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明争
第78章 明争
厚重的梨花木門遽然被踹開。
寒風裹挾着霜雪一同湧了進來, 阿寧被驚的愣神,支在她身前的薛敖被凍得打了個哆嗦。
“哪個混賬!開什麽...”
話音未落,穿着雪白中衣的薛敖就被謝纓一腳踹了下去。
“誰!”, 薛敖捂着右腰側扶着桌案爬起來, “嘶...”
這一腳踹的不輕, 他腰腹一側頓時痛到發麻。薛敖搖了搖頭, 終于看清眼前這破門而入的暴徒是誰。
謝纓長身玉立,秾豔的眉眼間是勃然怒氣,一雙眸子比身上黑袍還要深重, 射過來的目光極盡涼薄。
“謝慈生,你他娘的瘋了吧!”
薛敖揉了揉生疼的右腰, 牙根磨得發出“吱吱”聲, 回身就去找挂在架子上的十三雪渠。
謝纓不管他, 一把将仰在床上的阿寧抱起來,見阿寧衣衫規整,頭也不回地喊:“你還在那兒看什麽熱鬧?”
吉祥一驚,忙跑上前扶着阿寧往門外走。
薛敖這時候酒也醒了, 眼睛瞪得滾圓,又朝吉祥大吼:“大氅呢!她大氅呢!”
吉祥臉色一僵,苦哈哈地回身取過阿寧的氅衣,給她披上後才護着人走了出去。
阿寧回頭看了一眼劍拔弩張的二人, 躊躇半刻後還是開口提醒:“我現在沒錢給你們修房子。”
“...”
薛敖果斷道:“咱倆出去。”
雪還在下。
天邊已渡上一層金邊, 霞紅的夕陽半浮在蓮白山巅,仿若給遼東雪域添上豔麗的紅妝。
薛敖衣衫單薄, 凍得鼻尖眼角皆紅, 他吸了一口凜冽的寒氣,罵道:“闖我房子還打我, 姓謝的你反了天了!”
周圍一圈都是聞聲過來的将士,此時都興致勃勃地看向對峙的兩人。
無論是遼東軍神獒軍,還是西南長衡軍與中州守備軍,凡是大燕從武之人誰沒聽過“南侯纓,北王敖”的名號。
只可惜兩人位列南北,能見到站在一處都是好運,更遑論如今能親眼目睹一場比試。
謝纓長睫落雪,薄唇勾起不耐煩的弧度,“我沒一腳踢死你是怕吓到她。”
圍觀的阿信搓了搓手,湊近阿寧小聲詢問:“姑娘不去勸一勸嗎?王爺和小謝侯都是大能耐,可別鬥個好歹出來。”
“話真多”,金绮緊了緊阿寧的氅衣,瞥向阿信,“你想你去勸啊。”
阿信瞟了眼冷漠昳豔的謝纓,又看向龇牙咧嘴的薛敖,忙道不敢。
阿寧靠在金绮的身邊,笑着搖頭:“不必勸。他們之前是分別數年,沒機會打架,可小時候恨不得一天打四次。”
她伸出四根膩白的手指,“早中晚,每次用膳後打架消食。另外睡前再加試一場,好做明日早起打水之人的賭注。”
吉祥也随之附和:“王爺他們都有分寸,小時候下手沒有輕重,後來就好了,不會弄出來什麽重傷。”
後面的話吉祥沒說出來。
兩人都是逞兇鬥惡的性子,打起架來又怎能不分個你高我低。
可若是誰挂了彩,或者受了重傷,整個遼東王府就都是陸家那個小姑娘的哭聲。
久而久之,薛敖和謝纓就學會了點到為止。
薛敖忽然打了個噴嚏,看自軍營趕來的杜鵑将重黎槍遞給謝纓。
漫天雪白,鮮紅的殘陽下只有重黎的紅櫻與薛敖額上的紅綢豔麗奪目。
薛敖反握鞭柄,手腕翻轉,清越的嘯鳴驟然響徹在雪野之上。
“我是來找她的。”
聽謝纓這般說,薛敖眸色變深,攥緊十三的指節泛出蒼白。
謝纓背對着阿寧,挺直的脊背籠上淡淡光圈。
“薛敖,你我三人一同長大,你若不是憨傻也該記得她與我之前的情分,無人能插手。”
謝纓拔起長槍,雪亮的槍尖對準薛敖眼睛:“我在這裏呆的這些年,自是知道如今遼東能夠安穩實為不易。我雖年長你,卻不得不承認,你配得上這北境王與大軍主帥的位置。”
薛敖被他突如其來的誇獎震的一怔。
“這偌大的遼東是你的城池”謝纓語氣陡轉:“但她不會是你的王妃。”
“你放屁!”
薛敖厲色喝罵:“謝慈生,你廢話這麽多,實際上就是為了人。”
謝纓跨步而近,寒光一閃,揮着長槍直直挑去。
薛敖迎面而上,揮動銀鞭掃向對面的黑衣白雪。
重黎槍屢屢刺向要害,兵武迸撞激起絮絮飛霜,謝纓眼中勃發壓抑的怒火,陡然間的狠戾叫薛敖暗暗皺眉。
他目光掃過身後站着的姑娘。
阿寧又長開了一些,澄淨生嬌、膚映劉霞。瑩白秀茂的身影仿佛融進皚皚雪色,下一息就要飄向遠山。
薛敖被這想法驚的面色難看,他提鞭卷過刺來的長槍,手臂驟然發力,一同将十三與重黎甩了出去。
人群中爆發出不小的驚呼,看糾纏在一起的兩樣神兵如同塵埃一般被扔入雪堆。
吉祥“哎呦”了一聲,立馬跑上去将十三摳出來。
阿寧搓動冰涼的指尖,有些震驚這兩人打的兵器都不要了。
金绮看捧着十三費力跑回來的吉祥,皺眉問道:“他們以前也這樣比試嗎?”
未免太過于激烈。
阿寧略微思索,遲疑道:“小時候經常會...但後來在上京,他們都是點到為止,鮮少像如今這般。”
阿信看的津津有味,喊的嗓子都嘶啞起來,眼下聽阿寧這般說,雙眼放光:“那王爺和小謝侯誰輸誰贏?”
雪勢變大,阿寧一邊跺腳一邊回他:“阿奴哥哥不會輸,薛子易不怕輸。”
“但若說誰輸誰贏,也說不好。他們兩個,一個心高氣傲,不能落于下風;一個嚣張霸道,整日針鋒相對。總之我小時候看誰輸誰贏就去數他們臉上的烏青,反正誰招呼誰都是奔着臉上去。”
阿寧聳肩:“至于結果...都是一起跪祠堂的烏眼青,實在難分伯仲。”
阿信等人聽的撲哧笑出聲,心道這兩人還真是命定的敵手。
兩人揮拳相向,薛敖打的渾身發熱,正欲捶向謝纓那張叫人咬牙切齒的臉時,腰側一涼。
“你他娘!你還敢踢我這兒!”
薛敖捂着右腰,深覺謝纓就是故意要搞死他。
“過瘾!”謝纓擦了擦嘴角的血跡,“打個賭,若我贏了,你今後便不再去上京。”
薛敖皺眉:“你什麽意思?”
謝纓側頭,微微瞥向靜立的阿寧:“這次我會帶她回去,今後你做你的遼東王,她的嫁娶與你毫無幹系。”
夜色如墨,鬥大的月亮照的雪地泛起白光。
薛敖拳勢剛猛,竟逼得謝纓連連後退,無暇還擊。謝纓找準時機,長腿別向薛敖腳踝,将人抵住。
謝纓喘息不止:“你發什麽瘋?!”
“你想得美!”薛敖瞪過去,圓眼裏充斥着血絲,“我不會把跟阿寧相關的東西當成賭注!”
謝纓咬牙罵道:“冥頑不靈。”
“聽不懂!”
“蒙昧無知!”
“聽不懂!”
“...愚不可及、死性不改!”
薛敖這句聽懂了,他揚起脖子撞向謝纓的額頭,“你敢罵我!”
謝纓沒料到他使出這招。
薛敖的鐵頭比之謝小虎也不遑多讓,直撞得他眼前發白,癱坐在雪地上。
周遭的将士瞠目結舌,眼睜睜看着兩位天驕跟三歲小孩一樣厮打在一起,滾得身上頭上都是雪。
“哎呀我去...王爺!”“小侯爺!”
衆人忙圍上去,将纏鬥在一處的兩人拖了出來。
謝纓捂着額頭,沒好氣地罵道:“老子教你那麽多招,就這個你學的最好!”
兩敗俱傷,薛敖也是眼冒金星。迷茫中瞥見阿寧跑過來的身影,忙往後一躺,虛弱地蜷縮起來。
“咳咳...咳咳咳..”
謝纓氣笑了,恨不得一槍紮死這個不要臉的。
阿寧看謝纓雪白的額頭上一抹顯目的紅腫,自重逢之後難得的有些孩子氣,竟然覺得有些好笑。
她被薛敖緊緊攥住手掌,低頭望過去時正好撞見得意忘形的薛敖朝着謝纓說了句什麽。
謝纓試圖爬起來,擡腿就踹。
別人看不清這人嘴巴裏嘟囔着什麽,可他再清楚不過,幼時這憨貨就時常這般罵他。
——狐貍精。
衆人忙拉住怒極的謝纓,哄着勸着簇擁他走回營帳。
見人一走開,薛敖頓覺揚眉吐氣,額頭上雖是撞得他又熱又脹,但能把謝纓搞成這副樣子,他頗為滿意。
阿寧與金绮對視一眼,眸中不約而同地浮現揶揄。
就知道他是故意的。
吉祥愁眉苦臉地蹲在一旁,捧着那極為沉重的十三雪渠鞭。
“你頭不疼了?”
薛敖一抖,又哎呦哎呦地捂頭輕咳,餘光裏見阿寧面不改色地盯着他。
阿信樂了:“王爺這鐵頭功啥時候教教咱們兄弟,能把小謝侯撞的這樣,厲害厲害!”
薛敖小心瞥了一眼阿寧,快速道:“好說好說。”
阿寧站起身,拍了拍氅衣上的落雪,面向衆人:“今日會仙樓包了許多餃子,各式餡料的都有,我已叫人送到了膳房,大家都去嘗一嘗吧。”
衆人這時才覺得饑腸辘辘,早先被二人打鬥引起的激情頓時消散,忙向阿寧拱手道謝,勾肩搭背地往膳房而去。
見人都離開,薛敖眨了眨眼,乖巧地仰視阿寧。
他衣衫單薄,面容雪白,此時蹲坐在地上,顯得極為柔順。
“阿寧,我想吃豬肉香芹餡...”
“阿绮,聽說你喜歡吃素餡,我單獨給你留了一盤”阿寧笑着靠在金绮身側,又瞧向地上蹲着的薛敖,“聽聞王爺要教人鐵頭功,可別耽誤功夫了。這會子歇息,明日好早起。”
薛敖嘴巴微張,眼睜睜看着阿寧與金绮言笑晏晏地走開,身後還跟着一臉同情的阿信和流風。
雪花簌簌,薛敖動了動膝蓋。
麻了。
“王爺,您的鞭子在這兒。”
薛敖聞聲望向這裏唯一陪着他的吉祥,眼角濕潤。
“鞭什麽鞭!阿——嚏!”薛敖凍得眼尾發紅,半顆眼淚挂在下眼睫,“衣服呢?我衣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