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章
第 21 章
接下來的這段日子，足以讓鳳兮和龍意懷念一生。
多年後，當他們都已年老，每當相逢閑坐，都會不約而同憶起曾發生的故事。
那時歲月靜好，情愫純真。如花信在期、鴻雁有時，一切如此自然，只道是尋常。
在烏老太師的悉心教導下，鳳兮和龍意皆進步飛快。
只不過幾載寒暑，二人無論對刀、槍、劍、戟、鞭等兵器招數，還是于武道、兵法，皆無不純熟。
自從上次落水大病一場，龍意身上的隐疾，再未複發過。且由于常常習武，還有烏貴妃、鹹餘夫人兩位娘娘一起悉心照料投喂，他的身體越來越壯實，漸顯将門虎子風範。
鳳兮也長高了不少，她身上有父皇那種迫人的威儀，容貌卻繼承了母妃的清麗不俗。後宮娘娘們都說，公主真乃得到上蒼的格外垂青。
錦熾帝興致上來，會親自到演武場，觀看鳳兮和龍意習武。
二人對打時，一個出手穩健、招招有力，如青龍探爪，裹挾雲天風雷；一個則幹淨利落、機敏巧妙，若火鳳展翅，攪動九方風流。
看着公主的飒爽武姿，錦熾帝又想起不成器的太子，不由覺得煩悶，心中暗嘆：“上天既賜我如此出類拔萃的孩兒，奈何怎不是名男子？”
簪花宮設有小書房，到了夜裏，鳳兮和龍意便在燭光下，相對讀書寫字。
他們有時默不作聲，各自凝神領悟，待偶有心得，便擡頭與對方相視一笑。也有時二人設題辯論，想盡辦法駁倒對方，鳳兮獲勝最多，龍意或真的落了下風、或有意相讓。
二人的書風與武風一樣，相差極大、各有特色。鳳兮寫字肆意揮灑、大開大合，龍意運筆端正平穩、雄渾勁厚。
若哪天太陽格外明媚，又不用習武，他們就請小太監們幫忙，将一張大木桌擡到院中枝繁葉茂的老梨樹下，當做臨時書房。
日光透過婆娑濃密的樹葉，繞開挨挨擠擠的青碧果實，向書和字紙投來細碎金影，陣陣墨香萦繞周圍。
偶有兩只黃鹂飛來，在枝葉叢中一邊亂鑽、一邊婉轉鳴叫。他們便停下手中的筆，一齊仰頭尋找鳥兒。
龍意最先發現一只，便指給鳳兮看。這只渾身黃綠色、一團絨球似的小鳥，正用粉紅腳爪抱住一枚梨子，倒挂起身體，不時地扭動小腦袋左顧右看，間或張嘴叫上兩聲，似在呼喚伴侶。
過一會兒，兩只鳥兒一起飛走。鳳兮看着微晃的枝頭，不知因鳥還是因風，心中莫名起了一陣豔羨之意，于是轉頭對龍意說道：“這便是書中所言\' 比翼齊飛\'罷？”
龍意聽了，連連點頭，回道：“是這個意思。”
另一次，有只小蟲兒，牽出細絲從樹上垂落，恰好就在龍意的頭頂晃蕩。可他渾然不覺，只顧低眉搖頭晃腦默書。
鳳兮的目光停在蟲子上，使勁兒憋住笑，還向一旁小太監、小宮女使眼色，命他們不準出聲。
龍意方意識到氣氛有點兒怪，一擡頭差點碰到蟲子。鳳兮雖然調皮逗龍意，可也絕不舍得讓他觸到蟲子，于是慌忙跳起，用一個卷好的紙筒掃開蟲子，免得真粘到兩只烏黑總角上。
二人尤其喜愛玩兒一個叫“搶詩聯句”的游戲。就是從書中随便找出一首詩，再一對一句争着背誦。中間誰若稍有停頓就算輸，必得受罰。
這日，鳳兮翻開詩書，見是一首《關雎》。“一二三”，二人開始高聲搶背。
鳳兮：“關關雎鸠，在河之洲。”
龍意：“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鳳兮：“參差荇菜，左右流之。”
龍意：“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二人一起：“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龍意：“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鳳兮停住，大喊：“不對，不對！快停下來，你錯搶了！”
龍意又來了一聲：“啊？”鳳兮覺得他神情莫名憨呆。
接着，鳳兮面上帶着詭秘笑容，拿起蘸飽了水墨的毛筆，一點一點湊近龍意的臉。因這次是錯搶，受罰要格外加重。龍意的嘴角兩側，很快各多一枚圓圓的墨點兒。
塗完之後，二人四目相對，“噗嗤”一聲同時笑起來。鳳兮用手指着龍意，樂得彎下腰。龍意只顧傻呵呵地，也跟着一直樂。
就連小太監、小宮女，也都忍不住了。他們覺得，世子面上這兩點墨痕，像極了當下宮中娘娘們流行的”頰厣“，不過似乎更美更俏一些。
鹹餘夫人正坐在殿裏，與碧柳、月縷一起忙着縫幾雙棉襪，好讓陛下天冷後上朝穿。聽到院中傳來一唱一和的誦詩聲，又是男女相悅的句子，皆大感有趣。
女孩兒家發育早，鳳兮對男女情事，已到懵懂初開時。
聽得屋裏母妃和丫鬟姐姐的笑聲，她忽然悟出了詩中蘊含的意味，再去看龍意白白淨淨、微現男子硬朗線條的臉龐，還有黑漆一樣的雙眸，臉上騰地一下紅熱起來。
一走神兒，她便停頓下來，未接上另一首詩中的句子。
龍意稍遲鈍，他只顧想着終于勝了，便高興地站起來，從硯臺上拿起毛筆，就着硯池邊緣旋轉幾下，擠壓幹淨墨水，要去懲罰鳳兮。
鳳兮明知自己輸得冤枉，可也無法說出口，只好仰起臉乖乖等着受罰。
龍意伸過毛筆，只在她眼下極輕極小心地點了一點。鳳兮臉上的緋紅猶未褪去，又多了一點黑墨，像極了攬月閣秋煙美人好看的淚痣。
放下毛筆，龍意将臉湊過來，“嘿嘿“笑着去瞅這顆痣，還擠眉弄眼吐舌。鳳兮嗅到龍意身上的氣息，胸中猛跳，臉上反而更熱了。
“公主可是不舒服了？”龍意終于看出來，鳳兮的臉頰比平常紅上不少，還以為她在樹下受風發燒了，趕緊伸手想摸一摸她飽滿光潔的額頭。鳳兮趕緊一扭臉，躲避開了。
從此，鳳兮心中似乎起了一團暖暖的霧。
每當與龍意在一起，這霧就會悄悄在體內彌漫開來，讓她覺得腦瓜有些輕飄，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對方，卻又有意避着。
龍意在鳳兮讀書時，還是習慣站在她身後，臉龐湊近那雪白修長的脖頸，偷看她在讀哪一篇詩文。
鳳兮覺出對方鼻息呼出的熱氣，只覺神思一陣迷離恍惚，早已飄到九霄雲外，不在眼前書頁上了。
而龍意對公主細微的情緒變化，卻是一無所知，他還想湊得再近些，鳳兮實在沒法，只好不動聲色略微側了側身。
中秋節到了，錦熾帝在皇後宮中用過晚膳，便駕臨簪花宮，欲陪鹹餘夫人、鳳兮公主母女一起賞月。
烏貴妃也被請來，一則陪奉陛下，二則她與龍意是姑侄，也算應了親人團圓之景。
簪花宮的院裏，另兩三株丹桂，花開得正好。
賞月的酒席，就擺在香氣馥郁的桂花樹旁。皎潔月光下，桌上玉盞盛着紅如寶石的葡萄美酒，還擺滿各色時令鮮果，又有廚房新烤制的五仁月餅和細巧點心。
錦熾帝、烏貴妃、鹹餘夫人，還有鳳兮、龍意，三大兩小圍坐桌旁，像尋常百姓人家一樣，吃喝談笑、閑話家常。
貴妃和夫人見陛下興致甚濃，便輪番舉杯敬酒，又找些趣事或笑話兒說與陛下聽，逗得他樂上眉梢。
鳳兮和龍意吃喝夠了，就離開賞月宴席，在庭院中嬉笑追逐打鬧，驚得大梨樹上夜宿的鳥兒，從枝葉間“哄”地一下飛起，一邊鳴叫、一邊四散逃出院落，在紅牆外的夜空消失不見。
過了一會兒，一帝二妃皆吃酒到微熏，一陣秋風吹來，起了些涼意。
鹹餘夫人想起得給孩子們添衣，一回頭卻見他們正并排坐在廊邊翠竹下，安靜地仰天望着月亮。
月光照在兩人的臉上、身上，簡直活脫脫一對璧人。
錦熾帝和烏貴妃也注意到月下倆小人兒，恍以為是天宮仙使下凡，趕上人間團圓夜，正思念碧霄瓊樓玉宇。
夫人記起早前念誦《關雎》的事兒，便笑說與陛下、貴妃聽。二位亦覺有趣兒得緊。
錦熾帝捋着胡須沉思片刻，向烏貴妃和鹹餘夫人說道：“這倆孩子，命中自有一段緣分。咱們做大人的，不如就順應天意，令他們以後結為夫妻如何？況且朕與老太師之間，說是君臣，實則比一般父子還要情深義重。朕的公主與烏家世子結親，實乃快意美事一樁！”
貴妃、夫人聽了，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鹹餘夫人說道：“鳳兮與世子'青梅竹馬 '，日日形影不離、相伴長大，若以後成了眷侶，感情自比尋常夫妻之間來得深厚。妾身只生了這一位公主，她能得個好的歸宿，我也就心安了。”
烏貴妃則連忙起身，先向陛下畢恭畢敬行禮，又謝過鹹餘夫人，這才說道：“陛下天恩浩蕩，如此垂重我侄兒，令烏府上下受寵若驚！若肯蒙賜公主下嫁，烏府定當更加竭忠盡力、報效國家！”
既已初步說定此事，烏貴妃便連夜修好一封報喜家書，向叔叔烏老太師傳告陛下、鹹餘夫人的一番美意。
第二日上午，烏府也收到旨意，交代因是皇家與武将聯姻，為免引起文官擔憂妄議，只秘密交換聘禮、信物便好，待二子成年擇機昭告成親即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