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約摸半柱香的功夫後,韓仁回來報:“公主,家主現在醒着。”
随後一群人浩浩蕩蕩去了若庭軒。
屋內依舊隐隐有一股異味,柴熙筠攙着齊景之進去時,齊思禮靠在床頭,葉雪兒坐在床邊。
踏進房門的一瞬,柴熙筠明顯感覺到齊景之的身體僵了一下,她這才後知後覺,這是他時隔多年,第一次見到清醒狀态下的父親。
“景兒。”即使多年未見,即使老眼昏花,齊思禮還是在人群中一眼認出了自己的兒子。
柴熙筠扶着齊景之上前,他卻停下了腳步,遠遠叫了聲“父親”,在靠近門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齊思禮眼中有些失落,這才注意到了柴熙筠。
“公主恕罪,臣本應遠迎,實在是如今這幅身子……”
“無妨”,柴熙筠知道他撐不了多長時間,不想在這些虛禮上浪費功夫,開門見山:“咱們今日來,是請家主給驸馬做主的。”
随後便把齊晏之謀害齊景之的事,前前後後說了個明白。
“先前齊晏之對此事也供認不諱,二老爺也嚷嚷着要讓家主執掌家法,還請家主說說,按齊家的家法,齊晏之該當何罪?”
齊思禮氣得發抖,涎水順着嘴角流了下來,葉雪兒連忙拿起枕頭邊的手帕,給他擦幹淨。
“大哥,事情并不是這樣……”齊思安急了,還欲辯解。
“按家規,當逐出齊家……”
“誰要把我兒子趕出去!”齊思禮話還未落,賀氏便從外面闖了進來,一把摟住齊晏之:“誰敢把我兒子趕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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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一看見賀氏,齊晏之恍然看見了救命稻草,發了癫地亂叫:“娘親,手帕是娘親繡的,錢也是娘親給丁二的,跟我沒關系,跟我沒關系……”
賀氏的表情瞬間凝固,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兒子,心頃刻間涼透,抱着他的手漸漸松開,正要垂向地面時,卻又回過神來,反手将齊晏之緊緊抱住。
“是我給的,是我給的,跟我兒沒關系……”她死死地抱着自己的兒子,眼淚橫飛,滿臉的絕望。
“你給了誰?”柴熙筠冷眼看着這一切,話裏沒有一絲波瀾。
若是不明就裏,看見這樣的場景可能還會動容,可是血債之下,容不得半點感動。
“丁二。”齊晏之在一旁提醒。
賀氏馬上接道:“對,丁二,我給了丁二。”
“将人逐出去吧。”柴熙筠擺了擺手,巴不得這場鬧劇早點結束。
在場的家仆卻沒有人敢上手。
“逐出去!”齊思禮怒火攻心,卯着全身的勁兒用力喊,随後便是劇烈的咳嗽。
柴熙筠餘光看見齊景之眉頭一緊,手死死地抓着扶椅。
家仆架着齊晏之往外走,賀氏哭着喊着追了上去,齊思安父子跟在身後。
事情一了結,齊思禮便暈了過去。
回松風亭的路上,齊景之一言不發。
“怎麽了?”頭一次見他這樣低落,柴熙筠有些擔心,今天的事鬧成這樣,他怕是心裏也不好受。
齊景之停下了步伐,倚着旁邊的假山勉強站住:“他畢竟是我父親。”
想起他看見齊思禮時的表情,她心裏有些愧疚,他們父子倆的關系,恐怕沒她想的那麽簡單。
“對不起,這件事我應該提前跟你說。”
“我沒有怪你。”看着她的碎發飄在臉上,他下意識地想伸手撥開,手擡起來,卻有些猶豫。
他不自然地把手放下,認真地注視着她:“我只是在想,那天我提到拿齊家的秘密和陛下做交換,公主一定很難過吧。”
柴熙筠神情一滞,心中湧起一陣酸澀。
“還有公主捂着臉從乾清宮出來那天,我應該留下,多陪公主一會兒。”
他的話像冬日裏的暖陽,照向她心中冰冷的角落。
“都過去了。”她忍住心裏的委屈,別過臉說。
他卻上前一步抱住了她,在她耳邊輕聲問:“時間過去了,公主的心裏,過去了嗎?”
他用左腿支撐着,努力不讓自己的重量壓向她,這只是一個擁抱,一個不會逾矩的擁抱。
“洛南不是世外桃源,齊家也不是,可是公主既然逃離了宮中,為什麽要把心困在那裏呢?”
他的懷抱很溫暖,有那麽一瞬間,她真的想耽溺其中。
可她的手最終沒有回抱他。
不留有幻想,就不會失望。
雖然她不願承認,但是這一刻,她想起了沈修遠。
同樣的跟頭,她不會再摔第二次。
齊晏之一倒,齊景之拿着家主的守令,借機接手了城東的鐵礦,然而了解的越多越後怕,齊思安父子這些年,事事都在湊活,處處埋下了隐患。
這樣的鐵礦,不出事是運氣,一出事可就是大事。
這些時候他日日早出晚歸,對府宅中的事也沒有多加注意,直到有一天回來得早,才發現一路進來都是新面孔。
“怎麽都換了人?”鐵礦上塵土重,怕她嫌棄,他在門口就褪下外衫,穿着一身中衣進去。
“不想放些耳目在身邊,束手束腳。”柴熙筠點到為止,不想細說。
齊景之心中會意:“洛南窮鄉僻壤,人也不如宮裏嬷嬷會調教,笨手笨腳的怕你使不慣。”
“本也不需要他們做什麽,宮裏的也一樣使不慣。”
見她說話歸說話,手裏的書卻不肯放下,他好奇地湊上去,看她在看什麽書。
她把書一合,随手塞在了枕頭底下:“不過是些閑書,沒什麽特別的。”
他也不再追問,笑了笑,準備去沐浴。
恰碰上一個小丫鬟走了進來,手裏端着一盅湯。
“這是什麽?”他随口一問。
“二奶奶送來的補藥。”丫鬟如實答道。
“補藥?”他眉頭一皺:“給誰的?”
“給公主的。”
“好端端的喝什麽藥?”他把藥從丫鬟手裏接過,湊到鼻間嗅了嗅,也沒嗅出個所以然來。
“去請大夫來。”打發丫鬟出去,他把藥放在桌子上,來來回回地看。
“送了幾日了?”他指尖沾了一點,用舌頭舔了舔,微苦,倒也不算特別難喝。
“有三五日了吧。”柴熙筠見他圍着那碗藥鑽研,不禁覺得有些好笑。
“我怎麽不知道?”
柴熙筠從榻上下來,坐到他身邊:“她既然送,當然要趁你不在的時候送來。”
“你沒喝過吧。”齊景之看着她,一臉擔心,雖然不知藥裏有什麽,但賀氏又能安什麽好心。
柴熙筠白了他一眼:“當然,我又不傻。”
不一會兒,大夫來了,齊景之連忙将湯藥遞到他手裏,讓他趕緊辨認辨認。
眼看大夫的表情越來越凝重,他一顆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是什麽藥?”他急切地問,眼睛死死地盯着,不肯放過大夫臉上任何一絲表情。
大夫看了他一眼,又看向柴熙筠,吞吞吐吐地說:“是……是讓婦人不孕的藥。”
齊景之滿臉的憤怒,端起藥碗就往外走。
“你做什麽?”柴熙筠見他有些失控,趕忙攔在他身前:“我又不會喝,你何必在意?”
他卻無法釋懷,繞開了她,不管不顧地往賀氏的宅院沖。
柴熙筠怕他做出什麽過激的事情,一路小跑,跟在他身後,不管怎樣呼喚,他都沒有停下腳步。
“景之?”見他一聲不吭,氣沖沖地闖進來,賀氏有些意外。
“給她灌下去!”他把藥往身後的丫鬟手裏一塞,惡狠狠地盯着賀氏。
丫鬟不敢不從,一人拽住賀氏的一條胳膊,另一個捏着她的下颚,就要往裏灌。
外面的丫鬟聽見動靜進來,見自家夫人被逼成這樣,就要上前阻攔。
“誰敢過去!”齊景之一聲怒喝,吓得她們站在原地瑟瑟發抖。
柴熙筠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景象,賀氏死死地閉着嘴,拼命地晃着腦袋,不肯吞咽,可終究雙拳難敵四手,一碗藥很快就見了底。
“再去熬!她送了幾碗,今日就灌幾碗!”
柴熙筠走到他身側,衣袖之下,他雙拳緊握,眼裏快要冒出了火。
賀氏嘴裏不停地罵,後來又開始求饒,齊景之始終不為所動,硬是看着藥一碗接着一碗往下灌。
“你記住!”他朝着賀氏的方向,一步一步朝前走,每走一步,賀氏就往後縮一點,直到整個人完全縮到了櫃角。
“今後你往松風亭送什麽,自己就得喝什麽,再有下次,我讓你連藥渣都一并吞了!”
說完,牽起柴熙筠的手,轉身回松風亭。
今日的他太過驚駭,她跟在他身後,一路上都沒有緩過勁來,隔着衣袖都能感受到他滿腔的怒火。
看着他的背影,她突然想,如果自己的父皇也能像他這樣堅決,自己的母後,和後宮那些可憐的女人,是不是就不會……
回了屋,齊景之一把将她抱進懷裏,他身上一股涼意,她這才發覺,他一路上竟都穿着中衣。
“不要忍,阿筠”,他的頭埋在她頸側,說話的聲音有些顫抖,摟得她喘不過氣來,嘴裏不住地重複:“不要忍……今後都不要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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