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這話說不上哪奇怪,但就是聽着不對勁。
柴熙筠在兩人之間來回看,不消說,這一看,眉眼處竟真有六七分相似。
“妾身還要回去給佛祖上香,先失陪了。”頌雨留下一句話,就匆匆忙忙往外走,臨出門時,給門檻絆了一下,險些跌倒,多虧齊昱之在旁邊扶住。
不過是随口的一句話,她何至于這麽大反應,想到這裏,柴熙筠不由看向安姨母,竟看到她長長出了一口氣。
“齊景之,你覺不覺得安姨母這一趟,來的有些蹊跷。”送走了安姨母,兩人回到屋裏,柴熙筠忍不住問。
“怎麽?”
“十幾年沒有登門,見了面,不問你在京十年過得如何,不問我在洛南是否習慣,偏偏非要見齊昱之的娘親。”
“也許是人老了,念舊。”齊景之褪去外裳,背對着她說。
“你真是這麽想的?”
他一轉身,正對上她懷疑的眼神,慌忙避開。
“今日正得空,公主想不想到後山上看看?”
見他有意岔開話題,顯然不想深聊,她便作罷了,順着他的話點了點頭。
她這麽輕易地應下,他反倒有些退縮:“只是一座荒山,不知公主會不會覺得粗野。”
柴熙筠笑着說:“你這人真有意思,勾起別人的興趣來,又說沒什麽可看。”
說着,從衣桁上取下外裳遞給他,催促道:“快走快走,整日悶在家裏有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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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裏進進出出,總能看到這座小山,她見慣了北地的山,眼前的與之相比,着實算不上高,可當真正開始往上爬的時候,才覺得吃力。
“我背公主上去吧。”齊景之從外側走到她面前,彎腰蹲下。
柴熙筠側着身子,大着膽子往外看,往下是一片荊棘,心裏不禁有些膽寒,拍了拍他的背:“算了算了,別掉下去了。”
“那公主牽着我。”他伸出右手,攤開來,她想都沒想就把左手伸了過去。
他的手心很暖,讓人莫名心安。
爬到了山頂,他輕車熟路,帶着她來回穿行,直到面前出現一個籬笆院子。
“這是?”她有些好奇,掙開他的手小跑了幾步,輕輕推開柴門,院內雜草叢生,卻充滿了生機。
“我娘親去世前,曾在這裏住過兩年。”他跟上來,解釋道。
她的心瞬間沉了下來,停在原地,不知該不該再往前走。
“無事。”他站在她身側,隔着衣袖牽起她的手,一路走到屋門前,輕輕一推,上面的灰撲簌簌地往下掉。
他張開衣袖遮在她頭上,面帶歉意:“我忘了,這裏有十幾年沒人來過了。”
他站在屋外拍打着身上的灰塵,她獨自一人先走了進去。
屋內沒有什麽奢華的擺設,簡單的物什擺得整整齊齊,她的視線從那些陳設上一一掃過,眼前突然浮現出一個女子的身影,質樸又素淨。
“你的娘親為什麽住在這裏?”彼時她不過二十出頭,如何就能撇下紅塵,在這裏深居簡出。
“小時候總覺得是母親喜歡清淨,如今想來,大抵是與我父親,相看兩厭吧。”
她驀地回過頭,卻并未在他臉上看到不滿和失落。
“父親喜歡花枝招展的女人,母親這樣的,他不喜歡。”
她想起了葉雪兒,突然覺得那日她嘲諷他父親葷素不忌,似乎歪打正着,怪不得他當時一臉的尴尬。
“既然不喜歡,為何要娶她?”
“大概是見慣了莺莺燕燕,眼前乍出現一個不一樣的,便覺得新鮮,待娶回家了,新鮮感一過,怎麽看怎麽礙眼。”
即使沈修遠與齊思禮沒有半分相像,此刻她還是想到了他,在她還在濃情蜜意纏着他的時候,他會不會早已看她礙眼。
“男人都是這樣嗎?”她突然看着齊景之問。這一問,分不清是為他母親,還是為自己。
“不會。”壓着話尾,他立馬否認,眼裏的急切掩都掩不住。
兩人又逛了些時候,直到日頭偏西了,才開始往下走,走到山下,天已經全黑了。
一進門,阿母便走上前,壓着聲音說:“二爺屋裏的姨娘沒了。”
柴熙筠看向齊景之,正與他四目對上,兩人眼神一交流,不由心裏一沉。
“什麽時候的事?”
“沒多一會兒,将将傳過信兒來。”阿母看着齊景之,眼裏有些擔憂:“不會訛上咱們吧。”
頌雨深居簡出,把自己關在房裏十幾年,今天來了趟松風亭,回去人就沒了,也難怪阿母心裏憂着。
“不會。”柴熙筠給她寬心:“她來咱們這兒,連一杯茶都不曾吃過,與咱們有什麽幹系?”
“可有說是什麽緣由?”齊景之在一旁聽了會兒,見始終沒有提到死因,于是開口問了一嘴。
這時巧兒正好打探消息回來,回禀道:“二房那邊關門閉戶,不曉得發生了什麽。”
“倒也奇怪。”柴熙筠嘴裏念叨着,一擡頭見大家都在這裏幹站着,便說:“阿母,巧兒,你們先回去,有什麽消息記得過來報一聲。”
用過了晚膳,屋外頭淅淅瀝瀝下起了雨。
“我這右眼皮一直跳。”兩人隔着炕桌面對面坐着,有一搭沒一搭說着話。
“我看看。”齊景之湊近了看,她濃密的睫毛随着眨眼的動作上下顫動,呼扇呼扇的。
“看不出來。”他故意逗她。
“又跳了又跳了。”她兩根手指撐着眼皮,邀他來看。
他握着她的手腕按下,嘴裏哄着:“看到了,快放下。”
“總覺得今晚要出什麽事。”說着,她望了眼窗外,随手捏起一塊杏脯放進嘴裏。
“安心睡吧。”齊景之擡手倒了杯茶,往她面前推了推:“這事要挨着咱們,這會兒也該找上門了。”
話音剛落,巧兒收了傘進來,踩出兩道長長的濕腳印:“公主,公子,昱之公子從外面闖進來,撲通跪在了院子裏。”
這又是演的哪出?兩人對視一眼,心底一陣疑惑。
“有什麽話不能進來說?整這一出。”柴熙筠穿好鞋,下了榻,和齊景之一起往外走,心裏不由對齊昱之生出幾分嫌惡。
門一開,外面的細雨吹來,卷進一陣涼意。
“你衣衫薄,別站在這兒吹風。”齊景之擋在她身前,把人往裏擠。
“他做什麽?”柴熙筠指着院子正中央跪着的人影,一臉費解。
天黑黢黢的,細雨之下,廊檐的燈光更加微弱,齊昱之一身白衣,看着怪瘆人。
“公主驸馬救我!”他嘴裏喊着,膝行幾步上前,随即被人攔住。
這時,一個小厮過來,貼近齊景之小聲耳語了幾句。
聽完,他抓着門框的手一點點握緊,指節發白,眉頭擰在了一起。
注意到他的異樣,她心裏突然咯噔一下,果然出了事,沒想到他随口一句話,竟一語成谶。
“怎麽了?”
她剛一開口,他便果斷關上了門:“回去睡吧。”
回了內室,熄了燈,一個在床上幹瞪着兩只眼,一個在地上翻來滾去。
外面的雨還在下個不停,想到齊昱之還跪在外面,心裏總沒個安寧。
“到底出了什麽事?”她滾到床沿,支起腦袋,看向床下模糊的人影。
齊景之翻了個身,臉朝向她,幾次欲言又止。
“我們如何能救他?”見他不好回答,她換了個問法。
“他不是二叔的血脈。”
柴熙筠一下從床上坐了起來,瞬間想通了什麽。
“難道他……他是……”黑暗中她看不見齊景之的臉,話到嘴邊卻怎麽也說不出口。
“他是我父親的兒子。”
說完,他從地上起來,光着腳走向窗邊,輕輕推開一條縫兒。風立即湧向他,寬大的衣袍瞬間鼓了起來。
看着他的背影,想起一整天發生的事,柴熙筠突然發現,對于今晚的事,他似乎并不感到意外。
安姨母的突然造訪,莫名其妙提到頌雨,随後便是齊昱之母子一同出現,安姨母看似無心的那句:
“還是齊家的水養人,這孩子看着,倒有幾分像景之呢。”
然後頌雨落荒而逃,安姨母明知道路程遠,回去要擦黑,卻依然堅持着要回家……
而齊景之,忽然帶着自己上了後山,探訪他母親曾經住過的地方。
這樣看,他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些什麽,不然怎麽會毫無征兆地想到他母親。
她猶豫着下了床,拿起一件衣裳走了過去,披在他身上,随後繞到他身前,替他攏了攏,無意間劃過他的前胸,這才發覺他的裏衣已經濕透了。
見她過來,他立馬把窗關嚴實。
屋子裏又暗了下來,兩人面對面站着,誰也看不清誰,只能聽見彼此的呼吸。
齊景之只是站着,什麽都沒做,什麽都沒說,然而他內心的潮濕和難過,卻像席卷而來的海浪,一波一波侵襲着她。
他的呼吸平穩而均勻,好像在進行深長的思考。不知過了多久,忽然,他轉過身就要往外走。
柴熙筠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
“你真的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