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身後
第17章 身後
樓內的鄰居該上學的上學,該上班的上班,一臉憔悴的徐仕興起晚了,但終于在這個陰雲密布的早晨,見到了自己嫌少露面的室友!
“桃子,你回來啦?”他這樣說的時候,語氣很激動,跟前跟後,熱淚盈眶,像是看到了主人的狗。
柳桃子是個護士,比他小兩歲,現在已經快做到護士長了,因為總是上夜班,看上去永遠一副吊死鬼的模樣,碩大的黑眼圈矚目。
他總是會忘記她的本來模樣,光記得一個黑眼圈的短發姑娘。
現在,他和她一樣,也有兩個碩大的黑眼圈了。
“幹嘛啦,有屁快放啦……”她有氣無力地換鞋。
徐仕興找不到合租的人,又怕女鬼來找他,懇求道:“你能不能不搬走?我給你減房租好不好,一個月只要你1000塊。”
柳桃子聞言心動了一秒,随即又斬釘截鐵地拒絕:“不行,我受不了廁所和廚房了,惡心死了。我住了半年了,每次都是我刷馬桶,你好意思?”
“我打掃,我刷馬桶,我弄幹淨行嗎?這樣,我給你免房租,等我找到了新的住戶你再搬走?應該會很快的。”
柳桃子換好了拖鞋,怪異地打量着他:“嗳,你什麽意思?有話直說。”
“我,我一個人住害怕。”
“切,神經病吧你!走開啦,我困死了,要補眠了。”
“你晚上總是不回來,可能不知道……”徐仕興緊張地小聲道,“最近咱們公寓,好像鬧鬼了……”
她站住了,微微側頭看徐仕興,“鬧鬼?”
“額,也可能只是個神經病,但是她纏上我了,我真的好害怕,你陽氣旺,你陪陪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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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桃子上下打量他一番,又罵了一句“神經病”,進屋鎖了門。
徐仕興吃了個閉門羹,讪讪戳了一會兒,只好去上了班。
他也無能為力了,只能寄希望于石勇足夠厲害,可以抓住那個女人!
可誰知到了傍晚,女瘋子也不見了蹤影。
他帶着石警官準時上了7點半的公交車,車的後排空空如也。
這下他尴尬了,虛汗直冒,結結巴巴道:“石警官,我真的沒騙你,上次妹妹說她也見到了……我真的沒有報假警!我發誓,發誓!”
石勇掃視着四下的乘客,不在意地說道:“沒關系,從今天開始,我每天都和你坐這一班車。”
“真的嘛?”徐仕興一喜,“可,可會不會太麻煩你。”
“不會,為人民服務嘛。”
徐仕興高興了,“那我每天都等你。”
兩人正說着,車上又上來一個人,高大的少年即便在昏暗的車廂裏也見得容貌俊朗,五官立體,宛如明星一般的容貌身材,和白昭昭一樣,讓人見過一次就很難忘記。
石勇立刻認出來,是和他們住一個樓的學生仔。
他忍不住眉頭一緊。
葉之悠也看到了他們,但他沒說什麽話,只是頹廢地找了個空位坐下。
他根本沒能找到白昭昭。
“诶,石警官,怎麽啦?”徐仕興看他神色凝重,白裏透青,不解地問道,“你臉色不太好。”
“不對勁啊……”他抱着粗壯的臂膀,神色恹恹,好似病了。
“什麽不對勁?”徐仕興很緊張地去看後排,神經病不在,又追問:“哪裏不對勁?”
石勇搖搖頭,沒有再說下去。
但是他心裏輕聲說了一句:
好像一切,都太巧了。
~
天已經黑了,越是臨近冬天,天黑得就越早。
躲過了葉之悠回到公寓樓下,白昭昭松了一口氣。
不想見,讨厭的人,就不應該見。
走進樓梯,樓道裏的感應燈原來是很靈敏的,這兩天不知為何全都壞了。好在外面的路燈還算亮,可以模糊分辨出臺階來。
白昭昭心想,等媽媽回來,或許要找物業修一下。
輕手輕腳上到了4層,她看到對門的門敞開着,王阿嬷好像是要出門,正弓着身子在找鞋櫃裏找東西。
聽到動靜,她看了白昭昭一眼,沙啞地說道:“小妮兒回來了?”
王阿嬷不是本地人,一直都按照自己的土話叫她小妮兒。
白昭昭點點頭:“您要出去嗎?”
“啊,是啊,晚上《鐵達尼號》有重播,免費。”
白昭昭失笑:“您還喜歡《鐵達尼號》。”
“沒事做嘛,看着玩兒嘛。”王阿嬷慢吞吞從鞋櫃裏取出一個水杯和一個筆記本,放進自己的布口袋裏。
白昭昭轉頭正要開門,卻突然感覺渾身血液一凝!
熟悉的詭異感從小腿蔓延上來,每一根汗毛都跟着豎起,一路向上,她後脊毛毛地發涼!
扭過頭,她正好看到王阿嬷慢慢關上了門!
見她維持着這樣一個詭異的姿勢看着自己,王金花不解,問道:“怎麽啦?”
“您……您一個人在家嗎?”
“是呀……不然還能有誰呀。”她扶着樓梯扶手開始往下走,“不和你說了,去晚了電影就開始咧。快回家吧!”
白昭昭木楞地點頭,仍驚恐地盯着王金花家的門。
王金花為了省電,出門從來都是關掉所有的燈,但是就在剛才,她看到她的客廳中央,站着一個黑黢黢的人影!
是的,她沒看錯,窗外是微亮着的,而那個人影是黑色的——站在王金花身後……
驚恐之下,她猛地意識到了危險,回過頭來,手抖得厲害,鑰匙怎麽也送不進鑰匙孔……
身上的冷戰一陣接着一陣,脊背的涼意越來越明顯!
總算,她打開了門!
門一開,她飛快沖進去,
一頭冷汗——
像逃離陷阱一般長舒了一口氣,又麻痹自己,有沒有可能,那只是個衣服架子呢?
這時,她的手機響了。
——是一個未知號碼的來電。
她接起電話來,小聲道:“喂?”
“喂……”一個男女難辨的沙啞聲音響了起來,好似一個人站在一個回聲巨大的房間裏。它慢慢說道,“你怎麽跑那麽快啊?”
白昭昭的頭發都要豎起來了,她結結巴巴地說道:“你,你說什麽?”
“躲在門後面幹什麽啊……”
“砰砰砰!”
伴随着這句話,敲門聲也連綿不絕地傳來,白昭昭吓得頭發都要立起來,尋找着一切可以做武器的東西。
可當她舉着手機的攝像頭,對準了貓眼時。
外面,根本沒有人。
就在這時——
“砰砰砰!”
敲門聲在寂靜的房間裏聽來如此震耳欲聾!
白昭昭吓瘋了……
鬧鬼了!
是真的鬧鬼了!
就是從遇到了興哥之後,她就被鬼纏上了!!
~
沒能抓到那個女神經病,着實令徐仕興沮喪。
回到家,他躺倒在破舊的沙發上癱了一會兒,心煩意亂的……
沒有前途的工作,單身至今不被任何女性喜歡,賺的錢永遠趕不上房價的更疊,甚至于等他好不容易鼓足勇氣了想要認識一下人,卻是一個瘋子。
渾渾噩噩、糊糊塗塗的,他意識到如果這樣下去,他這一輩子也就是如此了。活着,但是沒有尊嚴,沒有希望,像這個世界裏可有可無的npc。
可是即便這樣,至少也要平安地活下去吧,被女神經病騷擾算什麽?
腦袋實在靜不下來,他看着髒亂的家裏,終于決定做個保潔。
他換了抽油煙機的濾網,找了個鋼刷,裏裏外外都擦了一遍。然後是廁所、客廳……
一套做下來,他委實累得要斷氣。真希望柳桃子看在自己這麽努力的份兒上,能多留兩天……
沖了一杯速溶咖啡,他癱在沙發裏,疲憊地攪動着勺子。
咖啡對他這種資深社畜早就沒用了,之所以還會喝,無非是喜歡那股味道。
放下勺子,他正準備喝。
正要喝——
不,等一下……
他盯住了咖啡逐漸平穩的水波。
水面上,他看到了自己的臉,而在他的臉旁邊——
一個人,從他身後緩緩伸頭出來,眼睛血似的發光——
是那個紅眼女人!?!
“啊————啊————!!!”徐仕興吓瘋了,一杯子滾燙的咖啡全都潑了出去!咖啡杯也應聲摔碎在了地上。
本就不富裕的家庭瞬間雪上加霜。
他瘋狂地嚎叫着,随手拿起什麽東西就沒頭沒腦地向身後砸了過去!等他又叫又鬧,腎上腺素工作完了,這才清醒過來。
屋子裏空蕩蕩的只有他一個人。
哪有什麽紅眼女人?
不,絕不是幻覺,那個女人,已經進到他家裏來了!
她真的是鬼!她纏上他了!
他吓得打擺子!慢慢後退,後背靠在牆上,顫抖着拿出手機來,撥號——
“喂?”熟悉的女聲響起。
“桃子!!桃子!!”一下子,他憋不住哭了,簡直跟殺豬一樣聲嘶力竭,喊着室友的名字,好像柳桃子的名字是一個有力的符咒。
其實柳桃子也不過是一個身材嬌小的姑娘,但大概是因為她平時說話做事總帶着一股強勢,徐仕興覺得她肯定能打過女鬼。
“可惡!你發痟啊!”柳桃子把手機拿遠了。
“你回來好不好啊啊啊,求你了求你了!”柳桃子也不在他面前,他沖着手機跪下磕頭,一頓蒼蠅搓手。
“滾啦,回去聽你嚎嗎?”
“家裏鬧鬼了,你回來救救我啊!我求你了!”徐仕興說着,哭得更加崩潰了,“她找來了,她想殺了我,我真的好害怕嗚嗚嗚……”
“哈,我拜托你,這才不到10點欸,什麽鬼會起那麽早!?”
“不是的,她真的是起很早的那種鬼啊……”徐仕興胡言亂語,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求你……你見過的死人多,你火力旺,你來看一眼……我,我去叫石警官也來,嗚嗚嗚,我真的會死啊……”
聽起來,徐仕興好像真的被吓得魂不守舍、語無倫次了。
柳桃子猶豫了一下,還是心軟了,不耐煩道:“好了啦,你先閉嘴,我把這邊的事兒處理一下就回去。你要是敢騙我,我饒不了你!”
說着,她挂斷了電話。
整個急診大廳裏冷冷清清的。
方才倒是有一點熱鬧看,一個女人把小三打得一臉血,老公打120給人送來。
“正宮娘娘”一看小三好似死不了了,又一個勁兒往她身上撲,還要打。
她老公攔她,她就扇老公,邊扇邊罵:“不要臉你們,臭不要臉,什麽玩意兒!大家都來看看奸夫□□啊!你捂什麽臉啊,你現在知道要臉了,吃着碗裏的看着糞坑裏,有爹生沒娘養,臭王八!死□□!”
護士們趕緊先給小三拉走了,怎麽說也不能讓人在醫院被打死。
後來又來了一個口吐鮮血的少年,一下巴的血流到了脖子裏,給護士們吓了一跳,細細一問,原來是玩兒平衡車沒操作好,臉怼在了地上。整個上牙床骨折,門牙被摔進牙床裏去了。
少年漏着風說道:“這裏能補牙嗎?”
護士們撥浪鼓式搖頭,吓得夠嗆,勸他去有牙科的大醫院。
再後來,門外來了一個“喪屍”,披頭散發,走路姿勢極其詭異。
一問才知道,是尿路感染了,工作太忙,拖成了尿血,疼得女孩一張慘白的臉直抽搐,走路都困難,只能夾着腿走。
柳桃子趕緊給她驗尿、開藥,扶着喪屍女孩去輸消炎藥和止疼藥。
總之,在醫院值夜班這麽久,鬼沒有出現過,詭異的人倒是見了一批又一批。
在這種環境下,柳桃子早就練就了處變不驚的心髒,對于徐仕興所說的“見鬼”嗤之以鼻。
但她還是和同事說道:“我稍微離開一下,半個小時以後就回來,家裏出了點事兒。”
“好的,桃子姐你去吧,這有我們呢!”
她點頭,“有事給我打電話。喝咖啡嗎?給你們帶。”
困倦的小護士們高興起來,紛紛寫下了自己要喝的咖啡。
柳桃子收起紙來,這才向着停車場走。
停車場靠近住院部附近,也靠近太平間,但是身為護士是不會怕這些的。柳桃子步履匆匆向着自己的小破車走去。
2萬元的二手車,雖然破,但是好開,而且上下班也方便。
她的工資能負擔得起也就只有這種車了,比不了自己樓裏的兩個“大戶人家”。
搬來這麽久,柳桃子也認識樓裏的人。
一樓的花臂胖男人,開個賓利,锃光瓦亮的。據徐仕興說,他是開車行的,家裏本身就有不少豪車。
還有就是二樓的那個學生仔,父母來看他的時候開了一輛冰藍色的帕拉梅拉,不知道是租的還是真的大老遠開過了海峽來,但不論怎樣,家境肯定也是不錯的。
柳桃子羨慕歸羨慕,但沒有別的想法。她只是喜歡車,想擁有一輛屬于自己的車,所以也喜歡觀察不同的車。
她夢想買一輛老爺車,Delahaye是不敢肖想的了,福特嘛,或許租一輛?她最近正在攢錢,已經攢得差不多了。
想要開着老爺車在歐洲的林蔭小路上奔馳,去羅馬,去佛羅倫薩,去看米蘭大教堂……柳桃子當然不知道意大利的街道有多狹窄,但這樣的幻想令她覺得生活充滿了希望。
夜裏似乎更冷了。
柳桃子一邊複習着自己的幻想,一邊裹着大衣匆匆走着。
好奇怪,今天通往停車場的路似乎格外長、格外黑。明明有路燈,但兩側卻似乎照不通透,都是粘稠的黑,她忽而錯覺自己在一個黑色的世界裏,只餘這一條微微發光的路。
樹木黑色的枝丫淩亂地在空中張開,宛如死人枯瘦的手想要抓住什麽。
這種感覺有點窒息。
“怎麽回事,這麽冷……”
收回目光,她突然看到前面一個白色的身影在慢慢走着。
等一下,剛才前面有走着這樣一個人嗎?
她沉浸在幻想裏,沒注意到。
看那衣服,很像是住院部的白色病號服。
責任心上頭,她快走了兩步,又幹脆跑起來,追上前,看到是一個50歲左右的中年男人。這麽冷的夜晚,他穿着單薄的病號服,也不怕凍死!
柳桃子板起臉,嚴厲地說道,“先生,您這麽晚了在外面做什麽?”她上下打量着他,機關槍一樣說道,“要是剛做過手術,身體是很虛的喔,必須好好休息才可以!你怎麽跑出來的?值班護士沒有攔着你嗎!?”
男人轉過頭來,顫顫巍巍地說道:“诶?護士小姐,我、我好害怕呀……”
“你怕什麽?”
他眼睛亂瞟,聲音變得很輕,很小聲:
“這裏……鬧鬼了。”
這句話說完,整個世界仿佛都靜了下來。
寂靜變成了黑色的水域,濾掉了一切雜音,好像世界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
“這裏,到處都是鬼啊……”他悲戚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