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章
第 13 章
回紫儀宮的路上，天後不語。
天帝便親手接過五彩絲辔，催動九條天龍，将雲車駕駛得風馳電掣，還不時來個淩虛漂移，恰似少年郎帶着愛侶兜風。
見夫君以三界共主之尊，對自己如此曲意讨好，天後哪兒還好再生氣，緊繃的面容也漸漸舒展，露出些許笑顏。
進了瑞雲殿，夫妻對坐，仙子獻上冰鎮蜜露和夜宵小點。被突如其來的各種煩擾，攪得紛亂不堪的一天，終于恬靜下來。
看看已到子時，天後又開始操心閨女，怕她磨磨蹭蹭，再錯過第三吉時。
天帝見天後臉上晴轉多雲，已猜到所為何事。
他吩咐紫儀宮中的仙子彩娥，還有近身随侍的天兵天将們，都不準聲張，随後便攜了天後一起，以至尊妙法掩藏行蹤，悄悄駕雲去往碧梧宮，徑直來到後山石洞前。
洞門果然閉着！天後先輕喚幾聲，不見任何回應。
“真是冤家！”她剛想施法叩門，卻被天帝攔住。
天帝伸出一指，将一道法力探入洞中，感知到鳳兮的确仍在悟境，且極為艱難。于是，法力化作一只綿柔大手，将她的神識輕輕托出，強助她醒轉。
出了悟境，鳳兮立刻察覺，洞外竟同時有兩道至尊氣息！
她急急打開洞門，走了出來，果見父皇、母後手牽着手，背對洞外不遠處，正仰天賞月，仿若一對平常仙侶。
鳳兮心中一動，眼眶不禁有些酸澀。在她記憶中，父皇從來都忙于天庭政事，少有空閑陪伴母後和自己。她也從未見過，父皇、母後表現得如此甜蜜恩愛、你侬我侬。
她輕手輕腳地走上前一些，對着那兩個背影行禮，柔聲道：“女兒拜見父皇、母後！”
“死丫頭，你還知道出洞！”天後轉頭看見閨女，神色甚是嚴厲，可說出的話又極盡溫柔。
天帝向天後使顏色，讓她不要責怪女兒，又招手說道：“快過來，與我們一起賞月！”
鳳兮張開雙臂，咯咯笑着，快步跑了過去。她就像一名小女孩兒，終于見到久別重逢的父母時，心中充滿驚喜。
天帝也笑逐顏開，敞開懷抱。鳳兮到他跟前，輕輕一跳，便撲入其懷中，被一雙堅實的手臂緊緊摟住，口中猶脆笑不已。
一家三口，找了塊平整大石坐下。天帝在正中，鳳兮和天後一左一右，依偎在他肩頭。
夜空澄澈、明月皎潔，巒間松風陣陣，澗底流水清潺。自己所愛的人，愛自己的人，都在一起。天家的快樂，也不過如此！
天帝轉頭看着女兒，眉眼慈愛、唇角微抿，口中卻無可奈何地說道：“我的閨女，一切都好，就是有些任性。愣是讓三界賓客等你一天一夜，總不肯去給我們招個女婿回來！”
鳳兮一噘嘴，撒嬌道：“女兒要一直陪伴父皇和母後，才不想招什麽夫婿！”
天後嗔道：“天上地下，哪有女兒家大了，不懷春思嫁，卻賴在父母身邊的道理！”
鳳兮依舊嬌聲道：“想要女兒去抛那繡球，父皇、母後得先答應一個請求。”
天帝大笑：“好好好，你有什麽要求，快說出來。一定滿足你！”
“女兒想與父皇、母後一起，今夜去玄天峰游玩兒一趟！”鳳兮道。
“丫頭，你還要梳妝打扮，再去游玩兒，那裏趕得及第三吉時？”天後着急道。
“玄天峰是父皇、母後修道和定情之地。女兒一直好奇，那座峰上是什麽模樣。”鳳兮堅持道。
“趕得及，趕得及！錯過第三吉時，就請妙機天尊再掐算一回，又有何妨？”天帝道。天後憋憋嘴，只好同意。
“出發！”天帝左手挽起天後、右手拖着閨女，駕起雲頭，往玄天峰而去。
到了玄天峰，一家三口先去參谒老祖洞。
洞中一應擺設，并無絲毫變化，甚至未曾沾染半點九天塵灰。二位至尊遙想在此領受老祖教誨、辛苦悟道的歲月，皆感慨不已。
趁父皇和母後追憶懷古之際，鳳兮獨自走出洞口，将要邁出，忽覺袖中紅光閃爍，是那柄“九方劍”。
她伸手取出，卻見劍柄另一面也顯現八個古字：“鳳兮天帝 三界共主！”
鳳兮心中一驚，腳下踩空，險些跌倒在地上。
天後聽到外邊動靜，從洞內深處問道：“鳳兮，你怎麽了？”
“沒，沒什麽！”鳳兮用拳頭錘了錘腦袋，讓自己清醒過來，又将劍藏回袖中。
天帝和天後攜手走出洞，帶鳳兮去峰頂。
二位至尊立在山巅，望着星月之光下的莽莽群山，指點議論、感慨萬千。哪裏的不少密林幽谷，他們都曾攜手游覽，或相對靜坐悟道。
只是兩億年時光過隙，不知舊時景物和痕跡依舊還在。
鳳兮無心觀景，只暗自思忖“九方火蓮劍”顯靈的古怪之處。“難道蒼虛老祖早已料到，兩億年後，天地間會有一名鳳兮帝姬現世？”
她出生即得到這把劍，雖在三界中初立帝王之威，卻也因女子之身而飽受非議。她也曾一度迷惑，甚至自疑，可還是憑着一腔絕不服輸的勇氣，向着巅峰之境執意進取。如今，既然此劍再次昭明老祖之意，她便絕不可辜負。
想到此處，鳳兮的向道之心更加堅定起來，悟境中的迷障她必需撥除，道門也非開不可！總有一日，三界将會對天家帝姬心服口服。
游覽完玄天峰，天帝和天後歸駕紫儀宮，鳳兮回碧梧宮。她不好再拖延，先回寝殿梳妝更衣，趕在第三吉時，去抛那個無趣的繡球。
***
且說從淩霄殿出來的那群仙魔尊者，帶着個冰霧大球，一路走一路頭疼，快到了姻緣臺，也沒商議妥當該如何怎樣處理這個大麻煩。
恰好，對面快速飛來一大團雲頭，原來是這些仙魔府的徒弟，因為接到天庭的處罰旨令，怕師尊們思想不開，急趕來迎接。
于是，仙魔尊者們便将包袱交了出去，囑咐徒弟們好生找個隐秘處，藏起這個冰球，勿要被人瞧見。
衆仙魔尊者又給冰球加了些法力，也不敢太過，畢竟是兩位至尊的小師弟，終究有些身份。只消數個時辰，冰霧會自行消散。
到那時，帝姬的招親大會應已結束。不淨殿主脫身出來，憑他怎樣鬧騰，與自己再無關系。
徒弟們接到師尊派給的任務，擡着冰球尋來尋去，找到定天峰下一處石洞，覺得甚為穩妥，便将球丢了進去，随後四散離開。
他們卻未注意到，身後有個嬌巧黑影，悄無聲息一閃而過。
***
天帝和天後稍稍歇息，東方啓明，弄雲來禀：“碧梧宮遣人傳話，帝姬新妝初成，就要去抛繡樓。”
天後懸着的一顆心落地，便給播雲發去密令，着她宣布告：第三吉時一到，招親正式開始。
抛繡樓內、姻緣臺上，一夜豪飲過後，仙魔賓客們皆醉得酣暢淋漓、東倒西歪。聽旨意下來，立刻強打起精神。
日神府中，崇光仙尊取出日輪，反複精心擦拭，讓它更為明亮耀眼，只待日出時令擲入天軌。錦斓府內，绮霞、碧霞、流霞、飛霞、落霞、剪霞、綴霞七位真仙，已将趕織好的燦爛雲霞整團抛出，漫天鋪展開來。
抛繡樓上空，響起陣陣空靈雲鼓，音波細微震顫，傳入賓客耳中、直沖神海，令人瞬間清醒。雲鼓聲過，嘹亮高亢的仙笛、清脆悅耳的玉琴等接連開奏。
上萬名身着彩衣的伎樂天憑空出現，淩虛踏風、載歌載舞。
觀禮雲階上，賓客們已就位。
待選子弟們也在姻緣臺整齊坐定，他們當中，見過帝姬真容者少之又少，所以紛紛仰起頭、圓睜雙目，眼巴巴地盯着抛繡樓二重陽臺。
闌幹外那層霞影似的輕紗，在晨風中微微飄漾。
待選子弟們并未意識到，自個兒也是別人觀看的對象。
瞧着這些神采奕奕、英俊風流的少年郎，觀禮臺上各仙、魔府邸的女眷們，胸口已是小鹿亂撞，品評議論聲不絕于耳。
可巧，龍意魔神、白劍仙君被安排坐在正中，二人一青、一白對比分明，容貌氣質又都出類拔萃，在待選子弟中最是惹眼。
而他們自己，卻目不斜視，互相也不看對方一眼。
觀禮雲階上的玄雀，睜大無辜雙眸，眨也不眨地盯着這兩名男子。
她看得出來，師兄和龍意魔神之間，正暗中較勁兒。
她希望白劍能搶到繡球，因為師尊已下命令，讓師兄勢必拿下。可龍意魔神呢，若他輸了，她會為他惋惜；若他成了天家女婿，她卻會深覺失落。
吉時将至。
一切舞樂暫罷，伎樂天瞬間隐去無蹤。偌大的姻緣臺，靜得能聽見衆賓客的心跳和呼吸聲，氣氛緊張而又興奮。
稍過片刻，一陣細細的樂聲，從遠方天際悠揚飄至，淡淡奇香氤氲入鼻。
随着樂聲漸趨清晰，可見一大團紅雲向抛繡樓緩緩飄來。
雲中隐約可見一輛華麗精巧的大車，被八尾靈雉牽引着，兩側又有成群青鳥伴飛。
車上外圍立着數十名彩袖飄飛、婉轉風流的仙子，一路灑下漫天花雨。
正中被風、花、雪、月四仙，還有一群雍容貴氣的仙府女眷簇擁的，是一位盛裝女仙，她頭頂的冠飾和身上的錦衣，即便被雲氣所掩，依然光輝奪目。
只是，這位女仙的花容月貌，卻被惱人輕紗遮住，朦朦胧胧看不分明。輕紗後面，偶爾有兩道波光閃過，那一定是她的美眸，在不經意間流轉。
饒是如此，無論是觀禮賓客，還是待選子弟們，無不感到心醉神迷。
雲車到了抛繡樓上空，先略一停頓，又徐徐落向樓後不見。
接引陽臺上，播雲女官領着一衆仙子，還有另外數十名仙府貴眷，已出來恭迎帝姬。
鳳兮入室就座，衆人又是一陣忙碌，對她的妝容、禮服細加修飾整理，直到一切完美無瑕，這才罷手。
吉時終于來了。
一名天庭禮樂官帶着随從，在廣場上空現身。
這名禮樂官先敲響一聲雲鼓，鼓點恰好落在吉時開始的正點時刻，随後鐘鼓絲竹齊鳴。樂聲浩大莊重，又蘊含無限喜悅，氣勢綿延不盡直達三界。
衆賓客和待選子弟們知道，帝姬就要抛繡球了。他們無暇欣賞仙樂，目光刷地一下，全投向二重樓的闌幹。
紗簾後人影一閃，打開後出來的卻是月仙。她受天後欽點，在帝姬出場前，向衆人再宣讀一遍規則。
接着，一個被衆人團團簇擁着的窈窕身影，出現在陽臺走廊上。
她走在最前方，腳下仿佛仍踏在雲端，步步輕盈靈動。她的周身籠着一層灼灼光華，令東方已露出頭的日輪，還有燃燒正烈的朝霞，全都黯然失色。
衆人看着那個身影，知道帝姬終于要抛繡球了！
所有人不由自主地屏起呼吸，胸膛劇烈跳動，随着空中禮樂的鼓點起起落落。
幾名修為較淺的待選子弟，極度興奮下竟暈倒在地，卻無人顧得上伸手扶他們一把。
那身影走到陽臺正中停下，仍舊側身而立，兩名仙子合捧來一枚拖着長長流蘇的渾圓繡球。
闌幹外的紗簾，被緩緩拉開了一道縫隙。正當衆人期待帝姬轉身，展露真容的時候，卻見她随意一舉胳膊，繡球已倏然飛出陽臺！
而帝姬本人，竟看也不看，自顧自轉身回了內室。她身後的随從，只有播雲、青楝兩名女官反應快，趕緊快步跟了上去。
陽臺上的紗簾，再次閉合，就像從未被打開過一樣。
“什麽？！這就算抛完了？？？”一衆仙魔賓客驚得目瞪口呆。
方才那枚珠光寶氣的繡球，與其說是被慎重“抛出”，不如說是被随意“丢出”來的。
在大家的想象當中，選婿這樣要緊的終身大事，帝姬無論如何，也要面含嬌羞，在走廊上來來回回走個百十來趟，極盡精挑細選才對。
可誰知道，她竟如此草率。以致衆賓客連正面觀賞其芳容的機會都沒得到，哪怕只一眼！
震驚過後，觀禮臺上議論聲蜂起。
“她就不怕，繡球被錯抛給一個醜八怪？”
“放心，說不定帝姬在抛出繡球前，已從內室将待選子弟們看了個清清楚楚，心中早有了主意呢。”
“可那些待選子弟，卻沒能看清帝姬啊！”
“怎麽，難道還會有誰，不願做她的夫婿？”
“這個…自然不會！”
還有人思路更清奇，猜測道：“帝姬是何等身份，斷不會暗中偷窺。她一定是怕刻意挑選，會讓落選子弟身後的仙府、魔府怨恨，不利于三界團結和睦。不如幹脆來個'天選 '，以示雨露均沾、機會公平。”
“這樣說，也算合情合理。果真如此，帝姬當真有大格局、大氣魄，當真可敬可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