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逼問與決心
第59章 逼問與決心
“女士,這是您點的酒水。”服務生開了酒,殷勤地将酒杯倒滿,“您還有別的需要嗎?”
“沒有了,你出去吧。”
服務生飛快地和身側的陪酒女對視一眼,識趣地退出包間順帶關門。隔絕了走廊上的音樂聲,包間內安靜下來,洛斯端起那只酒杯,對着光打量杯中澄清的酒液。
燈光昏黃,她沒有看出什麽名堂。
“真這裏的服務生夠掃興的,氣氛都被破壞了。”于是她将酒杯原封不動地放了回去,朝陪酒女一笑,“你還沒自我介紹呢。”
這個女人是一個人來的,在一衆前呼後擁來尋歡作樂的公子哥中相當顯眼,倒是挺大方,照着酒單把各種烈酒都點了一遍,還一眼看中了其中一位陪酒的女孩。
獨自來夜莺會所放松的人常有,獨自來夜莺會所的女人不常有,獨自來夜莺會所、點了酒和陪酒以後就幹坐着的女人更不常有,女孩坐正了些,恭恭敬敬地回答:“您可以叫我露露。”
洛斯點了點頭,好奇地問:“你們這裏,服務生和……”提到露露的身份時,她停下來措了措辭,“嗯,你這樣的工作人員,待遇不一樣?”
這個問題在任何人聽來都是一句相當不禮貌的廢話,露露擠出個笑臉:“這是當然了,無論是薪水還是……”
“我指的不是薪水。”洛斯打斷了她的話,指尖點着桌面,朝門口的方向一擡下巴,“你好像很怕他?”
露露的笑容立竿見影地僵在了臉上。
洛斯收斂了笑意,略微颔首,輪廓在陰影的籠罩下顯得有些冷漠,但她語氣相當輕松:“你瞧,現在你也開始怕我了。”
這樣說完,在露露緊張的呼吸聲中,她笑了起來。洛斯拿了個空杯,露露立刻起身幫她倒酒,她伸手攔了一下,端起酒瓶打量片刻,倒了一個杯底就放下,又往裏添了另一種烈酒,換了個話題繼續閑聊:“你是盧港本地人嗎?”
“是。”
“成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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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小姐。”
“一個人生活?”
酒杯裏已經混合了四種烈酒,她每往裏加一種,露露的臉就白上一分,勉強提了提嘴角,回答:“是……是的。”
洛斯:“這句話是在說謊吧?”
這之後,她擡起頭直視露露的眼睛,看見露露的瞳孔明顯地收縮,然後額頭立竿見影地沁出一層細汗。面前的人語氣稀松平常,但那雙漂亮的棕色眼睛卻仿佛能看透人心似的,讓露露的身體趨于僵硬,慌亂地躲開她的視線,冷汗幾乎要浸透後背。洛斯端起混合了七八種烈酒的玻璃杯,在她面前晃了晃,冰塊碰撞的清脆響聲讓她下意識擡了下眼,洛斯捕捉到了視線相接的一瞬間,窮追不舍地問:“害怕喝酒?”
厚重的妝面與昏暗的燈光遮擋了露露如紙的臉色,她放在膝蓋上的手指一蜷,幹巴巴地笑了兩聲,試圖讓自己看上去鎮定些,接過酒杯:“沒、沒有,我、我可以喝的。”
洛斯一言不發地看着她,這種平靜的眼神莫名讓她忐忑。液體表面随着她的動作漾起褶皺,露露不由自主地吞了下口水,将酒杯湊到唇邊,一閉眼——“咣當”一聲,酒杯落地,“烈酒集合體”灑了露露一身。在她驚魂未定的目光中,洛斯踢開了腳下的酒杯,放松地靠在沙發上,看了一眼腕表。
“你胃不好吧?有人跟我提起讓我關照一些……她說,是某次被人灌酒以後留下的病根?”
這觸及到了一些不算愉快的往事,露露哆嗦了一下,深深地埋下頭,默不作聲。
“那次有人給你解圍,你記得吧?”
挂鐘上的秒針滴滴答答,她不說話,洛斯也不着急,耐心地等待着。直到秒針轉過一圈,露露終于平靜下來,緩慢地說:“我記得。”
她聲音有些啞,洛斯輕輕嘆了口氣:“那你為什麽要恩将仇報呢?”
“我……我……”
露露緊緊捏着繃在大腿上的裙擺,把單薄的布料撐出了深淺不一的褶皺,洛斯又看了一眼腕表,心中估算着時間,翹了個二郎腿:“‘你’什麽?”
“我沒有……我是……”她本來想說“我是迫不得已”,但一想,她選擇尋求秦月姝的庇護似乎也并不全是出于迫不得已——明明都是一樣的人,憑什麽她們就要晚上在富麗堂皇的會所喝到吐血、白天睡倒在四面透風的棚屋裏,秦淮卻能光鮮亮麗地站在秦夫人身邊,以“妹妹”的身份,享受所有人的追捧,稍稍施以援手,就能被稱為“恩惠”然後被感恩戴德?
——明明都是一樣的人。
但她又想起醉眼朦胧之際秦淮看向她的眼神,似乎并沒有炫耀或者說一絲一毫盛氣淩人,秦淮不動聲色地将她推至風波之外,然後替她承受了本該屬于她的後果。
那天之後,秦淮怎樣了?
露露的睫毛微微顫抖,指節緊繃到發白,像是在經歷一場激烈的掙紮和拉扯。洛斯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時間,在她終于耗盡耐心打算開口再下一劑猛藥時,露露終于出聲了。
“……她應該在頂樓。”
洛斯不動聲色地松了口氣,舉起腕表,低聲說:“澤拉,聽見了嗎?”
“明白。”通訊器對面的人很快回答,“我很快到,你小心。”
“知道了。”
發現她自始至終都處于通話中,露露有些震驚,本來想要提醒她趕緊逃跑的話堵在了喉嚨裏,直到洛斯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跟我走。”
“可是我走不了。”露露臉上露出一個凄然的笑容,“我的一切都在秦夫人手上,我的女朋友,我的生命……”
洛斯難以置信地“哈”了一下:“秦月姝這女人,還真是謊話連篇……如果你口中的‘女朋友’指的是那個叫莫莉的紅頭發女人,那她其實在我們手上。”
露露一愣,慢半拍地擡頭看向她,眼中露出明顯的茫然。洛斯從內口袋中掏出證件亮在她面前:“首都機情局。露露小姐,請你跟我們走一趟,協助調查。”
聽見“機情局”三個字,露露明顯哆嗦了一下,她的眼淚才到一半,被這個突如其來的喜訊擋了回去裏,聲音在哽咽與緊張之中變了調:“可是我……”
“沒有可是。”時間緊迫,洛斯把拽過她的手,正色道,“你聽着,你很重要,無論是對幫過你的那個人,還是對盧港。你女朋友還活着,她為什麽不帶你一起走,因為她擔心你,她知道逃出盧港以後的路九死一生,她不想讓你冒險,你知不知道?”
她說別人謊話連篇,其實自己也是個說謊話不打草稿的貨色。莫莉被捕後一句話也不肯說,無論她們怎樣威逼利誘都撬不開她的嘴,作為正規組織又不能濫用私刑,洛斯耐心相當有限,深知再這麽僵持下去自己絕對忍不了這些個羅裏吧嗦的“規矩”——所謂“擔心”的這一番話都是洛斯現場編出來的,作為情侶,露露或許有辦法讓莫莉開口說話,有了莫莉協助,她們清理盧港會少許多阻礙。
“還有秦淮。”洛斯停頓了幾秒,輕聲說,“她把你當成朋友。”
露露喉口流出一聲壓抑的嗚咽。
“我們并不是每次執行公務都像這樣‘溫和’,你大概也有所耳聞,畢竟得知我的身份後你感到緊張了——所以,露露小姐,你以為是誰再三要求我們保證你的安全?”
這話倒未必是假的,露露的一切信息都經由秦淮告訴艾唯後再轉達給她,艾唯的确提過“希望能夠盡量保證露露與莫莉的安全”,她只是覺得以艾唯的性格不會在意這些細枝末節,極有可能是代某人轉達的。
見露露嘴唇開始顫抖,洛斯緊緊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秦淮,莫莉,包括艾唯小姐——她們都想幫你,你呢?露露,你就沒有想過,也要為她們做點什麽嗎?”
包廂的門隔音效果極佳,房間裏只能聽見露露的抽泣聲以及顫抖的呼吸聲,但她猜測,走廊上、樓道裏,大概早已經設下了埋伏,但洛斯并不慌亂,她看着被自己攥住的那只手由紅轉白,松開手,惋惜似的嘆了口氣。
“我知道了。”她起身,拎起自己的外套,“你好自為之。”
“……等等。”
露露終于站了起來,下定決心的過程中她的手心已經被摳出了血痕,她用手背抹了把臉,直起腰,提高了聲音:“員工通道人比較少——我跟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