覺他兩頰上竟暈出緋紅，不知是被自己的紅裝所照，還是因霞霓而染。他深不見底的目中，還隐隐閃現出幾點火星。
鳳兮展顏一笑，招呼道：“龍意哥哥，好久不見！”
龍意聽到這聲問候，目中火星騰地一下炸開，化作紛紛揚揚的火花，比上元節時天佑城上空綻放的煙花還要輝煌數倍。
在龍意的記憶中，他倒是很少能享受到被公主稱作“哥哥”的待遇。
她一向對他直呼其名，依着慣常習慣聽來，這似乎顯得更加親近。可不知為什麽，龍意總覺得，鳳兮與他之家的關系，總覺有那麽一點點的隔閡。
他們二人相伴這麽些年，若說親密，自然非旁人可比。只是其中總有一絲縫隙、一線距離，只有相互之間才能體會。
而今在奔赴金戈鐵馬、血流成河的沙場前，鳳兮主動叫“哥哥”，讓他暗中總有幾分忐忑悲壯的心，瞬間平靜下來。這一刻，周遭不再肅殺，一切溫暖和煦。
于是，龍意也彎起嘴角，眼中滿溢笑意，回了一句“鳳兮妹妹，你來了！”
鳳兮的心，随着面前男子嘴角的上挑和眼中笑意的波動，竟狠狠跳了幾下。此時龍意面上的愉悅，是她這麽多年來，從來未曾領略過的。
他面上幾道極為男子氣的線條，恰好将這愉悅盛住，柔軟寓于剛毅、英武更兼風流，足以迷住任何一名女子的芳心。
這次久別重逢，兩句簡短的寒暄之後，他們竟同時又将臉轉開了。
半載以來，後宮上下共點鴛鴦譜的言論，總免不了飛出宮牆，又傳進一座座前朝重臣家的大院。
龍意自然也聽到過傳言。
二人或許在心中，同時想到了這件事，于是各自面色讪讪，再也無話。
錦熾帝和烏老太師知曉一切，因顧及朝中文武官員的議論，暫時并未尋到合适時機公開此前定親之事，也未告知兩名當事人。
他們看着二人并馬比肩，卻深覺倆孩子已經長大成人且學有所成，假以時日必是兩員國之殺器，是以心中皆欣慰不已。
鳳兮和龍意随着陛下與烏老太師，進行出征前的檢閱清點，所過之處，亦令将士驚豔不已，士氣随之大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