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地上不止一個人,統一被擺成了頭朝南,并排躺着,衣衫破破爛爛,滿臉的髒污血污,再加上天未大亮,一眼望去,根本分不清誰是誰。
柴熙筠蹲下來,一個一個找過去,看到身形與齊景之相似的,就撥開頭發仔細辨認,這些人有的姿态扭曲,有的疼得嗷嗷叫,有的歪着臉吐着血水……
她何曾見過這樣的場景。
不是他,還不是他……越往後走,她的心跳漸漸如擂鼓,振得手都開始顫抖起來。
“都在這兒了?”驗過大半的人,她突然很難往下進行,猛地站起來,不敢再往下看。
“是。”齊放如實回答。
她的胸脯劇烈地起伏着,一時間天旋地轉,險些站不穩。這時,突然有只手抓住了她的腳踝。
力道不大,卻抓得很牢,她不敢轉身,更不敢把那人一腳踢開,她有些怕,怕萬一不是他。
直到腳下一聲微弱的“公主”傳來,她慌忙蹲下,看到地上的人,鼻子一酸。
“是我。”她說。
在礦洞裏困了一夜,他仿佛被抽幹了所有力氣。大腿上傳來一陣撕裂的疼痛,逐漸向全身蔓延,像極了前世最後一刻的記憶。
他聽到了她的聲音,左胸也開始隐隐作痛,意識一點點渙散,她的臉慢慢變得不真實。
前世,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他終于觸碰到了她,那一刻,是欣慰,是餍足,是可以含笑赴九泉。
如今,他的手腳虛軟,抓着她腳踝的手卻絲毫不敢松開。
終究是變得貪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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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來人,将驸馬擡回府中。”經歷過內心的震顫,她依舊保持着清醒。
府裏的人漸漸圍了上來,伸手就要擡人,他卻撐着一口氣,對上她的眼:“公主……可認得我?”
他的目光堅定,她腳踝上的手卻在微微顫抖,她不明白他為何要執着于這一問,在每個身受重傷、虛弱至極的瞬間。
“你說呢?”她反問道。
踝間的手漸漸卸了力,一點點滑落下來。
回到齊府,齊景之躺在床上,整整昏睡了三天三夜。
在這三個夜裏,柴熙筠躺在他的身側,看着他的側臉,聽着他均勻的呼吸聲,有時會忽然想起前世她和沈修遠剛成婚的時候。
那時她剛從宮裏搬出去,有了自己的府邸,又嫁了如意郎君,心裏的安寧大過欣喜。那時她未必有多愛他,卻覺得自己終于逃脫了泥淖,做起了一生一世一雙人的美夢。
一切變得可控起來,她不用在父皇面前費盡心思,也不用穿自己不喜歡的衣服,更不用壓着自己的脾性,只為了時時讓他想起母後。
當然,齊景之不是沈修遠。可是她對生活的希望,對日子的盼頭,已經在上一世燃盡了。
“他們都活着嗎?”齊景之醒過來的第一句話,便是問起那些和他一道被埋進礦坑裏的人。
柴熙筠點點頭。這實在是難得的喜事,那些人大大小小都受了些傷,但好在命都保住了。
他立馬松了一口氣,又忙不疊地解釋起當天的事。
“我答應叫他們事後來取。”他看着柴熙筠,話裏有些虛。那些銀子不是小數目,他沒有和她商量就貿然許諾,着實不太合适。
“銀子已經備好了,就等着你醒過來。”說着,柴熙筠指了指床頭一個小匣子:“我都換成了銀錠子,好叫他們去分。”
“你既然醒了,就叫為首的過來吧,這事,宜早不宜遲。”
齊景之“嗯”了一聲,掙紮着要起來,卻被她輕輕按下。
“好好躺着,越虛弱越好。”
直到見了那日為首的人,他才明白她說的越虛弱越好是什麽意思。
那天趕着救人,沒來得及細看細問,如今才發現,此人的确是一條好漢。
“我一醒了就惦記着你們的銀兩,希望不會遲了。”柴熙筠出去的時候,聽見裏面的對話,笑容不自覺浮上嘴角。
總還不算太笨。
她去園子裏逛了一圈,估摸着事情談完了,才回去。然而一進門便看到一個女子伏在床頭,下一刻卻被用力推開,連帶着齊景之,兩個人雙雙滾落在地上。
他臉上頓時露出痛苦的表情,她這才發現他那條傷腿剛好砸在踏道上,立馬跑過去把人扶起來。
“他都成這個樣子了,你何必這樣作踐自己?”她背對着葉氏,将齊景之一點一點扶到床上去。
葉氏拍拍手站了起來,嘴角勾起一絲笑,眼神中流露出些許輕蔑:“公主好清高啊。”
語氣裏的冷嘲熱諷令柴熙筠皺起了眉。
“出去說。”安置好齊景之,她丢下一句,轉身剛準備走,卻被齊景之拉住了手腕。
“無事。”她給他掖了掖被角:“你在這兒等我,別睡着了。”
柴熙筠坐在上位,端起眼前的茶抿了一口,擡眸凝視着下面的人:“為什麽要自絕後路?”
“原來公主也知道,守着那個糟老頭子是後路啊。”
“五年!我伺候了他整整五年!”說着,葉氏瞪大了雙眼,漸漸失去了理智:“你可知道這五年,我是怎樣過來的!”
“五年裏,每每想到他那雙髒手在我身上游走,我就覺得惡心!”
柴熙筠起身,緩步走到她面前,一臉平靜:“既然這樣不情願,那我現在放你走,如何?”
“我憑什麽要走!”葉氏表情猙獰,氣息急促:“我好不容易熬到現在,熬到他快死了。”
“熬到齊景之回來,對嗎?”柴熙筠步步逼近:“男人薄情寡性,忘恩負義,這些年你還沒看透嗎?”
葉氏眼睛布滿了驚恐:“你知道什麽?”
“全部。你的父母,怡紅樓,你怎樣到的齊家,又怎樣在家主癱在床上後成為他的小妾……”
一時之間葉氏有些愣怔,眼神帶着一絲困惑,又摻雜着憤怒:“你查我?”
“整個齊府都知道的事,你說,用得着查嗎?”
“葉雪兒,一個人的過去,是抹不掉的。”
“那又如何!我是曾經淪落在煙花之地,是用了些手段才留在齊府,那又怎樣!”
“這是你的事。”面對葉氏的叫嚣,柴熙筠始終很冷靜:“出了齊府,你我之間,沒有任何關系。”
“我只是提醒你,與其依附男人,不如和我做交易。”
“葉雪兒,你的後路,是你自己。”
葉雪兒突然冷靜下來,臉上竟隐隐露出了笑意:“看來公主殿下,也不太沉得住氣啊。”
看着她的變化,柴熙筠起初有些疑惑,随後立即明白過來。
齊景之的父親都病得起不來了,齊二老爺又一手遮天,她一個小妾,愣是在齊府穩穩地生存下來,又豈會是等閑之輩?
如今想來,她幾次三番接近齊景之,恐怕一開始就是沖着自己來的。
“好說,你有什麽籌碼,又有什麽條件,直說吧。”
“公主果然有些氣量。”葉雪兒裝模作樣地誇贊一番後,即刻收斂了表情:“白銀十萬兩,和齊景之。”
“你一個女子,這銀子,有命拿也沒命花。”柴熙筠思忖了片刻:“不如城南的莊子,外加五千兩現銀。”
“公主真會做生意,一下就砍去了一大半。”
“財能留住,能生財,才是正經。”
“那就城南的莊子,五千兩現銀,外加齊景之。”
對葉雪兒的條件,柴熙筠沒有絲毫猶豫:“別的可以,齊景之不行。”
轉瞬便見葉雪兒冷笑了一聲:“公主在這兒渡我,原來也是為了個男人。”
“那我就好心提點公主一句,齊家的男人,可沒一個好東西。”
柴熙筠也不辯解,回怼道:“相比我,你更應該操心,自己的籌碼,值不值這些。”
葉雪兒走了之後,柴熙筠進去了內室,迎上齊景之的眼神,開口就問:“齊景之,你不至于太吝啬吧?”
齊景之一頭霧水:“怎麽了?”
“我剛許了葉氏城南的莊子和五千兩白銀。”
他有些疑惑,聯想到葉氏的所作所為,小心翼翼地猜測:“讓她離開齊家?”
柴熙筠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卻又耐心解釋道:“要和齊思安争,就繞不過你父親,她伺候你父親這麽些年,手裏定是有些東西的,比如家主的印信,或者是旁的什麽東西。”
“葉氏就像父皇身邊的陳垣,得罪不得。”
見她拿葉氏去和皇帝身邊的大太監比,他一個沒忍住,笑出聲來。
“笑什麽?”她嗔怪道:“挾天子以令諸侯,沒聽過?葉氏的本事,興許比這要大呢。”
“你說的對。”見她越比越離譜,齊景之努力憋着笑,一本正經地附和道:“不過是城南的莊子外加五千兩,不虧。”
兩人正有一搭沒一搭說着話,不防齊思安帶着兩個兒子闖了進來,見面也不行禮,臉上堆着笑,熱絡得緊。
“景之醒了,鐵礦是不是能重開了?”
柴熙筠瞥了他們父子一眼,不留一點好臉色:“二老爺說的輕巧,齊家少主,當朝驸馬,差點死在那裏,一句醒了,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