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終于舍得回來了?”
柴熙筠伏在地上,低沉的聲音自上而下傳來,回蕩在乾清宮空曠的大殿裏。
她緩緩閉上眼又睜開,心中一口郁結之氣努力往下沉。孟玄清前腳剛診了齊景之無恙,後腳梓淩衛的人就找上她,洛南也好,京城也罷,她何曾真的逃出過他的手掌。
“父皇放心,女兒雖不肖,但還是講信譽的。”
“起來吧。”
柴熙和立即上手扶了一把,柴珏眯着眼:“太子,先前臣上的折子你都一一看過,你說,安陽公主的事該怎麽處置?”
當着柴熙筠的面,他提的自然不會是別的,柴熙和心知肚明,不慌不忙地扶起姐姐,站到大殿中間:“兒臣認為,此事雖越了法度,但其罪可恕,其情可憫。”
柴珏的臉上沒有過多的表情,眼睛盯着他,沉吟半晌:“這就是你的交代?”
“父皇也不必為難太子,女兒一早就說過,無論什麽樣的罪名,女兒都認。”
“阿姐!”柴熙和心裏一急,脫口而出:“沒來由的罪,認什麽!”
柴珏把手中的朱筆一擲,冷着一張臉:“太子!你眼裏還有沒有規矩禮法!”
“父皇,禮法之外,不外乎人情。況且阿姐這次……”
然而話沒說完便被柴珏打斷:“若是事事講人情,那置國法家規于何地?”
柴熙筠嗤笑一聲,呵!國法家規,多麽正義凜然,若是以前她可能還會同他辯駁一番,如今,她已經厭了。
“父皇要教太子,盡管在軍國大事上教,莫在這些小事上耽誤功夫,女兒已經說過,無論什麽罪責都一力承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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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珏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只是女兒最後還有一個請求,萬望父皇看在父女情分上應下來。”
“什麽請求?”
“下個月初三是父皇五十歲壽辰,不管父皇計劃怎麽處置兒臣,還請在壽宴之後。”
柴珏眼眸微動,似乎有些意外。
待姐弟兩個走後,見柴珏眼睛盯着門外,不知在想什麽,陳垣嘆了一口氣,趁機說:“陛下明明念着公主,怎麽就不肯好好說,讓公主知道呢?”
“她心裏只有那個齊景之,可曾有半分把我這個做父親的放在眼裏?”
“怎麽會沒有?”在柴珏面前,陳垣一貫順從,難得這樣反駁:“若是眼裏沒有陛下,公主怎麽會記得您的壽辰?”
柴珏嘴上不說,但是心裏頗為受用,面色稍霁,随即話鋒一轉:“聽說那個齊景之也一路追了來?”
“是”,陳垣恭敬地回答,片刻後又補充道:“人就在宮門外。”
“宣。”
出了乾清宮,望着眼前一重又一重,層層疊疊的宮門,柴熙筠心裏不免有些心灰意懶,此前的努力似乎都白費,兜兜轉轉,最後還是回到了這裏。
看出柴熙筠有些消沉,柴熙和安慰道:“阿姐莫要憂心,我就是拼上這條性命,也一定會保你平安無事。”
性命,又是性命,先是齊景之,再又是阿和。有人願意以命相護,她似乎應該感激,應該感動,可是于現在的她,只有萬般沉重。
她搖了搖頭,認真地看向柴熙和:“各人都有自己的命數,事情遠沒有到那一步,就算到了,阿姐也不願讓你拼上性命。”
“阿和,作為太子,你有自己要做的事。”想到剛才父皇的刻意刁難,柴熙筠頭一次體會到他的不易。
前世的她婚後便過起了自己的小日子,天真地以為,父皇肯把太子之位給阿和,便是對他的喜愛和信賴,可是君父君父,終歸是君在前,父在後。
“是。”她的說辭,柴熙和并未否認。
“可是這和保護阿姐,矛盾嗎?”
柴熙筠怔住了,一時不知該怎樣回。
正在這時,前面慌慌張張地跑過來個宮女,雖然離宮數月,柴熙筠還是一眼就認出是椒房殿的墨玉姑姑。
墨玉急匆匆地朝柴熙和行了個禮,随後立馬看向柴熙筠:“公主,請您去看看我家娘娘吧。”
柴熙筠臉色一變,下意識問:“淑妃娘娘怎麽了?”恍然不覺自己稱呼錯了,自柴沅兒遠嫁,原先的淑妃已被封成了貴妃。
墨玉偷偷瞄了太子一眼,臨到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只推說:“公主去了就知道了。”
見她吞吞吐吐,似乎有難言之隐,又神色匆忙,柴熙筠不敢耽擱,馬上就要跟着走。
“阿姐,我與你同去。”
看到墨玉面露難色,她猶豫了一下:“那你別進去,在椒房殿外等我。”
或許因為柴熙和跟着,墨玉一路上都緘默不言,然而一進了椒房殿,卻撲通一下跪倒在地:“求公主救救我家娘娘。”
柴熙筠立時蹙起了眉:“怎麽回事?”
“自二公主遠嫁,娘娘身體便一日不如一日,後來更是連床都起不來了。”
“太醫怎麽說?”
聽到這裏,墨玉兩行淚徑直流了下來:“太醫不曾來過。”
“奴婢天天往太醫院跑,可裏面的人總推說太醫們都去了別的宮裏,連門都不讓進。”
柴熙筠一陣驚愕,竟有這樣的事!
“你可知是誰的意思?”
“是……常嬷嬷。”
“嚴貴妃?她和你家娘娘同是貴妃,她怎麽敢?”然而說完,她腦海中立即閃過嚴貴妃主仆的嘴臉,馬上推翻了這個念頭,她怎麽不敢!
“陛下呢?陛下知道此事嗎?”
提及柴珏,墨玉有片刻遲疑,但還是咬咬牙說了出來:“先前您因着二公主的事,與陛下翻臉,陛下似乎有些……有些遷怒娘娘,之後雖然依着慣例,晉娘娘為貴妃,卻暗自下令,再不準椒房殿的人踏足乾清宮半步。”
柴熙筠聽着,不由得怒火中燒,當今陛下,她的父皇,竟然薄情至此!淑貴妃也是為他生兒育女的人,為了邊境一時的安穩,更是連唯一的女兒都沒守住!
他以為一個貴妃的名號便是天恩浩蕩,誰稀罕!
“你去外面告訴太子,讓他差人傳太醫過來。”墨玉趕忙起身,一抹臉上的淚,就要往外跑。
“罷了,拿我的牌子去。”說着,把牌子從腰間解下來,遞到墨玉手裏:“告訴他們,我就等在這裏,若是半個時辰內沒有太醫過來,本公主即刻去掀了他們太醫院!”
“是!”墨玉臉上瞬間燃起了希望。
墨玉走後,柴熙筠獨自走到淑貴妃床前,她閉着眼躺在那裏,臉色青白,頰上瘦得根本挂不住肉。
許是聽見了動靜,她的眼睛睜開了一條縫,定定地看向她,好一會兒,才試探着叫:“沅兒?”
她的聲音微弱,柴熙筠有些于心不忍,便輕聲應下:“是我。”
淑貴妃有片刻的恍神,之後臉上攀上些許失望:“是三公主回來了啊。”
不知怎的,她與淑貴妃交集并不多,此刻能深刻感知到她的絕望,甚至心灰意冷,然而她眼下除了好聲勸慰,旁的什麽都做不了。
“娘娘不要灰心,二姐終有一日也會回來的。”
“沅兒麽”,提到柴沅兒,她疲弱的眼中閃出了一絲光芒,然後即刻黯淡下來:“她不會回來了。”
随之便是無聲的沉默,她向來不會說謊,更不曾在人前拍胸脯保證過什麽,即使她是真的希望有一天柴沅兒能回來。
“公主,太醫來了。”墨玉一路小跑着進來,身後跟着氣喘籲籲的太醫,提着藥箱。
柴熙筠瞥了那人一眼,避讓到一邊:“張院使,我就不同你敘舊了,勞煩你上前看看,淑貴妃娘娘得的是什麽病。”
她話說的客氣,張今卻心虛得緊。眼前的三公主,宮裏宮外傳的邪乎得很,本以為是嬌生慣養的金枝玉葉,卻是個不管不顧的狠角色。
不過是為宮裏的貴妃出趟診,他也不明白,她怎麽就放出那樣的狠話。
柴熙筠就在一旁看着,他一邊為淑貴妃診着脈,一邊汗如雨下。
說了病症,留了藥方,柴熙筠拿起來看了一遍,給了墨玉,然後觑了張今一眼:“聽你說的,淑貴妃娘娘這病,能治。”
張今忙不疊地附和:“能治,能治,只要細細調養。”
“醫者從不說誇大之詞,我信你,但是……”她眼中精光一閃:“這藥要是不管用……”
他的眉毛抽搐了一下:“臣以後每日過來問診,直到淑貴妃娘娘病體痊愈。”
“既然這樣,那我便好心提醒張院使一句,莫要只顧着問診,也要盡到院使的職責,太醫院的天,可不能随意讓誰遮住了。”
在小黃門的帶領下,齊景之一路來到乾清宮,他無官無職,與這地方本不想幹,可偏偏短短幾個月間,竟來了兩次,上次來是送選礦的圖紙,而這次……
大殿之上,他行了跪禮,陛下卻并未允他平身,他只能保持着跪姿,等着上位的指令,直到垂着的頭隐隐有些發暈,陳垣才過來扶着他起身。
然而他剛一站直,陳垣就站在他身前,手中一個托盤,上面放着一頁紙,卷首赫然三個大字:和離書。
“簽了吧。”柴珏的聲音幽幽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