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姻親
第79章 姻親
雪落長河。
遼東歷經一場大戰, 本就物資匮乏之地比之以往更為難過,但遼東百姓生性樂天。即便是如此霜寒料峭,仍舊翹首以盼着新元佳節。
會仙樓又是人來人往的熱鬧樣子, 眼下正圍着火爐, 敞着一對蜜餞堅果談論着前幾日大營中的那場比試。
“聽說那發着光的鞭子卷着長槍, 把積着厚雪的泥地砸得足有三尺深!”“
好家夥, 這要是砸誰腳上,登時就成肉泥。”
聞言一堆人咂舌感嘆,你一言我一句地說起來十年前這兩人鬧得遼東城有多天翻地覆。
一位當日有幸觀戰的小将聞言急道:“你們是沒看見, 王爺和小謝侯撕纏在一起的場景,啧啧...可惜我後來為了去吃陸姑娘家的餃子, 沒看到最後到底誰贏了。”
有好信之人忙湊近, 擠眉弄眼地八卦:“聽聞在上京城, 連四公主都給那小謝侯抛枝,只可惜咱們大家都清楚這位的德性,到底是給拒了。”
他攀上那位小将的肩膀,小聲道:“小哥兒, 你一直都在軍營,可是知道這位小謝侯對王爺和陸姑娘是個什麽樣子?”
“這誰能知道,王爺脾氣那般大,這小謝侯又是絕頂的冷漠, 我還敢看陸姑娘”他翻了個白眼, “我是找死不成?”
聞言衆人笑開,又說什麽“青梅竹馬, 兩小無猜”和“落花有意, 流水無情”。
會仙樓的小二正巧過來送茶,聽這幫人正讨論自己的少東家, 忙哎呦一聲,“客官們可別再說了,若是被咱王爺聽到,又得拆了小店。”
此言一出,衆人登下想到去年這個時候被爆錘的那群讀書人,至今不敢出現在會仙樓方圓五裏內,逐漸小了聲音。
“可惜王爺與陸姑娘一同長大,又經歷這般多,卻還要再等上三年才能修成正果,造化弄人啊。”
此話一出,周遭頓時變得安靜。
薛啓之死仍是叫遼東人緘默無言的由頭,去年此時北蠻肆意進犯,被薛啓率領大軍趕了出去。可不過短短一年,就變得物是人非起來。
末了,一聲嘆息湮沒在雪落與惋惜聲中。
三樓天字號雅間中倒是難得的迎了回客,有路過的百姓好奇地看上去,卻見房門緊閉,其間仿若無人一般。
杜鵑守在門邊,看一壺北境難尋的敬亭綠雪升騰熱氣,又逐漸變涼,“主子,陛下傳令,命大軍新元後啓程返京。”
謝纓指尖輕點杯壁,輕聲嗤笑:“他終究還是不放心,就算薛家如今只剩一個人,他也要确保薛敖絕無二心。”
“留我在這裏一個月餘,不光是馳援北境戰場,更是為了察辨新王是否有異心。”謝纓垂下長睫,“為了晏枭,他倒是煞費苦心,恨不得鏟除一切弊端。”
如今上京皇位之争已日臻激烈,晏闕身靠藺太後與藺家,晏枭雖家世普通,卻深得帝王信寵。
且二人皆是多智善謀之人,于此争奪更為火中添油。
杜鵑心中譏笑,景帝看似偏重晏枭,實則是為了他身後無依靠。
若非要在他的諸多皇子中選取一位,大內誰不會說是當年蕭皇後腹中所懷嫡子呢?
蕭青棠懷胎五月時,蕭青斂曾三請争卑大師為這腹中龍子批命。
争卑籌算三天,只道一句“此子生來重瞳,天降紫微星。”
景帝大喜,滿腔熱忱地等着這孩子出生,卻未曾料到竟有後來的變故。
近身伺候帝王的大監曾有密信言明,景帝少有清醒時,可一旦神奇清明,總是會與身邊人說起那個早夭的小太子。
若是還活着,也只比晏枭小上一歲。
溫室生寒,杜鵑正要朝紫金暖爐中添上炭火,卻見謝纓推開窗扇,頭也不回地跳了下去。
王府內滿目缟素,苦澀的藥味充斥在各個角落,阿寧小心端着一碗湯藥,看岑王妃喝下後才轉身離開。
薛啓的去世對她的打擊太大了,又洽逢嚴寒,這場風寒竟是來勢洶洶。萬幸争卑大師回寺前留下了藥方,只要日日服用,應無大礙。
阿寧掩緊房門,任由雪花飄在臉頰上,冰的人一哆嗦。
自渝州回時不過深秋,可眼下竟是要逼近新元佳節。
少頃,門洞處傳來喧鬧聲,聞聲望去,是幾人簇擁着面色凝重的薛敖大步而來。
“阿寧,你不進屋在這裏吹什麽風?”
見阿寧雪白的鼻尖上一抹薄紅,薛敖眉宇緊鎖,“快回去。”
“噓——”阿寧朝他示意噤聲,回身指了指岑王妃的寝房,小聲問他:“你可用過午膳了?”
薛敖腳步一頓,這才覺得腹中饑餓。
自接手遼東後,大營有阿信文楓等人幫襯,自是不必費心神。只是這偌大的北城,政務民生才是重中之重。
早前薛啓曾在這些方面苦心教導,薛敖雖拿不起筆杆子,卻也深知此事要緊,費心聽課。
但遼東事出突然,薛敖甫一接手,也導致眼下城內事務冗雜難理。
臨近年關,各郡縣紛紛上報政事,薛敖雖有薛啓給他留下來的能人異士,卻還是分身乏術。
所幸大雪并未封山,阿寧将遼東諸多情況寫于紙上求教陸霁雲。
陸霁雲如今暫管文書政法,寫了洋洋灑灑幾十頁,對遼東如今的情形分析利弊。薛敖如有神助,按着陸霁雲的策法統籌上下,勉強維持住局面。
薛敖看阿寧杏眸明潤,湊上前替她将氅衣系緊,“餓死我了,快,阿寧,今天有什麽好吃的?”
“有香荠蛋湯和素雞,正在爐子上溫着呢。”阿寧眉心微蹙,上下打量薛敖,“你傷寒未愈,怎麽穿這麽少就往外跑?”
薛敖自知理虧,摸了摸鼻尖嘿嘿一笑,映得胸前雪獒也跟着讪讪。
前幾日他穿着中衣與謝纓比試,結果是謝纓破了頭,他染了場風寒。
二人間也不知誰是那自損的一千,誰又是傷敵的八百。
身後随從一看他們膩在一起,頓時機靈地默默撤了出去。見人紛紛離開,阿寧扯着薛敖的手掌拽回寝房。
屋內溫熱如春,薛敖舒服地捧着熱湯灌下一大口,又轉頭跟阿寧說起城內這幫官員有多難搞。
阿寧以往經商之時就常與這幫北官打交道,那時他們忌憚着薛陸兩家的姻親,薛啓又雷厲風行,自然是不敢多加為難。
可即便如此,阿寧知曉這起子官員背地裏有多陽奉陰違。
如今薛啓去世,薛敖年少稱王,統管遼東,這幫人忌諱薛啓手段老道,卻打心眼裏輕視薛敖的稚嫩。
郭家歷來勢大,又與遼東王府有扯不清道不明的姻親關系。如今薛敖承襲父位,郭太守自然是起了別樣的心思。
他想拿捏住薛敖,如此一來,整個北域誰能比得過郭氏。
郭茵不幸芳年早逝,可郭家又不是只有一個嫡女。
郭菱幼時便傾心薛敖,遼東城內無人不知。即便薛啓新喪,薛敖與陸家女之情分家喻戶曉,可卻擋不住郭太守心思之活躍。
薛敖忿忿罵道:“大哥在信中說郭家暫時不能動,我知道他的用意,可這郭老頭實在惹人生厭!”
阿寧聽他自顧自地管陸霁雲叫大哥,糾正了幾次也不好使,便任由他這般喊下去。
“我當時退親給了郭家天大的好處,便連退親是由都是謊稱我...不行,怎麽這老頭還能拿這茬跟我讨好處。”
阿寧适時問他:“他要什麽好處?”
“...”薛敖一怔,小心瞟着阿寧的臉色,“就是要我把他郭家的子孫安插進神獒軍,還有遼東的市舶,掌旗者得是郭家。”
見阿寧直直望過來,薛敖連忙擺手,“我當時就給他罵回去了,不說神獒軍皆是百裏挑一的人選,便是市舶,也是陛下給了你家的統籌權,誰敢去搶,瘋了吧。”
阿寧面色不改,“還有吧。”
薛敖挺直腰板,揉了揉發癢的鼻子,“有什麽?”
“聽說郭太守有意将二房的嫡女許給你,等上幾年都無妨。”阿寧站起身,收回薛敖還沒吃完的飯菜,“更有甚者,大家都說太守大人願意将自家嫡女許給王爺,什麽名分都允。”
“不知道王爺是何感受呢?”
薛敖一抖,忙站起身繞着桌邊亂晃。
“哪個多嘴多舌的跑到你面前亂講?”
寝房溫暖,看阿寧神色淡淡,薛敖急得鼻尖都冒出細密的汗珠,“是有這麽回事,但我叫阿信把這老頭提回郭府,恐吓了一番,此後他也沒有再提過這茬,我以為沒事的。”
他回身瞪圓眼睛,大聲問道:“是不是謝慈生那厮跟你說的?”
阿寧拍桌,聲音也随之提高,“郭家沒再說?可郭菱年初定好的親事硬是被郭太守攪黃了,她沒了法子才跑到我這裏求助,你還說這叫沒事!”
薛敖一愣,他确實不知道郭太守竟喪心病狂到這種地步。
阿寧又氣鼓鼓地斥他:“你總說阿奴哥哥潑你髒水,可我從未聽過他在我面前抹黑你。倒是你,今日傷寒,明日又弄出風言風語,真是...”
——叫我放心不下。
阿寧話還沒說完,就看薛敖眼尾生紅地盯着她,“又是阿奴哥哥,你的眼裏只有謝慈生嗎?”
他近來看着謝纓朝阿寧獻殷勤本就心煩,況且這人又打着兄長的名義,叫人連錯處都挑不出來。
不提謝纓還好,但一說起這人,薛敖只顧得聽前半句,後半句被滿腔的怒火燒得無法入腦。
薛敖磨着牙根,“他謝纓馳援遼東,我記這份情,早晚還回去。可若他跟我搶你,就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阿寧沒料到薛敖反應這般大,也被激出來些怒意,“我知道男女大防,也規避與阿奴哥哥相處。但我們三人一同長大,他教我詩書道理,如今也是以兄長之禮待我,并未逾矩。”
她深吸一口氣,“薛子易,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我當然信你...”
阿寧湊近他身前,脆聲反駁:“可你種種跡象就是表明你的疑心,你不信我們之間的情分,不信我對阿奴哥哥只有兄長之誼,不信我會等你。”
薛敖瞳孔裏都是阿寧嬌妍的倒影,他腦海裏都是那日雪中比試時,謝纓信誓旦旦地對他說,阿寧絕不會是他的王妃。
薛敖唇瓣微啓,未經大腦的言語脫口而出。
“可你真的會等我嗎?”
一室寂靜,薛敖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麽。
他忙瞅阿寧的面色,卻見小姑娘眼眶微紅,抿緊嘴角盯着他。
“啪——”
薛敖猛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阿寧為了他,命都交出去過幾回,他怎麽能質疑阿寧的承諾,道出如此剜心之言?
“你會等我。”薛敖慢慢擁人入懷,輕拍她微顫的肩頭,心裏狠罵自己是個混賬,“是我錯了,阿寧。”
他輕嘆一口氣,震得髻上草蝴蝶微微振翅。
“薛子易真是個王八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