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不等齊思安開口,齊晏之咬着牙,勉強壓下心裏的火氣:“那公主想怎樣?”
“徹查,事情查不清楚,這礦,誰也別想開。”
齊冕之一聽,急得直跳腳:“停的久了,人都跑沒了,到時候怎麽生産?”
“害怕留不住人,那就工錢照發。”
“公主知不知道,停一天損失多少銀子,這些天的工錢誰去負擔。“
看着這兄弟倆,一個後槽牙都要咬碎了,一個惡狠狠地瞪着她,而齊思安自進來一言未發,穩穩地站在那裏,她心中不禁冷笑起來。
“在誰手上出的事,誰來擔。”說着,她把目光投向齊思安,不再給他躲藏的機會:“二老爺不至于缺這點銀子吧。”
齊思安垂着眼,面上不動聲色,良久,嘴裏擠出一句:“公主未免也太不公平。”
柴熙筠一手握着茶杯,重重地砸在桌子上,杯裏的水混着茶葉濺出來大半,整個桌面頓時一片狼藉。
“驸馬在京十年,這十年,城南的礦一直是你們父子在打理,他第一次踏足那裏,好好的一個人,被人擡着回來,你如今跟我說不公平!”
“那就去報官,讓官府來查!”
柴熙筠盛怒之下,在場的人都知趣地噤了聲,偏齊晏之滿腦子都是鐵礦的事,小聲嘀咕了一句:“齊家的礦,哪有讓官府插手的道理?”
話一入耳,柴熙筠眼中寒光一閃,這是第二次從齊家人嘴裏聽到這樣的話了。
“住口!”齊景之撐着起來,眼神像利劍一樣射過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天下,沒有官府管不到的地方。”
齊二老爺父子灰溜溜地回去了,柴熙筠随即關上門,端坐在椅子上,半天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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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裏靜的可怕,齊景之倚在床頭,望着離自己不過丈餘的她,重生以後,頭一次在她身上感受到了公主的威嚴。
此時的她,比前世的她,還要陌生和遙遠。
“齊景之,有句話,我須得同你講明白。”
她對上他的視線,眼睛裏沒有一點溫度。
“公主請講。”
“我幫你,是你我之間的承諾,但是齊家的人膽敢有二心……”
“不會!”齊景之堅決地打斷,坐直身子,從床上一點一點挪下來,一瘸一拐來到她的面前。
這一次,她穩穩坐着,沒有上手去扶。
“我可以起誓,齊家世世代代效忠于大周,效忠于社稷,絕無二心。”
她坐着,他站着,她微微仰着頭,盯着他的眼睛,直到脖子有些發酸,才站起來按下他舉起的手。
“發誓是沒用的,你猜,這話會不會傳到父皇耳朵裏。”
她的話頓時令他毛骨悚然。
齊二老爺當然不會去報官,事實上,也不會真的去查,但這事總得有個結果,柴熙筠和齊景之心裏很清楚,當下能做的,便是沉住氣。
柴熙筠不知近來在忙些什麽,總是往外跑,這天阿母一進來,便看見齊景之幹瞪着兩只眼,直直望着帳頂。
“今天日頭不錯,公子也不能整日躺在床上,也該出去曬曬太陽。”
齊景之幹笑了一聲。
見他興致不高,阿母心裏更篤定了,出去了一圈兒又回來,這次身後跟着兩個仆役。
“已經在外面準備好了躺椅,讓他們把公子扶出去,曬暖了身子,就回來。”
阿母眼神殷切,他不好再拒絕,只得應了一聲“好”。
剛出了屋子,頭頂的陽光便照了下來,他不自覺地眯起眼,擡起手背擋住,好一會兒才适應起來。
他不喜歡曬太陽。
陽光會照得人無所遁形,他經不起這麽照。
于是當他在躺椅上躺好,果斷從胸前抽出手帕,疊成長條狀,蓋在眼睛上。
春末夏初陽光正好,他閉着眼,感受着陽光灑在身上,自己一點點變得溫暖幹燥。
好像這樣也不錯。他漸漸地放松下來,心裏壓着的那些事也沒那麽重了。
柴熙筠從外面回來,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景象。
躺椅一下一下,有節奏地來回搖晃,他翹着腿,雙手交叉疊放在身前,頭微微向後仰,喉結的凸起更加明顯。
來到近前,看着他眼上蒙着一塊月白色的帕子,清風拂過,垂着的邊角開始輕輕晃動,一下,兩下,掃得人心癢癢。
她俯下身子,雙手撚住帕子的兩頭,輕輕從他眼上移開,剛一動作,他卻猛地睜開了眼。
他的目光不像平常那樣溫和,眉頭輕皺,充滿了防禦,看見是她,才一點點舒展開來。
渾身被陌生的氣息籠罩,她有些不太自在,臉上一陣發燙,眼神飄忽,就要往後退。他卻拉住帕子不肯松手,更是一個用力,将她生生拽了回來。
她的上半身瞬間失去了平衡,貼上了他的,手搭在他的肩上,才勉強撐住。
此時她的臉離他不到半寸,彼此間呼吸可聞,她的視線掃過他飽滿的額頭,他的眉,他的眼,他高挺的鼻梁……
她沒忍住,伸出食指,從上到下,描摹着他面部的輪廓,他渾身一陣顫栗,“逾矩”兩個字從腦海中閃過,瞬間清醒了過來。
“公主。”他小聲嗫嚅。
她的手指剛好停在他嘴唇中間。
兩顆心撲撲直跳,陽光下,她甚至可以看見他臉上細小的絨毛。
手指沿着他的臉滑向下颌,又滑向喉結,她清楚地感受到,他的喉結在她的指下來回滾動。
像水裏的一條小魚。
她的臉又靠近了一點,鼻尖碰上他的鼻尖,他閉上眼睛,嘴唇微張,交叉着的手一點點分開,一寸一寸移向她的腰間。
“公主。”正當她的唇要觸到他的時,突然被一個聲音打斷。
柴熙筠馬上從他身上起來,撫了一下鬓,順手将碎發別在耳後。齊景之的手懸在空中,心裏頓時空落落的。
“什麽事,巧兒?”
巧兒自方才進來,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的腳面,聽到公主問自己,才擡起頭來:“新來的縣老爺前來拜訪公主。”
縣老爺?
柴熙筠下意識地回頭看向齊景之,剛對上他那張臉,想起方才的事,又慌忙扭開。
“讓他進來吧。”考慮到齊景之挪來挪去比較麻煩,她索性坐在了桌子的另一側,等着這位新上任的父母官。
“既然來了洛南,日後行事少不了要和公主打交道,來拜訪,也是應該的。”齊景之拼命在腦海裏搜刮,努力擠出一句話,試圖化解尴尬。
“嗯。”柴熙筠随意應着,眼睛關注着來人的方向。
不一會兒,巧兒回來了,身後跟着一個人,那人乍一出現,柴熙筠的手便抓緊了扶手,半個身子站了起來。
齊景之注意到她的異樣,回過頭去看,竟是他!沈修遠!
“見過公主,驸馬。”沈修遠拱手行禮,臉上沒有一點異樣。
“你怎麽在這裏?”她的臉瞬間拉了下來,真是陰魂不散!
“鄭大人升任府臺,臣補了他的缺。”沈修遠不疾不徐地答道。
“公主可否借一步說話?”
“我同你沒什麽好說的。”
“臣帶着陛下的旨意,還請公主莫要為難。”
柴熙筠冷嗤一聲:“你倒是本事了,敢拿父皇來壓我。”
“臣不敢。”
嘴上說着不敢,臉上卻毫無懼色,她太了解這個人了,向來一是一,二是二,不多說也不多問。
今天如果不讓他說出口,恐怕他日日都會來她面前晃悠。
“罷了,你跟我來。”柴熙筠起身回屋,經過齊景之的身側,餘光瞥見他正幽幽地望着自己,想停下來說些什麽,臨出口又覺得這是自己的事,無須同任何人交代。
關上門後,室內只剩下他二人。
“陛下讓公主,早做打算。”
這話沒頭沒尾,引得柴熙筠滿臉困惑:“做什麽打算。”
“臣來洛南的任務,是盯着齊家。”
聽完,她腦子嗡的一聲,一瞬間各種思緒湧上心頭,在她腦海中不停地叫嚣。
“有手谕嗎?”她嘗試着冷靜下來,開口問道。
“沒有。”
“有聖旨嗎?”
“沒有。”
“無憑無據,我憑什麽信你?”
沈修遠愣了一下,好似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在她的逼視下,緩緩說道:“臣只負責傳話,至于公主信不信,不是臣能左右的。”
“旨意傳到了,如果公主沒有什麽事,臣便退下了。”
看着他躬身施禮,她忽然想起那日在俞林殿外,他也是這樣站在她面前。
“你記不記得我對你說過,以後見着我,滾遠點。”她突然說。
“臣記得。”
“那你為什麽來洛南?”
“朝廷的命令。”
“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
面對她的逼問,他對答如流,仿佛事情和自己完全不相關。
看着他這幅樣子,她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真是昏了頭,竟會去問這些!他來洛南也好,去別處也罷,哪怕死在大街上,又與她有什麽相幹?
自兩人進去,齊景之的視線就沒有離開過那扇門,那扇門緊閉着,将內外分隔成兩個世界,讓他一時分不清這是前世,還是今生。
她好像很在意沈修遠,這讓他沒來由生出一份緊張。
他怕她重蹈前世的覆轍,勸她不要嫁給沈修遠,她不僅沒嫁,還跟他成了婚,來了洛南,他得償所願,一直沉浸在幸福的喜悅裏。
可如今想來,為什麽,難道僅憑他幾句話?
沈修遠走了以後,柴熙筠遲遲沒有出來。
齊景之幹坐了許久,終究還是壓下心頭的忐忑,瘸着一條腿,吃力地挪了進去。
相較外面的豔陽高照,屋子裏一下暗了許多,她坐在那裏,顯得落寞而蒼涼。
察覺到腳步聲,她擡起眼來,見是他,臉上有些木然。
“齊景之,在重華宮那天,你究竟對父皇說了什麽?”
他準備關門的手凝在了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