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我一生都陪着你”
第50章 “我一生都陪着你”
艾唯聽見了哭聲。
起先是一個女人的嗚咽,怕驚擾她似的,有意克制着,斷斷續續地撥動她遲鈍的神經,這大概是秦淮——畢竟這世界上能為她而哭的人沒有幾個,意識昏昏沉沉,她竟然想不出其他人,憑借本能想到的就只有秦淮。
她想伸手為秦淮擦掉眼淚,或者摸一摸她的臉也好,又想着秦淮大概不希望被人看見這副模樣……但意識很快又沉向不知何處,她最終也沒來得及做出伸手或是不伸手的決定。借着哭聲逐漸清晰,也愈發聲嘶力竭,女人的臉清晰起來,她知道這不再是秦淮,而是自己記憶中的那個人。
她第一次接觸“藍翼天使”并不是在盧港,那時她還沒有被接回家族,從記事起,就有一盒藥物擺在媽媽的床頭上,她記得很清楚,這種藥是明亮的藍色,像晴朗的天空,也像她的眼睛。媽媽說這是傑菲爾德家族唯一體現在她身上的東西,意味着她身上流着令人生厭的血,不清醒的時候,這是對她施暴的理由,清醒的時候,女人會變成受害者,說生下她等于離理想又遠了一步。艾唯雖然不太“理想”究竟有什麽用,但也不相信她還記得所謂“理想”——如果她沒有聽見過女人私下裏聲嘶力竭的哭聲的話。
艾唯懂事很晚,因為直到很多年以後才明白這一切不是她的錯,也不是自己的錯。看着“父親”在那位名叫莉莉的女仆手下掙紮直到斷氣,她絲毫沒有複仇的快感,因為她知道這并不是根源,死了一個老伯爵,還有許多“傑菲爾德伯爵”前赴後繼;沒有了傑菲爾德家族,還有許多家族可以頂替;沒有了盧港,帝國還有許多陰暗的角落。她很清楚根源在何處,也知道自己的無力,但就算如此她也想試試。
至此,她才真正接過了媽媽塞進手心她的戒指,也接過了屬于特工艾西的理想——不如就由她來揭開帝國黑暗面的一角,做那個撕下和平面紗的人。
然後她聽見了哭聲,她想睜開眼睛,為身邊的人擦幹眼淚,說一句“別哭”,随後哭聲再次聲嘶力竭起來,她再次被拉進循環的噩夢之中……不知這樣反複掙紮了多久,她終于撐開了沉重的眼皮,被晨光刺痛了雙眼。
她發現自己的手被人虛握着,稍一動手指,趴在窗邊的人就睜開了眼。
秦淮睡得很淺,被驚醒後顯然有些慌亂,見她睜開眼後先是怔愣,眼睫一顫,又很快平靜了下來,只是更緊地攥住了她的手,生怕一松手就會将她弄丢似的。目光相接的一剎那,難以名狀的情緒瞬間充斥在艾唯心間,窘迫、酸澀、感動……這樣的情緒在看見秦淮臉上哭一般的笑意後到達了頂點——她撞入了秦淮泛着水光的眼睛,被一雙纖細的手穩穩接住,才知道自己已經從噩夢中脫身。
或許是病痛降低了她的心理防線,艾唯忽然開始盼望着時間在此刻停駐,不如就停在她牽着秦淮的手在晨光灑滿房間時醒來,然後無言對視的這一瞬間,不需要任何語言,至少在這一刻她們心意相通。
秦淮什麽也沒說,用力眨了眨眼忍住眼淚,艾唯像夢中想的那樣擡手摸了摸她的臉:“別哭。”
“沒有哭。”秦淮扣住她的手,“我這輩子也不想為你而哭了。”
艾唯看清了她身上的血跡,問:“受傷了嗎?”
秦淮搖了搖頭,這才想起來要叫醫生,她扶着床面想站起來,但跪坐了半夜之後幾乎感覺不到雙腿的存在,她歪歪斜斜地站起來,背對着艾唯飛快地抹了一把眼角:“你現在感覺怎麽樣?我去叫醫生來。”
艾唯勾住了她的手指:“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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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伸手,薄被滑落,露出了皮膚上觸目驚心的瘡口,秦淮怕這一拉扯牽動她的傷口,于是伸長了手按下了床頭的呼叫鈴。
艾唯見她垂眼移開視線,試着将手挪到薄被之下:“傷口很吓人吧?還好沒有在臉上,以後臉上留了疤……我實在想不出還能用什麽留住你了。”
還有力氣說笑,看來病情基本穩定。秦淮感到既心酸又好笑,畢竟就算沒有這張臉,艾唯配她也綽綽有餘了,她這麽開玩笑一樣自言自語着,艾唯聽見後抽了一下她的手背,一反常态地嚴肅起來讓她別胡說。最後秦淮嘆了口氣,蹲下來與她平視:“我的意思是,我不走,就在這裏陪着你。”
無言對視兩秒後,她又扯了扯嘴角:“艾唯小姐很粘人呢,但是昨天怎麽就不肯給我一個粘着你的機會呢?”
艾唯稍稍側過頭避開她的目光,笑聲悶且啞:“我怕你這樣貿然闖進來,後半生就不得不陪着我了。”
“你怕我會後悔,到時候會怪你?”秦淮捏着她的下巴,似笑非笑地問。
艾唯被她帶着轉過臉,不得不繼續對視着:“不,我怕我會怪我自己。”
“但我如果真的不來見你,我才會怪我自己。”秦淮注視着她的眼睛,“但是我已經闖進來了,所以我這一生都陪着你。
“好不好?”
晨光之下,艾唯目光含着水光,微微閃爍。
這是秦淮這輩子說過最認真的一句話了。她會說情話,也深知情話要留出餘地,輕易許出自己餘生的,除了油腔滑調的騙子,就是“愛情”沖昏頭腦的白癡,但或許這世界上也存在着第三種人,既明知承諾的分量,也義無反顧地承受它帶來的後果。見到艾唯之前,她心想一定要逼問出明确的回答;可見到艾唯以後,她卻又退讓了一步,覺得只要不是明确的拒絕就好;艾唯醒來的那一瞬間,她的一切果決和自尊瞬間分崩離析——無論會不會得到回應,她都想把心事說出來,哪怕是自顧自地傾訴得不到任何回應,她也無論如何都想說給艾唯聽。
秦淮的手指順着她的下巴,緩緩向上,摸到了她幹燥卻柔軟的嘴唇,再向上是鼻尖,就像第一次見面時她所想的,這張臉是件完美的藝術品,當她的神情偶爾不再平靜,眼波如潮,也會藏不住心事。
她的手繼續向上,移動到眼睫,艾唯擡手握住了她的手腕,随後手掌向上,十指相扣。
“秦淮,”她說,“我愛你。”
這三個字她在心中說過無數次,許多次的欲言又止後,她發現自己遠比想象中平靜。
“嗯,”秦淮扣緊了她的手指,“我也愛你。”
……
柳夢帶醫生趕來的時候剛好趕上這一幕,被一句“我愛你”砸了個當頭,她呲着先寫被酸倒的牙“嘶”了一聲,招招手讓醫生護士先在門外等一陣再進。
肉麻之餘,她心情複雜,門外一行人全副武裝,與病人接觸最密切的秦淮卻毫無防備,就算明知“花種”的致死率——是什麽動因,讓人心甘情願地走上一條死路呢?
二人深情對視了足足五分鐘,空氣中酸氣的濃度幾乎要讓“花種”無地自處了,柳夢終于忍無可忍,敲響了房門。
“拜托二位先想辦法活下來再考慮會不會留疤的問題。”
艾唯:“……”
“什麽時候開始聽的。”秦淮嘀咕着站起來,站到一邊讓醫生來換藥做各項檢查。站得時間稍微長些,這幾乎一天一夜帶來的疲憊感慢慢浮出水面,她險些沒站住,被柳夢扶了一把。秦淮邊說着“抱歉”邊站直身子,瞥了眼艾唯,後者的目光始終跟随着她,現在視線被醫生遮擋,沒有看見她這一瞬間的虛弱。
秦淮不動聲色地松了口氣,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陽穴,試圖讓自己看起來精神些。
“活着的那個人我關起來了,莉莉還綁回來一個,據說是同夥,現在分開關着。”柳夢在她身邊,低聲問,“你審,還是我審?”
說到這裏,她忽然想到秦淮可是毫無防護措施地在艾唯身邊待了半宿,她吸了一口氣,皺眉問:“你現在還能審嗎,不如讓我去?”
秦淮緩緩搖了搖頭:“不,我去。他們住在東區,很難說有沒有接觸感染者。哪個房間?”
柳夢說出了兩個房間號,再次确定:“你現在還好嗎?”
實際上,秦淮現在的狀态說不上好。從昨天中午到今天中午,她沒有吃一粒米,也只是短暫地合了幾分鐘眼,現在頭重腳輕之餘隐隐有些發冷,說不出是低血糖還是已經感染了。雖然大概率是後者,她還是随手抓起放在座子上的冷面包,轉身出門。
“你得回首都,柳女士一定在盼望着你安全回去。”
柳夢愣住了:“你……”
秦淮朝她擺了擺手,留給她一個腳步略顯虛浮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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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夜說:愛要在視線相平時說出口!
說五章就五章,還有誰比我講更信用∠( 」∠)_
設想過許多她們表白的場景,轟轟烈烈的和平平淡淡的都有,但是心照不宣的事,說出口時大概會是平靜的吧,畢竟“平靜”對她們來說是難得的。
(對不起,寫到臉上會不會留疤,我滿腦子都是“你竟敢讓艾唯劉海兒留疤”……orz沒有破壞氣氛的意思,給玻璃碴中的大夥帶來一點快樂(話說表白了還能算玻璃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