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真相
第77章 真相
“主子, 晏闕近來小動作不少,上京的大小官員有坐不住的了。”
郭茵半跪在地面,聽座上少年輕敲桌面, 又戛然而止。
謝纓輕嗤, 罵了聲“蠢貨”。
“不必管他們, 皇帝還沒死, 有些人倒是急着送死”,他臉上是散漫的笑意,“晏枭倒是能坐得住。”
郭茵颔首應是, 心道比起穩,又有誰能比得過眼前這人。
薛啓新喪, 謝纓換去紅衣, 着了一身素重的黑色騎裝。只是他腰細腿長, 身姿挺拔,一眼望去竟是驚心動魄的冷厲。
“聽聞郭大夫人近幾日病了,你與她有過幾日的母女恩情,可去探望過?”
郭茵一抖, 忙恭聲回道:“屬下是蕭十七,不曾去過郭家。”
她垂頭等着,心頭不住下沉。
早該料到,能年紀輕輕布下這般大局之人最是謹慎善疑, 即便是蕭青斂為他留下的蕭家軍, 謝纓也不會信任。
謝纓擦拭明亮銳利的重黎長槍,冷淡發問:“我之前命你跟着阿寧随身保護, 可你失職, 害得她險些喪命。十七,你可知罪?”
“屬下知罪。”
當時隹丘爾帶阿寧出城, 她本是要跟上,卻被楊伏虎的人纏住不前,險些釀成大禍。
謝纓“嗯”了一聲,站起身,“既如此,便去戒律堂領罰。”
他擡眼看躬身退離的郭茵,眸色冰冷,“薛敖非善類。
“十七,記住你的身份,”
...
薛敖從獄堂出來時,一大片雪絮落在眼睫上,冰的他眼角發紅。
命人将咳喘不止的喬三推去歇息後,他站在白茫茫的雪地上,用腳尖碾硬了一周潔白的落雪。
原來竟是這樣。
薛敖心中生出荒唐和涼意,低頭望去自己血紅的手指,兀地讪笑出聲。
身後跟着的阿信和吉祥對視一眼,看着眼前這道銀白身影,心裏發緊。
二十年前遼東軍大将魏淨在邊境線救了一名北蠻女子,此後二人朝夕相處後暗生情愫,在遼東王薛啓的見證下結為夫妻。
婚後月餘,這個名為蘭缇的北蠻女子就有了身孕。
與此同時,上京宮變,蕭青斂舉兵進京,蕭皇後受驚難産,一屍兩命。
景帝震怒,抓住那個放貓驚動鳳駕的魏姓宮妃,之後又在她寝宮內查出巫蠱之物。
天子連下三旨,魏氏株連九族。
而這位魏妃,便是魏淨的親妹妹。
魏淨與蘭缇被禁軍緝拿,薛啓用盡一切辦法,只能将當時懷胎五月的蘭缇救出來。
此後将她養在遼東軍營中,謝絕所有人接觸。
五月後蘭缇産下一子,難産而亡。
薛啓痛失義弟,決意要将他的血脈養大成材,故而對外宣稱這孩子是他從亂葬崗中抱來,并賜名“魏棄”。
喬三道來真相時,魏棄一雙血紅的眼睛亮的吓人,口裏發出刺耳的尖叫。
“咳咳...”,喬三沉聲打斷他:“你親生父親是個極講義氣之人,你當日出生,我們幾個兄弟也是親手抱過你的。”
“魏棄,你不必自欺欺人,王爺是何等的威勢。若你真是他的血脈,憑他以往對你的種種愛護,怎麽會看着你冠以他人之姓。”
魏棄啞口無言,嘴角不住地流出血沫,像是失去支撐一般雙眼渙散,趴在地上。
喬三嘆了口氣,看向沉默不語的薛敖,“王爺,給他個痛快吧。”
薛敖颔首,走近蹲下,聽魏棄不成句的言語。
“不是..不是這樣的...一定不..”
“不該、不該騙你..騙你過去,是我...”
所有的茍延殘喘和崩潰都靜默在一攤血污中,有人拖了魏棄的屍身下去,留下一道長長的血印。
薛敖轉身離開,忽然就想要喝酒。
最烈的遼東燒酒。
以往薛啓總是不允許薛敖喝酒,就算要喝也是淺嘗辄止地暖暖身子。
可如今薛啓不在,再沒人能管他做什麽。
薛敖沉聲命令:“去跟我娘說一聲魏棄的身世,至于我爹是如何殒命的,就說是戰場上刀槍無眼。”
他娘絕對受不住,自己偉岸的夫君是被一頭他們親手養大的白眼狼暗算而亡。
阿信擔憂地望了一眼,領命而去。臨走前拍拍吉祥的肩膀,小聲囑咐他照顧好王爺。
可吉祥又怎麽能攔得住薛敖,幾壇燒刀子下肚,薛敖連腳步都亂了起來。
見狀吉祥只能又騙又哄地把人背回內室,嚴寒冬時竟出了一頭的汗。
正給人更衣的時候,卻聽房門扣響,傳來一道清晰綿軟的聲音。
“是我,聽下人說他喝醉了酒,我帶了點醒酒湯過來。”
吉祥忙開門,果然見欺霜賽雪的阿寧提着個食盒站在門口。他接過來,又将屋中的火爐引得更旺。
剛弄好卻被一只鞋砸的發懵,回頭忘去竟是兩頰紅潤的薛敖,眼下正拿着另一只鞋作勢扔過來。
吉祥躲閃,苦笑道:“我的王爺啊,你別鬧了,趕緊...哎呦!”
看他被砸的龇牙咧嘴,阿寧笑着叫他回去歇息。
吉祥躊躇不決,有些擔心阿寧獨自面對醉酒的薛敖。
見他這樣,阿寧寬慰道:“你在旁邊的房間睡着,我有事會喊你。”
吉祥應聲退下,門開了又關,順勢湧進一股寒風,激的趴在床上的薛敖小聲抱怨。
阿寧來之前,吉祥就已經給他褪了外袍。
她還是第一次見薛敖醉成這般樣子。
見慣了這人一身銀袍的張揚模樣,眼下他身着雪白的中衣,阿寧倒覺得素來嚣狂的少年有些脆弱。
“薛子易”,食盒被封的很緊,阿寧繞了一會才打開,“過來喝湯。”
薛敖還在床上滾來滾去地抱怨,額上紅綢都被蹭的歪掉。
阿寧聲音擡高,“薛子易!”
“哦——”
眼角醺紅的薛敖一屁股坐在阿寧身旁的凳子上,聞了聞面前香甜的湯碗,又擡頭看向阿寧。
阿寧無奈道:“不是我做的。”
薛敖瞪圓眼睛,長睫下的瞳孔烏黑明潤,叫人心頭發軟。
“你乖,把這湯喝了,省得明日頭疼。”
這人喝醉了不像以往一般魯莽大條,清醒時他幹吃黃連都是面不改色。可此時醉了酒,卻像個姑娘家一般小口小口地抿着。
阿寧看着他這樣子有些好笑,一巴掌拍向後腦,只聽牙齒與碗壁清脆的碰撞聲。
“...”,阿寧被薛敖控訴的目光盯的心虛,忙摸向他的頭頂,順着發根摸到發尾,“快喝,一會兒涼了。”
許是被順毛順的舒服,薛敖這才安安穩穩地咽下湯,又目不轉睛地仰視阿寧。
“你什麽時..來了?”
阿寧不答他,坐在圓凳上。伸手摸了摸薛敖微涼的指尖,引着人朝床邊走去。
只是剛靠近,就被身後看似乖順的少年掐着腰按坐在床榻邊。
“做什麽”,阿寧拍他手背,“你發什麽瘋?”
薛敖盯着她,慢慢俯下身子。
阿寧有些緊張地微微後退,卻見挺拔高大的少年蹲下身,低頭湊近,直到把下巴搭在她的膝上。
又像個小孩子一般朝她歡喜地笑出一顆虎牙,出離的乖巧。
門外的吉祥附耳聽着,生怕自家世子酒醉沖動,傷了阿寧。
可裏面溫馨安靜,還不時傳來笑聲,他這才放下心來,倚在門框上守着。
外面風饕雪虐,刺骨的寒意吹的他面上生疼,卻不及當時看到薛敖的模樣時震痛。
吉祥搓搓手,一張笑面上難得充斥着苦澀。
他知道對于薛敖來說,薛啓之死和魏棄的身世始終是梗在他喉間的一根利刺。卻沒曾想真相揭露這天,竟是如此的荒唐。
吉祥打小就跟着薛敖,卻只見過兩次薛敖這般瘋狂的樣子。
一次是聽聞阿寧被埋在黑沙溝下,另一次就是眼下,他捏着魏棄折掉的脖頸,晦暗的雙眼中充斥着血色的殺意。
薛敖是十八歲的遼東王,也是沒了父親的半大少年。
從前有多放肆,如今就有多沉重。
吉祥擦了擦眼角,免得一會結成冰,又心想幸好陸姑娘在這,不然他家王爺也太可憐了些。
阿寧自然是不知道吉祥在想些什麽,她只是被仿若邀寵的薛敖占據心神,不忍錯開視線半分。
少年白衣烏發,圓眼裏是不設防的水亮和懵懂,束起的高馬尾被折騰的有些散亂,發尾輕輕掃過她的手心。
阿寧咽了咽口水,莫名覺得薛敖有些...嬌。
薛敖像是終于不耐煩了這種對視,在她腿上扭動下颌,低低地發出聲來。
“呼、嗚嗚...”
阿寧點他腦門,又正了正他歪掉的紅額,“說你嬌還得意上了,嗚嗚什麽?”
薛敖不理她,還在那裏又扭又晃,嘴裏哼唧個不停。
阿寧覺得奇怪,湊首去聽,卻是一首不成調的遼東歌謠。
“月亮出來照人眠,月亮走了阿爹喚——吾兒啊,把馬牽,蓮白山上亮彎彎。”
一顆淚珠遽然砸在少年頭上,在他烏黑的頭發中碎成千萬瓣。
薛敖摸了摸頭,不解地看向淚盈于睫的阿寧。
這是小時候薛啓哄他們三個時唱過的歌。
那時候薛敖和謝纓正是調皮的年紀,入夜不睡還在喧鬧,薛啓就是這樣摟着他們三人,哼着這首不知曲調的歌。
“薛子易,你想他了是嗎?”
薛敖眼尾逐漸變紅,喉嚨中短促地哽咽了一下,繼而緊緊環住阿寧的腰,将人撲在床鋪上。
他抱的很緊,阿寧甚至能察覺到他的心跳,可她什麽都沒做,只是一下又一下地順着薛敖的脊背,輕輕拍着。
人前他是骁勇可靠的遼東王,人後卻是連悲傷都不敢吐露的薛子易。
只能趁着醉酒之時想他的父親。
只有月亮和阿寧知道他的難過。
“會好的”,阿寧看着上方青色的紗幔,語氣溫軟,“你壓得我喘不過來氣了。”
聞言薛敖支起上身,将阿寧困在雙臂間,呆呆盯着領口微敞的小姑娘,瞳孔裏還是散亂的醺意。
“嗳!小謝侯你做什麽!我家王爺已經歇息...來人..”
悶哼聲響起,緊随其後的是謝纓的聲音。
“老子找人”,言語間是藏不住的怒意。
“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