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破釜沉舟
第58章 破釜沉舟
秦月姝就站在廣場的泥地裏,這次沒人給她打傘。光陰似乎并沒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跡,以至于秦淮恍惚之間以為自己回到了十二年前,她坐在垃圾堆裏,而秦月姝的從污泥處走來,看上去幹幹淨淨,像夜幕中點綴的一輪彎月。
有時候她實在想不明白秦月姝為什麽偏偏要收養她,或許她們兩個都在冥冥之中感受到了命運的召喚,深知某些恩怨必須不通過這種互相折磨的方式解決就無法圓滿,所以秦月姝才會在明知她一旦有能力就會反身捅自己一刀的情況下留她到現在。
司機将腳步虛浮的秦淮扶下車,秦淮一把将他甩開,這也讓她沒站穩搖晃了兩下,一腳踩進了臺階下的水坑,秦月姝朝這邊看了過來。
瘟疫餘波猶在,盧港人人自危,現在艾唯更是自顧不暇,如果不是柳淩雲很快就可以趕到盧港,東區重建的工程就不知道要擱置到什麽時候了——大概又會像上一次,草草了事,然後錢莫名其妙地進了官員們的腰包。
艾唯是盧港的拯救者,但是誰來拯救艾唯?
今天是一月一度的義診,地點在東區的小廣場。因為疫病的影響,看診的人尤其多,隊伍從狹小的廣場拍進了七拐八繞的小巷。但醫院可以調動的藥品也嚴重短缺,因此本該下午就結束的義診生生拖到了晚上,且大有繼續拖下去的趨勢。在秦淮下車的前一刻,支援的藥品剛剛運到,因為貨車開不進東區,有警衛和醫護人員将箱子擡進廣場,在居民渴求的目光中,木箱落地,濺起泥花,弄髒了秦月姝的褲腳。
秦月姝沒有理會,她蹲在地上,在和幾個來領藥的小姑娘聊天。幾個孩子看起來不過十歲的光景,互相拉着手,羞澀又惶恐地盯着自己的腳面,秦月姝和藹地笑着,讓手下去車上搬了一箱東西交給了她們。
那是一箱牛奶。
秦淮以為是自己因為發燒而出現了幻覺,将自己的記憶當成了現實。她渾身發冷,踉跄了一下,立刻有人上前将她攙扶起來。
秦月姝瞥了她一眼,輕飄飄地遞過一句“來了”,轉身往僻靜處走去。方才的舉止,就像在對秦淮說“你瞧,随時都有可以替代你的人”,秦淮卻覺得她像是在暗示什麽。
“瞧你,怎麽這麽狼狽。”秦月姝把她汗濕的發絲別到耳後,被甩開了手,她倒是罕見地沒有對秦淮的叛逆表現出任何情緒,一伸手,手下将一只針劑放在她掌心。
是淡棕色的液體,躺在試劑盒裏,秦月姝把東西遞到她面前,等着她接過或是開口提問。
秦淮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麽一副樣子,才能夠讓秦月姝在公開場合嫌棄她“狼狽”——雖然秦月姝一向如此,她要光彩奪目,當一個擺在臺上供人觀賞的漂亮招牌,也要在黑夜裏當一把不沾血的鋒利匕首,要美麗,要看上去纖塵不染。她就這樣和秦月姝僵持了不知多久,忽然扯開嘴角,帶着挑釁對秦月姝笑了一下,最後也什麽都沒問,一把抓過針劑,幹脆利落地紮進了自己的手腕。
針管中的液體逐漸減少,直到一滴不剩。秦月姝略微擡了擡下巴:“雖然這只是退燒劑,但不問問是什麽,就敢用在自己身上嗎?”
“你不就是想看到我離開你就無法活下去的樣子嗎?”秦淮随手把空針管扔在了她身上,挑釁地擡起下巴,“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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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很像我。”秦月姝扶着額頭,無奈地笑了起來。
無論是誰,十年如一日地按照自己的邏輯和行為模式,培養一個涉世未深的孩子,養成的結果都會和自己相似——秦淮是這樣想的,但她并沒有這樣說,因為她直覺秦月姝指的并不只是現在的“她”。
秦月姝揮手示意,手下轉身返回車上去取東西,她随口問:“你認出我了吧,十二年前,就在這裏?所以,你才會跟我走。”
秦淮冷冷地看着她,沒有回答。
“你知道這是什麽嗎?”秦月姝拿過手下帶來的“牛奶”,擰開瓶蓋,開口朝下,液體傾瀉而出,“它和當年那位教士給你們的不一樣。當然了,我不是指加的東西不一樣,這瓶是沒有‘加料’的。”
注射進身體的藥物還沒有開始起效,但秦淮已經有些站不穩了。
“只有愚蠢的人才會以為自己所接受的‘善意’都是無償的。”秦月姝嘲諷地笑了,“沒有我,你根本活不到今天。”
“感恩戴德吧,秦淮,就連報仇的機會,都是我給你的。”
比起揣測,聽秦月姝這個始作俑者親口說出的真相更讓人毛骨悚然。她并不是沒有懷疑過,藥廠、醫院、黑/幫、教會,這幾方勢力究竟為何選定了盧港這樣一個貧窮的荒郊野嶺為非作歹——閉塞不僅僅意味着易于占山為王,也讓盧港成了一個天然的實驗室。
他們在用貧民試藥,無名無姓的流浪者,統治者都想要清理幹淨的‘蛀蟲’,沒有誰會關注他們為何而死,無論是因病,還是誤服了別的什麽,比小白鼠更加廉價且精确。
人命如草芥。
這個事實遠比想象中要令人毛乎悚然,意味着這些人之間的勾結不僅僅止步于“謀利”這麽簡單,而教會在認定艾唯會為了盧港鬥争到底後立刻轉移安吉莉亞,也并不只是選擇認輸,因為制/毒/師本來就是這個計劃中最關鍵的一環。
時間在一點一滴的流逝,越是想得深入,秦淮越是感覺渾身發冷,但稍稍清醒後大腦飛速運作——這個計劃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十幾年前,還是二十幾年前,還是更早?她想到了艾唯的生母,一位訓練有素的特工,為什麽會輕而易舉地被誘惑……除非并不是因為她意志不堅,而是根本就沒有防備。
混混沌沌之間,她仿佛揭開了帝國光輝外表的一腳,得以窺見連自己也不曾預見過的黑暗。
“為什麽我篤定艾唯不會回來,你現在應該明白了吧?”秦月姝冷冰冰地低頭看着她,“這是我最後一次給你機會了,秦淮。”
秦淮擡起頭,藥物已經開始發揮作用,呼嘯着卷走了她僅存的精神,她癱坐在地上,勉力擡起頭與秦月姝對視,聽見她說:
“我的确需要權力,但要站上政壇的不是我,而是你,秦淮。你要參加區長大選。”
她居高臨下地觀賞秦淮臉上血色盡失的場景,直到倒在地上的人在藥效下不甘不願地昏了過去,秦月姝收斂了表情,招手叫人把秦淮擡上車。但就在此刻,有原本應該守在會所的手下卻行色匆匆地小跑過來。
“夫人,”他臉色陰沉,語氣急切,“長老會的專列在區關口處的檢查站遭遇槍擊事件,艾唯小姐中槍,在區醫院搶救,還沒有脫離生命危險。”
秦月姝眉心一跳:“什麽?!”
她瞬間明白了這意味着什麽,她想到了秦淮在車上意識模糊之際洩露出的“莫莉已經落網”的消息,那些派去善後的人行蹤是無法解釋的——秦月姝緊緊盯着還在昏迷中的秦淮,她面無血色,眉心痛苦的蹙着,在此刻看來卻莫名像挂着一絲瘋狂的笑意。
“這件事已經驚動了首都,剛剛接到來電,質詢會被叫停,首都第一時間派遣專員來盧港,沒有通知任何人……現在估計已經到了。”
“夫人,”手下面色不善,“我們被懷疑了。”
……
“好了,您的證件。”
“謝謝。”
車上的女人把墨鏡一掀,接過自己的證件,朝檢查站的警衛眨了眨眼。她修眉薄唇,長相極“淡”,不算出衆,只夠得上清秀的邊;但這麽一笑,那雙棕色眼睛在夜裏也顧盼神飛,這種只會出現在大美人臉上的神采神奇地給五官填上了顏色,靈動卻不輕佻,勾魂似的。
直到汽車消失在視野範圍內,警衛才回過神來。
女人——洛斯,在車燈的照明之下看見路邊有人在朝自己招手,她一腳油門踩下,汽車一個沖刺,在即将沖進綠化帶時絲滑地停在了女人身邊。
“晚上好,澤拉小姐,等久了吧?”她扶着墨鏡,搭讪一樣從窗戶探出頭,長發晃晃悠悠地垂下一绺在窗外,“要上車嗎?”
“你的演技真是夠收放自如的,但是剛剛那場表演還沒有滿足你的表演欲嗎?”澤拉熟練地把人按了回去,剛才親眼見證到一番刺激的靠邊停車讓她覺得多等一秒鐘自己今天都會車禍身亡,“你下去,我來開車。”
“這次實在是太出格了……真不明白我為什麽要跟你一起胡鬧。”她表情木然,看上去已經絕望到麻木了,“如果出了事,這次我不會給你善後了,以你的身份,應該也用不上我這種小人物吧?”
洛斯熟練地道歉:“我錯了。”
澤拉比她大上幾歲,作為前輩兼搭檔,最大的缺點估計就是心軟,見到她這幅可憐兮兮的樣子就受不了,于是選擇眼不見心不煩,別過頭去心累地擺了擺手:“走開。”
“我的屬下可是差點誤殺艾唯小姐!這件事如果讓亞歷珊德拉知道,我明年也別想再升職了。”澤拉憂心忡忡地暢想着陰雲密布的未來,面有菜色,“都是你的錯。”
作為下屬兼半個學生,洛斯已經習慣了她不痛不癢的訓斥,随口問:“話說,你的人怎麽會射偏?”
還好只是射偏了幾公分——雖然對外稱“艾唯小姐性命垂危”,但事實上她已經基本脫離了危險,只不過洛斯在上報時對事實“稍加修飾”,果然效果拔群。這件事甚至通過皇家親衛隊驚動了女王陛下,于是質詢會立刻被取消,大概明天,艾唯就會被送回盧港休養。
敢用這種破釜沉舟的辦法從這場結果既定的質詢會中脫身,艾唯對自己足夠心狠。
“我也覺得這件事需要追查。”澤拉頓了一下,嫌棄地看了她一眼,“但是你先不要苛責我的下屬,拜托,你以為所有人的槍法都像你一樣準嗎?這本來是你的任務,要不是你……算了,事情已經發生了,我跟你解釋又有什麽用,又不能讓艾唯小姐原地康複。”
洛斯笑着應下,下車換到副駕駛,通過後視鏡,面無表情地看了一眼身後的夜幕。
這是她經歷過最嚴苛的入關檢查,尤其是對盧港這樣的城市來說——但是她在盧港有滴水不漏的假身份,作為“原住民”,經過一番盤查後成功入關。
“你入關的時候,有什麽檢查嗎?”
“沒有。”澤拉發動汽車,一邊回答,“我來時正是飯點,我懷疑那個警衛甚至沒有給我登記。”
“不敢大張旗鼓……投鼠忌器啊。”洛斯喃喃道,然後又嘆了口氣,“我以為會有更多的時間用來觀光的。”
澤拉踩下油門,回了她一個冷笑。
“觀光到此結束,洛斯大小姐,我們該開始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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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唯和秦淮 一對狠人#
(這裏捋一捋時間線,從盧港到維什特爾區出關口,火車大概要三個小時,但是以洛長官的車技,開車走公路加抄小道,翻山越嶺,一個來小時就能趕過來。時間線是五點多秦淮被“召見”,路上“無意間”将消息洩露使得秦夫人派手下去殺人滅口,六點時艾唯與洛斯聯手使苦肉計,得手後洛斯立刻趕來盧港和同伴會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