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柴熙筠有些犯難。
齊昱之雖然用了些龌龊手段順利脫離齊思安的陣營,但是齊景之對他,似乎沒有之前那麽厭惡,也不拘着他,而是放手讓他去做。
這便是齊景之的磊落之處,哪怕知道齊昱之背後有些算計,他的那一份,仍舊會給他。
但她對這個人卻不那麽放心。
可是思來想去,似乎也沒有什麽好法子,正發愁間,忽然,她的目光掃過劉行俨,靈光一閃,試探着問:“你們梓淩衛是不是有些去處?”
劉行俨馬上警惕起來,立即答了兩個字“沒有”,唯恐避之不及。
柴熙筠當然不信,卻也不想為難他,思忖片刻:“那便送到縣衙的牢房去吧。”
他點了點頭:“那人犯了什麽事?進了縣衙,我也好有個說處。”
她瞥了他一眼,随之投去異樣的眼光,這人嘴上喊打喊殺,關鍵時刻卻守起了規矩。
“以你的本事,把他丢進牢房,很難嗎?”
劉行俨立刻會意:“明白了。”
以沈修遠的審慎,發現齊昱之不難,屆時定會帶人上門,齊景之自然有辦法應對。
她只需要讓齊昱之知道,即使自己不在洛南,依舊會有人替她盯着他。兵法講圍三闕一,他這樣的人,慣于在夾縫中生存,留他一口氣,比逼上絕路要合适得多。
動了一番腦筋,酒醒了一半,轉眼已是月上中天,該回去了,柴熙筠猛地站了起來,身形晃了晃,扶着石桌才堪堪站穩。
“屬下送公主回去。”劉行俨嘴上說着,但沒有她的應允,并不敢貿然上手去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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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擺了擺手:“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翌日,馬車早早等在了門口。
阿母和巧兒一路将柴熙筠送出來,前前後後囑咐了好幾遍,要她早去早回,她只笑着應下,并沒有說實話。
齊景之沒有來,确切地說,自昨晚松風亭後,她便沒有再見到他。和離書她放在了書房的桌子上,他總會看到。
不過看不到也不要緊,到時候聖旨一下,他同不同意,簽不簽字并不重要。
轎凳已經擺好,劉行俨化作車夫,立在一旁等着她上馬車。
齊景之還是沒出現。
罷了,不見便不見吧。她透過齊府的大門,朝裏深深望了一眼,随後提起裙裾,躬身鑽了進去。
然而剛坐定,就聽到外面傳來一陣喧嚣聲,她的心立刻提起來,掀起車簾看向外面。
“公主要出門嗎?”
原來是沈修遠,身後站着齊昱之,她心裏一陣失望。
不過不得不他的确有幾分本事,這才僅僅過去一夜,他竟然已經發現了。
“沈大人這是?”她嘴上問着沈修遠,眼睛卻瞄着齊昱之。
他渾身髒兮兮的,神色收斂了不少,與昨日的瘋癫相比簡直判若兩人,只是她眼尖,一眼便瞧見他左手包裹着白色絹布,還浸出了血。
“今日牢裏的獄卒……”
沈修遠剛開口解釋,柴熙筠便一臉不耐煩:“我着急趕路,府裏的事還是同驸馬講吧。”
說罷,睨了齊昱之一眼:“受傷了就好好養着。”
馬車剛出了巷子,柴熙筠抑制不住心裏的好奇,立即問向劉行俨:“他的手怎麽了?”
劉行俨似乎毫不在意,專注着前面的路,頭都沒回,輕描淡寫地答:“一根手指而已,小示懲戒。”
她撇了撇嘴,倒是忘記了這一茬。這人雖然幫她辦了事,但是梓淩衛有梓淩衛的規矩,好在此舉雖有些自作主張,細想之下,卻沒有什麽不妥。
“公子,這不是去往吳地的方向啊。”李大柱駕着馬車,始終與前車保持着不近不遠的距離,然而路越走,越覺得不對勁。
公子昨夜傳信,讓他今日一早跟着去趟吳地,吳地在東邊,可前面的馬車出了洛南便一路往北走。
齊景之聽到他的話,掀開車簾,探頭出去,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湧上心頭。
“倒像是要進京。”這時李大柱小聲嘀咕了一句,瞬間将他點醒,難怪他會覺得眼熟!兩個月前,他正是沿着這條路回來的。
“你去過京城?”齊景之随口一問。
“是啊,上次跟公主……”李大柱話說了一半,突然噤口。
齊景之卻敏銳地聽到了“公主”二字,立刻起身坐到他旁邊:“什麽時候的事?”
李大柱此刻恨不得扇自己一個巴掌,都怪自己嘴快,一下竟給禿嚕了出來,面對齊景之的逼問,他只得硬着頭皮說:“公子別問了,大丈夫一言九鼎,我答應過公主,不能說。”
齊景之沉默了半晌,李大柱一直懸着一顆心,直到身後傳來一句:“你知道前面是誰嗎?”
“不知道。”他實話實說。
“正是公主。”齊景之眉頭緊皺,心裏有種不好的預感,他思來想去,她若是瞞着他回過京城,那只有他受劍傷那段時日了。
“我不是讓你背信”,他的心跳得七上八下,語氣裏竟有一絲哀求:“只是如果她不去吳地,而是改道回京,一定是出了什麽事,大柱,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李大柱其實不太明白其中的彎彎繞繞,但是他知道,齊景之是不會害她的,糾結了片刻,索性心一橫:“公子,我說,我都說。”
聽到她聲稱奉陛下诏令進京,半夜闖進京城,齊景之兩眼一黑,“哐”的一聲,整個人沉沉地砸在車壁上。
李大柱聽見動靜,趕緊把馬車停在一邊,掀開車簾,卻見齊景之癱坐在地:“公子,你怎麽了?”
齊景之此刻心中如擂鼓一般,臉色煞白,她竟然瞞着他,擔下這樣大的事!
先前她與陛下鬧成那樣,手中怎麽可能會有诏令,而一個出嫁了的公主,怎麽寅夜進的宮……這些擱在常人身上,條條都是脫不了的死罪。
難怪她一路向北,她根本不是去吳地,過書上所寫的那樣惬意悠閑的日子,而是去領罪!
“大柱,快,快跟上他們!”他立即清醒過來,催促着馬車繼續往前走。
他寧願她一輩子浪跡天涯,吳地也好,別的地方也罷,哪怕躲着自己,不見自己,卻不能眼睜睜看着她放棄唾手可得的自由。
尤其是不能為了他。
李大柱得了令,片刻不敢耽擱,手執馬鞭重重地揮下,然而半刻鐘之後,卻一臉歉疚:“公子,我們跟丢了。”
臨近東臨門下,柴熙筠心裏很是複雜。
四月份從這裏出京時,她曾在心中暗暗發誓,此生再不回京。然而不過兩個多月,她卻一再違反誓言,念及此,她不由暗自苦笑,可見人一旦指天發誓,離背誓也就不遠了。
馬車徐徐前行,走着走着,卻忽然停了下來。
她正要開口詢問,車外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阿姐,是你嗎?”
阿和,居然是阿和!她恨不得立即跳下車,幾個月未見,不知他瘦了沒有,可是車簾旁,擡起的手卻凝在半空。
他是太子,而她如今處在風口浪尖,更是群臣眼中的戴罪之人,若還是像從前那般親昵,對他沒有任何好處。
然而柴熙和卻不顧忌這些。
“阿姐,我來接你回家。”
說罷,見車內久久沒有動靜,他索性鑽了進來,這些天他似乎長高了不少,原本寬敞的馬車頓時顯得有些擁擠。
“回家”兩個字,本該讓人感到溫暖,于柴熙筠而言,卻仿佛針紮一般,柴熙和闖進來的一霎那,她心裏累積的酸楚頃刻間一湧而出。
“阿姐別怕。”他輕輕擦掉她眼角的淚水,然後擁住她:“沒有人能把你怎麽樣……哪怕是父皇。”
他說着,眼中閃過一抹淩厲。
柴熙筠心裏一驚,慌忙朝外看了看,見劉行俨獨自一個人站得遠遠的,心裏才松了一口氣。
“太子慎言!”
見她過于小心謹慎,盡管心裏不以為意,柴熙和面上仍點了點頭。
然而柴熙筠并沒有放下心來,哪怕他仍像過去一樣順從,她卻隐約覺得,好像有哪裏變了。
馬車從東臨門駛進京城,從城中穿行而過,最後來到宮門口,柴熙和扶着她下車,然而腳剛一落地,擡眼便看到一個熟悉的面孔。
“公主不是要去吳地?怎的來了京城?”
齊景之一步步走近,她的心怦怦直跳,竭力保持着面上的平靜:“你怎麽來了?”
“如果我不來,公主打算瞞我多久?”
她這才注意到不遠處的李大柱,兩人視線一碰撞,他便低下了頭,她心裏一下全明白了。
“你莫要自作多情,我有什麽必要瞞你?”
齊景之的語氣瞬間軟了下來,看向她,眼中帶着幾分懇求:“跟我走好嗎?我們去吳地,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別回宮裏。”
柴熙筠還欲說些什麽,柴熙和卻突然擋在他的身前,毫不掩飾地将兩人從中間隔開。
“阿姐,父皇還在等着。”說罷,牽起姐姐的手,連拉帶拽進了皇宮。
齊景之正要跟上去,到了門口卻被內侍攔下:“驸馬,陛下并未召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