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櫻桃創可貼
櫻桃創可貼
梁幼家住南州市的老城區,而程小山住在南州市的開發的新城區,那邊不比老城區,一天到晚都在修路建樓,仿佛連空氣都彌漫着一股水泥味。
從老城區到新城區足足有五公裏遠,送了梁幼喃回家後,程小山徑自坐了公交回去。
他回到家時已經天黑了。
小區是未拆遷的老房子,周遭的路燈已經壞了大半年都沒個人來修。
夜歸人都是摸黑回家的,一如現在的程小山。
插入鑰匙,旋開門鎖,屋裏是一陣電視節目的聲音。
聽到開門的大伯母王淑清伸頭過去看了眼,嘴裏吐着瓜子殼:“呦,回來了呀。”
程小山默默在玄關換了鞋子,随口應了聲,沒再說話。
“今兒個你回來晚了,沒飯了,你要是餓了,自鍋裏還熱着兩個饅頭,你自己吃吧。”王淑清繼續看着電視。
這種情況程小山已經習以為常了。
大伯母從來不會給他留飯,不會在意他是否吃過飯,她只顧着自己丈夫與孩子。
說到底他程小山在這個家不過是個寄人籬下的外人。雖說是親戚,但一絲親情都不曾給過程小山。
随着年齡漸長,程小山也漸漸釋懷了,便對大伯母的各種刻薄和嫌棄都不放在心上了。
“我吃了。”
半晌,程小山才沒什麽情緒說了句我吃了,随後回了房間。
他的房間是一間逼仄的雜物房改成的,空間小到放了一張單人床和一張書桌就再沒任何放東西的空間了。
唯一慶幸的是床頭是一扇小窗戶,不至于壓抑得人喘不上氣。
房門關上,隔絕了外面的聲音,方得一絲寧靜。
他将房間窗戶打開,然後疲憊地躺到床上,眼睛定定望着掉了牆皮的天花板,大腦開始放空。
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十幾分鐘後他忽然想到了什麽,猛然從床上坐起來,随即從口袋裏摸出兩張櫻桃創可貼。
這是梁幼喃給他的創可貼。
他傻傻地盯着創可貼發笑,笑意不知從何而來。
笑着笑着,他竟撕了創可貼往臉上貼,動作小心翼翼得來還有些滑稽。
貼完創可貼之後,他忽然想起自己還沒有洗澡,這應該洗完澡再貼的。
他懊悔地咬了咬牙,緊接着又輕手輕腳地将創可貼撕下來,但已經沾到傷口有細菌的創可貼不可以再用了。
然而程小山卻有一些不舍得扔了,徑自将那塊撕下來的櫻桃創可貼收了起來。
他拿了衣服就去洗澡,走出客廳時,看到剛加班回家的大伯父程漢民回來了。大伯母王淑清正熱着留下的飯菜給丈夫。
“大伯父。”程小山禮貌地叫一聲。
“嗯。”程漢民冷冷地嗯了聲,眼都不看他。
如果說王淑清對程小山是刻薄,那麽程漢民對他則是冷漠,對他的事從來不過問一句,只要他人還沒死都不會對他有一點不一樣的情緒。
“對了,小山。”程漢民忽然叫住了他。
程小山腳步一頓,讷讷地問:“怎麽了?”
“聽你大伯母說,你又打架了?”
“嗯,”程小山下巴收緊,耷拉着胳膊站在一邊。
身高已經長到一米八六的程小山塊頭已經是成年精壯男子的模樣了。
程漢民打量着他:“你要是不想讀書了趁早出來工作,也好賺點錢孝敬一下你打工的媽,順便還可以補貼一下家用,你知道的,現在家裏就我一份工資,你兩個弟弟還得讀書的。”
程小山滞了滞,半晌沒有說話。
王淑清這時端着熱騰騰的飯菜出來,插了話,說:“小山呀,你可別會錯了意,我們不是逼你不讀書去打工,就是和你說說家裏的情況還有你媽的情況,你知道的,你媽一個人在廣東打工,一年都不回來一次,生活費也不能按時給你打,一看就知道是錢難賺,自己生活也不好,如果你真的不想讀了,咱也不逼你,你年輕,出去闖闖也是好的,賺些錢讓你媽媽別那麽辛苦也是好的。”
“了解了。”程小山淡淡地說,随後扯了個笑,“那個……要是沒事我先洗澡了。”
話才說出口,他直接邁步往衛生間去了。
……
次日一早,梁幼喃在學校門口撞見無精打采的程小山,遠遠就見程小山低着頭,懶散地踏着地上的石子。
梁幼喃從他身邊經過時,心裏在糾結要不要和程小山打招呼。
正糾結着,就聽到程小山喊她。
梁幼喃假裝驚訝地說:“好巧呀。”
“嗯,挺巧的。”
梁幼喃指了指教學樓:“快遲到了,我要走了。”
說完,梁幼喃忙不疊地小跑進學校了。
梁幼喃踩點回到教室,周廣正在吃早餐,吃得滿嘴油光。
“你差點遲到了。”周廣嚼着一塊蛋餅,含糊不清地說。
梁幼喃把書本從書包裏拿出來:“幸好趕上了。”
梁幼喃把東西整理好後,準備拿語文書出來背文言文,就見莫栩栩笑盈盈地走了過來,擠走了周廣,坐到了周廣的位置。
“幼喃,找你有事。”
梁幼喃看過去:“怎麽了?”
“那個我成功加入了廣播站,今天是第一天值日。”
梁幼喃笑笑:“恭喜你呀。”
莫栩栩癟嘴:“哎呀,我不是來聽你說恭喜的話的,今天你能陪我去廣播站值日嗎,我有些緊張。”
梁幼喃愣了愣,沒有及時回答。
莫栩栩拉着梁幼喃的手:“你就陪我去嘛,我沒有什麽朋友,就你還挺好的,就想讓你陪我。”
梁幼喃有些受寵若驚。她印象中的莫栩栩長得好看,成績好,性格也好,平時都是和三兩女生一起出出入入,怎麽會沒朋友呢?
莫栩栩見梁幼喃還在猶豫,于是說:“以後我值日,你想聽什麽歌我都給你放,好不好。”
一旁的周廣插了句嘴:“幼喃,你就答應了吧,以後栩栩值日,我還想托你幫我點兩首歌呢。”
梁幼喃受不住別人一直在磨自己,于是答應下來了。
一聽到梁幼喃答應下來,莫栩栩粲然一笑,心滿意足地回到座位。
………
中午下課,莫栩栩拉着梁幼喃去食堂打飯,帶着飯去廣播站。
去廣播站的路上,莫栩栩去小賣部買了兩杯珍珠奶茶。
“請你。”莫栩栩把一杯奶茶給了梁幼喃。
梁幼喃接過奶茶,沒有說話。
莫栩栩戳了管子就吸溜了一大口,嘆道:“好好喝哦,我超愛珍珠奶茶的!”
“是嗎,看上去就很好喝。”
莫栩栩見梁幼喃沒有要喝的意思,詫異問道:“你不喜歡喝?”
梁幼喃:“沒有,我就是比較少喝,家裏管得嚴。”
“這裏是學校,你爸媽又看不到,你大膽喝。”說着,莫栩栩幫梁幼喃戳了管子。
梁幼喃說了句謝謝,喝了一口,嘴裏嚼着幾顆有勁道的黑糖珍珠。
“怎麽樣怎麽樣,是不是很好喝。”
梁幼喃實話實說:“有點太甜了。”
“不會耶,我覺得剛剛好,可能我比較耐糖吧,我平時喝奶茶都是全糖的。”
梁幼喃有些震驚:“你那麽喜歡糖居然還那麽瘦。”
莫栩栩失笑:“天生的吃不胖體質。”
梁幼喃開玩笑地說:“你這句話很欠揍。”
莫栩栩哈哈大笑,挽着梁幼喃的手:“我覺得你人真還挺好的,我一直覺得你這個人很悶,不喜歡笑不喜歡說話,所以才找你陪我來廣播站,現在才發現我還是沒有太了解你。”
“你因為這個才找我陪你來廣播站?”
“是呀,我平時一起玩的幾個女生太能鬧騰了,我們幾個估計能把廣播站給拆了,所以想着找你來,你安安靜靜的,偶然還能說說話,多好。”
梁幼喃竟沒想到自己寡淡少言還有這樣的好處。
“幼喃,以後咱倆一塊玩吧,我見你一直是一個人的,怪可憐的。”
梁幼喃笑笑:“我一直以來都是一個人,習慣了。”
莫栩栩有些失望:“好吧。”
梁幼喃見莫栩栩失落的樣子有些不忍,又說:“以後你要是想找人陪我可以找我,我無所謂的。”
莫栩栩眼睛一亮:“那敢情好,就這麽說定了。”
………
津南中學廣播站通常是在中午吃飯那段時間播放音樂,朗讀文章,播報校園新聞,以及一些失物招領。
莫栩栩一到廣播站就放了兩首歌,随後去準備一會兒要朗讀的稿子,而梁幼喃則在一邊吃飯。
梁幼喃發現莫栩栩很喜歡古風的歌曲,一連兩首都是清麗婉轉的古風歌曲。
讀完稿子後,莫栩栩松了口氣,繼續播放歌曲,關了麥克風,看向梁幼喃:“我剛讀得怎麽樣?”
梁幼喃衷心地點頭:“挺好的,聲音語氣都很好。”
莫栩栩咧嘴笑着:“那就好,我先吃飯了,飯都涼了。”
莫栩栩邊吃邊說:“幼喃,你要是想聽什麽歌兒,自己去放,這裏沒別人,就我倆,你想聽什麽歌随便放。”
梁幼喃搖頭微笑:“我沒什麽特別想聽的歌,所以就不點了,聽你點的吧,你點的都挺好聽的。”
“好吧。”
莫栩栩吃着飯,忽然想到什麽,擡頭說:“對了,下周我值日我要讀的文章我想自己寫,寫關于抵制校園霸淩相關的,你覺得怎麽樣?”
梁幼喃:“怎麽想寫這個方向呢?”
莫栩栩唉了聲:“還記得那個陸卓嗎?我覺得他好可憐呀一直被欺負,我就想呼籲大家一起抵制這種校園霸淩這種不良風氣,你覺得?”
梁幼喃笑笑:“你這個立意很好呀,津南中學這種風氣确實要整治了。”
說到這個,莫栩栩話鋒忽地轉到程小山身上:“你認識程小山嗎?就昨天通報批評那個?”
梁幼喃茫然地點點頭:“怎麽了?”
“沒怎麽,之前你不是幫他送信給我嗎。”
梁幼喃想起那個惡作劇,莫名有種緊張感襲上心頭。
莫栩栩自顧自說着:“聽說程小山是打賭向我告白,那封信就是告白信。”
梁幼喃抿着嘴:“你拒絕了他?”
莫栩栩聳聳肩:我壓根不知道那封信寫了什麽,字都糊了。”
梁幼喃一愣。
當時是自己的無心之失讓信的字跡糊掉。
如果一開始她沒有弄糊字跡,如果莫栩栩答應了,程小山告白成功,那麽程小山就賭贏了,自然也就不會受到懲罰向自己告白了。
沒了那場荒唐的告白,她也不會被程小山亂了心神,更不會因為這場告白引發了一系列的無妄之災。
一場好像冥冥之中注定一樣。
“如果字沒糊,你會同意?”梁幼喃忽地問。
莫栩栩被問住,頓了一會兒才笑說:“我也不知道。我一直拿他當朋友,我們初中就認識了,他這個人嘛就一混蛋,但人還蠻好的,挺仗義的,朋友有忙是真的忙那種。”
梁幼喃沒說話,暗暗沉思着。
“話說回來呀,這程小山也挺可憐的,他爸爸在他很小的時候就走了,媽媽又去打工了,就留他一個人在親戚家,他在親戚家過得很不好。”
這些梁幼喃都知道,他在親戚家過得不好也能猜到,畢竟寄人籬下。
“以前初中時,聽過人說程小山媽媽在廣東那邊打工,據說是在東莞做那種工作,當時程小山還因為這事和說這話的人打了起來。”
梁幼喃低低地“啊”聲,竟沒想到會有這樣的事。
莫栩栩又說:“程小山到了七班和楊晖最開始結怨也是因為這個事,楊晖不知道哪聽說了程小山的事,拿這些謠傳的事來取笑程小山,程小山才和楊晖有了恩怨,只是不知道昨天程小山和楊晖打架又是為了什麽。”
為了她,梁幼喃心裏這樣想。
………
從廣播站出來,梁幼喃一直悶悶地沒說話,莫栩栩卻有一句沒一句地說着自己的事。
走到教學樓前,莫栩栩看到陸卓一個人坐在不遠處的石椅上,她扯了扯梁幼喃的衣袖:“你看,陸卓在那兒。”
梁幼喃順着莫栩栩說的方向看了眼。
“我們去找他吧。”莫栩栩提意。
梁幼喃說:“我有些累了,想回教室休息一下,你去吧。”
“好吧,你先回教室。”
梁幼喃點頭。
莫栩栩見梁幼喃回了教學樓,就一個人去找陸卓。
陸卓看到莫栩栩突然出現沒什麽太大的表情。
“怎麽了?不開心?”莫栩栩坐到陸卓旁邊,“他們又欺負你了?”
陸卓:“沒,就是想一個人坐一會兒。”
莫栩栩正色道:“你別那麽懦弱嘛,他們再欺負你,你找老師,找領導,找你爸媽,再不然我們就報警,不能讓他們這樣欺負!”
陸卓緩緩轉過頭看莫栩栩,扯了個笑:“知道了。”
莫栩栩沖他笑,随後從口袋裏掏出一根棒棒糖:“請你吃根棒棒糖,吃了之後就要開開心心,知道嗎?”
“好。”陸卓接過棒棒糖。
“對了,你有沒有發現今天的廣播站有什麽不一樣嗎?”
陸卓滞了滞,沒說話。
“你難道就沒發現今天的廣播聲音很熟悉嗎?”
陸卓:“我聽出來是你的聲音,你一開口我就知道了。”
莫栩栩得意一笑:“是不是覺得我播得特好。”
陸卓悶悶地嗯了聲。
莫栩栩眉飛色舞道:“你有什麽想聽的歌的嗎,下周我值日我給你放。”
陸卓茫然:“我沒有想聽的歌。”
“不管,你必須想一首想聽的歌出來,我這個廣播員必須要造福一下我身邊我朋友。”
“朋友?”
莫栩栩奇道:“怎麽?難道我們不是朋友嗎?”
陸卓低頭似在笑:“是,我們是朋友。”
“就這麽說定了,你想好就告訴我,我先回教室了。”
說完,莫栩栩就走了。
陸卓擡起頭望着莫栩栩的背影,露出了一絲淺淡的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