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章
第 32 章
大軍将士們吃過早飯，即刻拔營出征，向北先渡滄浪河，馳上一馬平川的沃野，中間趟過無數大小河流。
經一日一夜，來到千北山脈下的止陽城外，略做休整。
行進路上，又接邊境來報，敵人攻陷邊境第一道隘口定北關後，又向前突進，已進逼第二道隘口鬼愁關。
敵軍若破了此關，再向前便只餘一些平常關隘，僅需沿途擊破，出了千北山區，南越無險可守的平原地帶，須臾便會兵臨天佑城。
現下，巫靈國國君翟雄，已從本國和其它被迫服從的小國增調大批軍隊，全力攻打鬼愁關。
朝廷北征大軍前去救援，刻不容緩。
鳳兮和龍意并肩馳馬，初次體驗這種戰事吃緊、急驟行軍的場面。他們卻一點也不覺得疲憊辛苦，反倒莫名興奮。
一路上，龍意怕鳳兮吃不消，時刻體貼關照。他一會兒摸出幾個肉脯、蜜餞、糖果，抛給鳳兮，一會兒又在路過村野時，下馬為她取來甘甜的井水。
尤其在夜間，因擔心鳳兮睡着跌落馬背，龍意更是有意撥馬與她靠近些。
此刻亮已大亮，二人随将士們下馬，顧不得身上的酸痛，只擡眼觀看景致。
山陽城是千秋國北方最古老繁華的城市，從城下看去，城門城樓雖遠比不上天佑城巍峨華美，卻自有一種質樸滄桑之氣。
城後的千北山脈，卻比千南更為險峻，高聳的群峰近在咫尺，絕壁并立、怪石嶙峋，飛鳥難越、猿猴哀愁，勢壓城池。
鳳兮久居深宮，見到如此壯觀山巒，與古城交響輝映，深覺大開眼界。
更重要的是，有龍意陪在身邊，眼前景象雖然陌生，卻并未讓她因到了風物迥異之地，而勾起對皇宮那個熟悉的家之思念。
城外，山陽郡太守早早搭好帳篷，準備了早飯，還有大軍要補充的糧草，率本郡官員在城外迎候。
鳳兮和龍意吃完飯，趁陛下和烏老太師在帳中議事，便由一路上跟随他們左右看護的兩名士兵帶着，要在周圍轉轉。
這裏可算是荒野，地上雜草叢生，星星點點開着些秋花，草葉和花瓣上挂着晶瑩的露珠。雖不如宮中禦花園，卻獨有一番味道。
向遠處看，大片平坦的農田，一直綿延到天際，空中橫着一道道輕盈的霧氣，映着日出前天邊微黑的雲和剛剛顯現的朝霞。田間疏疏落落散落一座座村莊，炊煙袅袅升起，與霧氣漸漸融在一處。
最近的那座村莊，可以清楚看見歪歪扭扭的土牆茅舍，還傳來犬吠聲和野民的說話聲。
鳳兮驚嘆道：“這田野和村莊，都好有趣啊！”
龍意附和：“确實比都城好玩兒多了。”
鳳兮轉頭，眸中也如被清涼朝露打濕，她問道：“龍意哥哥，你願不願意一直住在這曠野田舍？”
龍意低頭略想了想，擡眼看着鳳兮道：“只要公主想住在這裏，我自然也願意。”
跟随他們的士兵兵歲數也不大，其中一個聽了二人這番帶着天真詩意的聊天兒，早就忍俊不禁。
他插話道：“公主、世子，你們生來都是富貴命，怎知農家生活的艱辛。他們一年四季勞作不休，也只求得填飽肚子。可不像都城裏的人，天天大魚大肉，還有各種精細美食。若遇荒年，農人皆要忍饑吃糠咽菜，甚至賣兒鬻女，才能不被餓死呢。”
二人聽了，方知自己見識還是太少，面上皆露出羞赧之色。
鳳兮問道：“這位小哥哥，你家在都城，還是村野？”
“禀公主，小的家就在都城郊外一個村落。在我還小的時候，因為鬧饑荒，為了能讓全家活下去，父親沒辦法，就把我領到市集上去，想找個富貴人家買去當下人，有口飯吃就行。恰好，那天烏老太師帶人路過，看我可憐，就給了父親一些錢和糧食，把我領到軍中。雖然軍中很好，可從此以後，我再沒見過父母和兄弟姐妹了。 ”那名士兵說着，眼圈就紅了起來。
鳳兮紅着眼圈兒安慰小兵道：“小哥哥不哭，等我長大了，一定會想辦法，讓村野農家也能頓頓吃上大魚大肉，再不會因為饑餓，賣掉自己的孩子！”
龍意也捏住拳頭，語氣堅定地說道：“我一定會幫助公主，實現這個願望！”
“姐姐，姐姐，能不能給我點兒吃的？我餓！”身後一個稚嫩的小孩子的聲音響起，鳳兮突然覺得裙裾被誰輕扯了一下。
她轉身一看，見面前站着一名頭發蓬亂、滿臉污垢，年齡大約有五、六歲的小男孩兒，正仰起髒兮兮的小臉兒，可憐巴巴地看着自己。
這男孩兒衣衫褴褛、骨瘦如柴，腦袋極大，嘴唇幹枯，一雙大眼睛卻仍能看出幾分靈動。興許餓急了，他面對眼前衣着華麗的姐姐，目光中滿是渴求。
鳳兮俯下身，語氣親切地問小男孩兒道：“你叫什麽名字？為何餓成這模樣？”
“我叫荊青，跟爺爺從山那邊逃荒到這裏，已經好多好多天沒吃飽過了。爺爺只給我吃野菜和野果，喝溪水！”小男孩兒說着說着，眼中噙滿淚珠，狀極委屈。
鳳兮和龍意看了，都覺得心疼，正想再問他話，便聽到一個蒼老的聲音：“都是小人看管不到，讓孫兒沖撞了幾位貴人。實在該死！實在該死！”
二人回頭一看，一名同樣衣衫破爛、瘦得皮包骨的老者，拄着根樹枝做的木杖，正一瘸一拐地趕過來。
老者須發灰白，灰頭土臉、眼眶深陷，背着一個髒兮兮的舊包袱，還有一口破爛鐵鍋，看上去的确是逃荒的流民。
許是擔憂孫兒因冒犯貴人受罰，老者神色有些畏懼，極力想走快些，可因為身體虛弱，腿腳不怎麽聽使喚。
好不容易挨到近前，他對着鳳兮和龍意，費力地彎下腰去，連連作揖道歉：“草民沒看好這孩子，一個不注意，就跑來擾了貴人。還抓髒這位姑娘的衣裳，請貴人責罰！”
“老人家，千秋國這兩年風調雨順，未聽說何處鬧饑荒。你們是從哪裏來的？”那名年輕士兵問。
老者轉身向着士兵，依舊行禮作揖後，說道：“這位軍爺，草民和孫兒并非千秋國人士，我們從北方山外冷原邊緣的仇餘國逃荒而來。仇餘國荒寒貧瘠，牛羊不肥、作物難收，我等草民終日為了溫飽苦苦掙紮，可是相鄰的巫靈國新君翟雄登基之後，為了與千秋國打仗，逼着我國進貢。國君迫于無奈，讓士兵挨家挨戶搜查，強搶牛羊和所剩不多的糧食。家有青壯年勞力者，無論男女一并抓走，全不管老弱幼小的死活。草民的兒子和兒媳也被抓走，也不知道是生是死。老朽和孫兒眼看要餓死，只好冒險從千北山進來逃荒。草民年歲大了，倒還罷，只盼着能替小孫兒謀條活路。我們祖孫二人，一路在山中東躲西藏，因怕被發現，也不敢去有人家的地方讨飯，只能靠喝泉水、采食野菜山果充饑，才勉強活到現在。”
“為何你們現在敢出山了？”龍意問。
“山中濕冷多雨霧，實在無法存身，只靠野菜野果也無法填飽肚子。我們一老一小，又無力打獵肉食，眼看更沒法活命，只好出來，看能不能碰一碰運氣。”老人道。
“你們今後打算去哪裏？”士兵問道。
“草民聽說，天佑城是第一等繁華富庶的地方，想着好歹還有把力氣，到那裏找個出苦力的事做，也能讓我們祖孫倆勉強活下去。”老人又道。
這時，有負責維持營中秩序的士兵，發現了這對祖孫，怕他們傷着公主，便上來驅趕：“哪兒來的髒叫花子？快離開！”
老人擔心士兵的鞭子打到孫兒身上，一邊低頭哈腰鞠躬不止，一邊要帶孫兒離開，口中小聲道：“官爺饒命！我們這就走！”
“老人家，請等一等！”鳳兮趕緊止住來趕人的士兵，一邊說了原委，一邊吩咐那名小兵趕回營房，拿了不少饅頭、面餅，還有肉食，贈予老人，給他和孫兒一路做幹糧。
“多謝幾位貴人！”老人一個勁兒道謝，一邊解開背上的包袱，攤開來将食物裝進去。
小男孩兒看到吃的，饞得口水都快流出來了。不過，他還是乖乖聽爺爺的話：“待會兒離開這裏咱再吃。”
鳳兮很喜歡荊青的乖巧，就想着再給他些什麽東西。
她伸手往袖中一摸，掏出一串用絲線穿着的金豆，黃澄澄的，還挂着紅色流蘇，在荊青面前晃了晃，說道：“給你拿着！”
“姑娘，我們有這些吃食就夠了。如此貴重的東西，如何敢要！”老人慌忙拽回荊青已伸出來的小髒手兒。
“沒關系，我還有很多呢！”鳳兮說着，強行把金豆塞給荊青。
荊青接過來，握在手中。他只覺得金豆串串明晃晃地好看，并不知道這東西能換不少錢。
在他的心裏，還只是一心巴望着，能快點兒吃到爺爺包袱裏的食物。
鳳兮對荊青和藹地說道：“小弟弟，你到了都城，可要好好讀書哦。等你長大了，就到宮中來，找我和龍意哥哥玩兒。記住我的名字，我叫鳳兮！”
老人一聽“宮中“兩個字，驚得圓睜雙眼，口中嗫嚅道：“姑娘，莫非您是…公主？”
“她是千秋國陛下最寵愛的鳳兮公主，這次随陛下北征，去擊退巫靈國來犯的敵人。說不定，還能幫荊青找到父母呢！”那名小兵道。
“公主在上！恕草民有眼無珠，您的大恩大德，若有機會定當報答。”老人說着，趕緊拉荊青一起跪下磕頭。
“快起來！”鳳兮将老人扶起來，龍意也幫着拉荊青站起。
那名維持秩序的士兵等得着急，擔心被長官看見責罰，又上來勸說道：“老人家，這是軍中重地，您和孫子不可久留，還是快快離開為好！”
“我們這就走。”老人拉住荊青，向鳳兮幾人又鞠了躬，才一步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早飯已過，錦熾帝和烏老太師下令大軍繼續前行。
進了千北山嶺後，山路崎岖難行，好在是白天，一路倒也順利。晝夜趕路，等到第二天将近日暮時，大軍終于到了鬼愁關。
鬼愁關是千北山脈中的一處山口。從北方過了定北關，再往南，群山陡然變得愈發高峻險峭。唯有此處，有一道山谷，兩側是斧劈刀削的懸崖絕壁，谷底遍布亂石灘。
山谷正中，有個極窄的谷口，一側為岩壁，另一側為略緩的土坡，是阻擋來犯敵人的絕佳地勢。
在土坡上，修築了一座不大的石頭營寨，常年駐紮将士，居高臨下守衛。此寨因地勢高，常年大風呼嘯，稱作風嘯寨。
過了谷口，往裏又豁然開朗，延伸出一片兩山相夾、高低起伏的丘陵。
丘陵地上，一直有邊民居住耕種，加之與北方冷原各國的貿易便利，久而久之，出現了幾處繁華集市。
為方便長期駐紮守衛，朝廷下令就着最大的集市，築起城池，名叫飛來城，意為其仿佛是打與世隔絕的叢山峻嶺中飛來，落在此地一樣。
千北總兵府也設在飛來城，重點鎮守鬼愁關。
眼下，帶兵守關的是錦谧總兵。他出身皇族旁支，到了這一代，與皇室關系已經較遠，但按輩分仍應叫錦熾帝一聲皇叔。
那巫靈國的翟雄國君率兵攻破定北關後，不知為何，突發急病，本打算養好了再向鬼愁關進發。
然而，随軍參謀的國師認為，這樣容易讓士氣低洩，且千秋國朝廷援軍也快到了，為了不贻誤戰機，還是先派遣一名骁勇将帥，領兵與自己一起去試攻關隘。
同時，也探一探破解這道關口的辦法。
在馳援的大軍趕到飛來城前，錦谧總兵和手下将士們，已經與敵人周旋了數日。
起初，他們利用風嘯寨地勢，竭力從高處俯壓敵人，阻擋其通過山口。然而，卻發現這些來自北方冷原的敵人，個個勇猛異常，絲毫不怕頭頂落下的巨石和箭雨。
實在沒辦法，錦谧總兵只好下令将士出山口，與敵人浴血奮戰，配合上方寨中發射箭雨攻擊谷底遠處敵軍，才勉強将敵人擋在山口外。
因為打探到千秋國援軍就要到了，巫靈國國師下令大軍先退走，等翟雄國君病好了，再親自領主力大軍來戰。
錦谧總兵和守關将士們，這才有了喘息的機會。
錦熾帝和和烏老太師先被迎入城中總兵府稍歇，而來的将士們，則在城外臨近山口紮營。
到了晚上，錦谧總兵設宴為陛下和太師接風。鳳兮和龍意在在場，雖然連續好幾日吃的都是簡陋的行軍飯或幹糧，見了滿桌的美食珍馐，二人卻并不貪食，只注意聽大人們談話。
只聽錦谧總兵語帶憂慮地說道：“末将得知，巫靈國新任國君雖說年輕，可不僅武功了得，用兵也甚為詭異。他似乎用了未曾聽聞的妖法，那些兵将一旦上了沙場，便成了不知疼痛、不顧生死的行屍走肉，一味拼殺進攻，絲毫不做防守，即使只剩一口氣力，也會掙紮起來繼續厮殺。定北關将士們無論如何，也敵不過這些不似人類之物。”
“竟有這樣的怪事？”錦熾帝和烏老太師聽後，都極感意外。
“末将所報，都是根據定北關逃來的兵将親口所言，有軍中書記官所做的記錄，絕不敢有半句虛言。至今，這些人提起巫靈國軍隊，仍心有餘悸。定北關葛進守備，也極善于用兵，關口地勢也足夠險要，若不是事有蹊跷，怎麽會只半個晚上便陷落，葛守備和大部分将士俱已陣亡。另外，前幾天翟雄國君雖沒親自來取關，可末将觀察雙方兵馬對戰情形，也印證了定北關将士所報屬實。末将甚至親眼看到，就連對方的馬匹，在被箭射中要害、甚至砍斷馬蹄後，仍會掙紮起來前行。”錦谧總兵道。
錦熾帝問道：“錦谧總兵，你是否派人打探過，那翟雄生得是何種病症？病況如何？”
錦谧總兵回答：“末将已在定北城中安插暗探，據其所報，翟雄病況不輕，仍卧床不起。末将思忖，莫非是因妖法反噬？”
聽完這番話，錦熾帝和烏老太師都面色嚴峻。
古往今來，用旁門左道驅使大軍打仗的事，只在奇聞異錄中有記載，而且都發生在極邊遠的蠻荒之地。
巫靈國地處偏北，可并不蠻荒，還是傳承百年的大邦，為何用起這種妖法來？
鳳兮初涉戰事的興奮還沒消退，也據以往書中所學皺眉思索了一陣，起身說道：“父皇、師傅，常言\'邪不欺正\'：巫靈國不愛惜子民，主動挑起戰争殺虐，是為邪；我千秋國大軍，意在守護國家安危和百姓太平，是為正。我方不必過分在意這種邪門歪道，只需務人本事，謹慎應對即可。”
這一番話有理有據的話語，雖說僅僅是大道理，但錦熾帝、烏老太師和錦谧總兵聽了，均覺得自己方才确實是陷入迷悟了，于是連連點頭。
錦熾帝烏老太師、錦谧總兵分別囑咐：“傳令下去，無論都城援軍，還是飛來城駐軍，嚴禁再口傳議論管理乖亂之事，違者立斬！”
接風宴後，錦熾帝和烏老太師在錦谧總兵陪同下，要去風嘯寨查看地形并巡視兵營。
這次日夜行軍，那些身強力壯的将士們都覺得疲憊。錦熾帝本想留倆孩子在總兵府好好休息，可鳳兮聽說要巡營，央求定要跟着去。錦熾帝拗不過她，只好答應。
鳳兮和龍意跟着錦熾帝、烏老太師、錦谧總兵，還有一幹禁衛親兵，在夜色中出了飛來城，先往山上的石寨而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