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方才命懸一線無暇顧及,如今頸間的禁锢一松,整個人頓時卸了力,伏在榻上,大口大口喘着氣。
感受到黑衣男子升騰而起的殺意,柴熙筠立馬出言阻攔,剛說了一個“不”字,喉嚨便裏火辣辣地疼,随着竟接連咳嗽起來。
黑衣男子有些手足無措,擡眼望見桌子上的茶瓯,猶豫着要不要上前,這并不是他的職責,況且活這麽大,向來只有別人伺候他的份。
可那咳嗽聲實在有些刺耳。
罷了,他踢了地上的人一腳,确認暈得死死的,随後轉身,準備給她倒杯茶過來。然而腳上剛挪了半步,袖口便被人拽住。
他自小習武,反應自是比常人靈敏,再加上一身箭袖輕袍,便是有人輕輕一碰,都能即刻感知,何況她還用了力。
他下意識往旁邊一閃,将袖子從她手中抽出,誰知她毫無防備,小臂遽然落下,手腕重重地磕在炕桌上,發出一聲鈍響。
黑衣男子眸子一閃,面上隐隐有些不安。
“不要……殺他。”她的聲音有些嘶啞。
“我……”他剛想說什麽,便聽到有腳步聲朝着這個方向而來。
“有人來了。”說罷,不等柴熙筠吩咐,利落地扛起地上的人,一個躍身,從窗口跳了出去。
剎那間人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兩扇窗還在左右搖晃。
她趕緊攏了攏袖口,整理好鬓發,裝作無事的樣子。
“怎麽枯坐着?”齊景之推門進來,看到柴熙筠坐在榻邊,臉上挂着幹巴巴的笑,心裏隐隐覺得有些奇怪,倒像是專程等着他一般。
“阿母說昱之在這裏,怎麽不見他人?”見南向的窗戶半開半阖,他自然地走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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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熙筠一顆心跳到了嗓子眼,着急回他的話:“早走了。”出口才驚覺聲音與平時大不同,右手立即撫上喉間遮掩。
“你嗓子怎麽了?”齊景之半道折回來,湊到她近前。
“興許是着涼了,還有些頭暈。”她垂下眼眸,目光有些躲閃。
齊景之半信半疑,視線慢慢下滑,忽地眼神停留在她的腕間,上面赫然一片紅腫。
他想要把她的手拿開,問她究竟是怎麽回事,然而剛碰到她的衣服,卻覺察出她身體繃得僵直,甚至暗暗回避。
他幾乎确信,從昨夜到現在,她一定有事瞞着自己。這時窗間忽地擠進一絲涼風,從他心頭拂過,一種無力感油然而生。
“孟太醫在府上,我去找他過來。”
望着他離開的背影,柴熙筠心裏的糾結登時化為烏有,不能再久待了。
許多事,原先萦繞心間時,怎樣做都覺得不圓滿、不妥當,可真到了不得不做的時候,心瞬間就放平了。
就像她一直為難該怎樣同齊景之告別,此刻卻坐在松風亭,面對一桌子的酒菜,靜靜等着他過來。
此地開闊又僻靜,兩個人能平心靜氣地好好說說話,好聚好散,也不枉相識這一場了。
“阿筠。”齊景之的聲音清冽幹淨,柴熙筠回過頭,看着他提着衣袍,拾階而上,原本平靜的心,忽然有些凝重。
暮春相遇,如今已是盛夏,與他相識,說來不過三個月。三個月,足以讓一個人從頭到腳煥然一新,此刻坐在她面前的他,與長門宮初見時比,何曾有半分相似。
而這三個月間,她過的都是上輩子沒有經歷過的日子,沒有一天不是雞飛狗跳,也幾次陷入險境,但是好在,他是齊景之。
她事先準備了很多話,有感謝,有歉疚,為這場離別做鋪墊,可當真與他面對面時,卻簡簡單單脫口而出:“齊景之,我要走了。”
他斟酒的手一抖,灑出了幾滴,幸而夜間看不真切,倒也不用刻意掩飾,送到嘴邊嘬了一口,一股桂花的清香充斥在嘴裏。
“是桂花酒?”
“你拿的是我的酒杯。”
被提醒拿錯了酒杯,他臉上卻沒有半分囧意:“你身上有傷,不宜飲酒。”
柴熙筠心一凜,早先孟太醫為她問診時,他并不在跟前,她也囑咐了孟玄清,若有人問起,便說自己染了風寒,他怎麽……
“不必想了,你腕間的傷我一早就看見了。”
兩個人都沉默了下來。
“你知道的,我最讨厭與人道別。”良久,柴熙筠開口:“可是這樣離開,心裏總是有幾分……”
“那便不走!”齊景之突然提高了聲音:“如今的齊家,你不用看任何人的臉色,不用投任何人所好,想做什麽便做什麽,誰敢置喙!”
見她不說話,他想起她藏在枕下的那本《吳園雜記》。
“吳地就那樣好?”他顫着聲音問,眼睛已然有些泛紅。
“洛南就真的沒有讓你留戀的東西……和人?”
柴熙筠身上一陣酥麻,喉間像被什麽東西梗住了,然而難受過後,終是暗暗攥緊衣袖下面的手:“齊景之,你我各自有要走的路,我不能再誤你。”
他将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深深地望向她:“你去哪,走什麽路,為何不能告訴我,我可以陪你一起,就像我們這些時候一樣,不好嗎?”
“不好!”她用力把手甩開:“我是我,你是你,我不想任何人為我遷就。”
“這不是遷就!跟愛的人在一起,怎麽會是遷就?”
“可是我并不愛你。”相比齊景之,柴熙筠冷靜得多:“愛這種東西,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不是幾句噓寒問暖就能生出來的。”
“可是那日在院裏,你明明……”
柴熙筠怔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他說的是哪天。
“那又如何?”她挑起眉,觑了他一眼:“不過是那日陽光正好……”
然而話音未落,他卻忽然欺身上前,雙臂将她禁锢在懷裏,盯着她的眉眼,一點點靠近,直到兩個人鼻尖相抵。
“那這樣呢?”
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混雜着方才入口的桂花香瞬間包圍了她,目光灼灼,專注地望着她,眼神中的每一次流轉都讓她心跳不已。
她很快心猿意馬,不得不逼迫自己強裝鎮定,敷衍地笑了一下,随即偏過了頭。
他卻不肯輕易放過她,輕輕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然後俯下身子,吻上她的唇。
他的唇柔軟而滋潤,細細地在她唇上輾轉,她沒想到他會這樣大膽,頓時腦子一片空白。
很快他便不滿足于淺嘗辄止,一手摟上她的後腰,一手撫上她的鬓發,呼吸越來越急促,漸漸地意亂情迷,輕輕咬了一下她的唇珠。
她明明沒飲酒,卻有些醉了,順從地閉上了眼睛,張開檀口迎接着他,雙手逐漸伸向他腰間。
察覺到腰間的手,齊景之突然停了下來,睜開眼睛,目光一片清明,只是唇仍緊緊貼着她的。
“阿筠,你看清自己的心了嗎?”
柴熙筠瞬間清醒過來,猛地将人推開。
看出她有些氣惱,他卻不再像以前那樣惶恐,反而一臉鎮定地迎上去:“我不是沈修遠,你推不開的。”
她愣住了,他兩次擋在她身前的畫面在她眼前交替出現,與他相處的點點滴滴像走馬燈一樣掠過。
她只是個普通人,沒有練就金剛不壞之身,況且他的愛意洶湧,她不可能毫無察覺,只是,這份淺淡的好感,幾分出于恩情,幾分出于心動,她自己都說不清。
她的腦子很亂,始終提着一顆心,直到齊景之走後,才長長舒了一口氣。
還是要走的,不管自己對父皇有何看法,不解也好,不喜也罷,說出口的約定便是镌刻在心間的承諾,她不信鬼神,卻始終覺得冥冥之中自有定數。
本是為了齊景之去求的藥,輕易背棄諾言,這一報,怕是會還在他的身上。前世的糾纏,他什麽都不知道,她也很難向他解釋,可是這一世,她不能再牽連他了。
松風亭下便是一片池塘,六月間,荷花也沁出了清香。
其實,活了兩世,好像沒有人比齊景之更了解她。她确實對洛南生出了眷戀,對巧兒,對阿母,對這松風亭,還有遠處一片墨黑的山。
若是能像齊景之的母親,獨自一人,住在山間那座小小的院落中,似乎也不錯。
明日還是要走的,眼下沒人拘着她,她索性提起酒壺,朝着口中灌了起來。溫過的桂花酒已然有些涼了,味道卻更加清冽。
倒出去的酒沿着下颚,順着脖頸往下流,淌濕了她的衣襟,又在前胸流下一片酒漬。
劉行俨雙手抱劍坐在樹上,看得直搖頭,堂堂大周公主,如此行徑,實在有些荒唐。
況且陛下只說把她帶回京,并沒說回京之後會怎樣,況且依陛下對她的寵愛,又能怎麽樣?無非是做做樣子,堵住群臣的口罷了。
她倒作出了一副生離死別的樣子。
實在看不下去了,他一個躍身從樹上下來,幾步跳到她面前:“那個人,公主打算怎麽辦?”
看到熟悉的黑影,柴熙筠這才想起來,齊昱之還在他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