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悵然若失的
第18章 悵然若失的
舞會不到半場,艾唯被一通電話叫走。傑菲爾德家族搬離首都不久,似乎有些事還沒有得到妥善處理,而她的那位伯爵哥哥顯然是個手無實權的“花瓶”,柏莎夫人不在,一應事務只能由艾唯出面處理。
處理家族事務,當然是不方便将秦淮帶在身邊的,好在這場舞會上安排的活動并不單調,足夠讓秦淮在她離開的這幾個小時中自娛自樂。艾唯留下一句“感到無聊就打電話,我讓人來接你”,便匆匆離開了宴會廳。
她走時帶走了伯特,秦淮看着她離開的方向,若有所思——艾唯的幾個哥哥姐姐全都死得疑點重重,可在首都,她似乎還有一個妹妹,到現在也沒有露過面,也從來沒聽她提起。
但轉念一想,這個人有一群死得不明不白的哥哥姐姐,有個像男仆一樣對她唯命是從的弟弟,再有個存在感極低的妹妹似乎也并不是什麽十分奇怪的事了。
皇家宴會廳只有在社交季這樣重要的場合才全部開放用作宴會場地,平日裏會作為藝術館,向群衆開放一部分走廊與房間。這裏每走兩步,就能看見聞名遐迩的藝術品,從古至今,一應俱全。秦淮在一幅宗教畫前駐足,這幅畫并不像其他烏列教藝術一樣歌功頌德,畫中是位聖女,她躺倒在一個不知名的破敗角落裏,在一癱暗紅的血跡中,安詳地合着眼睛。
就算顏料被歲月所侵蝕,這占據大半篇幅的紅色也沖擊了秦淮的眼睛,她定定地看着這幅畫,好像能透過冰冷的玻璃,透過泛黃的紙張,透過聖女緊閉的雙眼對上她悲憫溫柔的眼神。
她想起了艾唯牆上挂的那副畫,就像那幅畫作一樣,這張聖女像也沒有任何關于作者的信息。
秦淮輕輕嘆了一口氣,說不清是失落還是感慨。
“……秦翎?”
她還沒從這轉瞬即逝的悵然中回過神來,腳步陡然停住,猛地一僵。
她有十幾年沒有聽過這個名字了——秦翎,秦翎,這個名字現在只偶爾出現在她那些觸不可及的夢裏,以至于她乍一聽見別人用這個名字稱呼自己,沒來由得有些恍惚。
這裏怎麽會有人認識她?
直覺告訴她這其中一定有問題,可身體卻不受控制一樣,想要轉身逃開——她下意識倉皇地後退了半步,就好像離這稱呼越遠,就越能掩蓋她如今的不堪一樣。
“你是秦翎嗎?抱歉,我是不是認錯了?”
不能躲開,秦淮心想。她指尖冰涼發麻,用指甲把手心掐得泛白發青,才勉強找回了一絲思考的能力。秦淮看向女孩的眼睛,擠出一個貌似疑惑的笑,不知道自己的笑容是否僵硬:“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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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是你!在舞會上聽說你是來自維什特爾區,我就覺得有些熟悉,真是好多年不見了,天吶,我竟然還能認出你來。”女孩驚喜極了,蹦跳着小跑過來,眼中閃爍着期待的光,就像自豪于自己認人的眼光,“我是夢夢呀!柳夢,我們做過同學,你還記得我嗎?”
在秦淮那乏善可陳的生活裏,“同學”這兩個字實在陌生極了,就好像掉進深海、埋藏于污泥中的一顆鑽石,沒有人想要拾起,只能在日複一日中無奈地被遺忘,再讓她此刻蜷在手掌中的指尖微微發顫——秦淮在少得可憐的所謂“美好回憶”中挑挑揀揀,竟然真的找到了關于這個名字的零星記憶。
“我記得你,”半晌,她清了清嗓子,勉強找回了自己的聲音,“皇家藝術學院,是嗎?”
“天吶,你還記得!”柳夢興奮地圈住她的胳膊,“我們在美術史課上總是坐同桌,那時我們才幾歲,就有那麽要好,我現在也經常回想起來!只是你不等第二學年結束就沒了消息,我還傷心了好一陣子呢!”
“……是的,”秦淮提起一邊嘴角,“我轉學回盧港了。”
這是個拙劣的謊言,她并沒有在學校度過很多時間,只要對方稍微一問,她的難堪必然展露無疑——但她還是這樣說了,就像急于遮掩什麽似的。
好在柳夢并沒有追問。皇家藝術學院的學生們大多家境優渥,二十餘年的養尊處優讓柳夢依然單純活潑,對着這樣一個十幾年不見、底細不清的“半生人”也能毫無隔閡地熱絡起來,她親密地挽着秦淮的手,拉她去看那幅沒有聊完的畫,就好像她們還是那對親密無間的孩童。
但十幾年的光陰,已經足以讓秦淮對這種親密無所适從了。她忘記了該用什麽樣的姿勢挽起“朋友”的手,只是僵硬地任她牽着,踏上一級一級環繞的階梯。
該聊些什麽?她感覺自己的靈魂被這只挽着自己的手分成了兩部分,一部分笑着應答一兩句,一部分倉皇地左顧右盼。
“對了,我差點忘了你也在盧港,我過一陣子可能也要搬去維什特爾區呢!”
“……什麽?”
“我悄悄告訴你,”柳夢趴在她耳邊,壓低了聲音,聽起來有些洋洋得意,“我的媽媽将要參選維什特爾區的區長,說不定可以中選呢!”
秦淮一僵。
就像被一桶冷水從頭澆下,她忽然一個激靈,踉跄一下,扶住了樓梯的木質扶手。她垂下頭,蒼白的臉上浮起一絲血色。
她突然明白了艾唯說的“只有她能做到的事”是什麽意思——所謂“久別重逢”,原來也不過是旁人設計中的一環。
柳夢将她攙扶起來,關切地問:“翎翎,你怎麽了?”
“沒什麽,我沒事。”秦淮笑着搖了搖頭,挽住她的手,“我們繼續看吧。”
比起遇到舊識,被利用居然讓她更加安心。她面無表情地回望失措的自己——不過是一個胸無城府的女孩子而已,她為什麽竟然怕成這樣?
簡直可笑。
“你說你母親要參選維什特爾區的區長?”她小聲問,“可你的家不是在格林沃利納城嗎?”
“媽媽工作上的事,我其實不太懂,據說是因為出了什麽事,政務廳要她調任去維什特爾,至于是為什麽……”對于政治,柳夢顯然興致缺缺,也沒有花過什麽時間去了解,絞盡腦汁回想着也沒想出什麽結果,“抱歉,媽媽好像提到過,但我忘記了。”
“沒關系,我只是問一句。”
已經足夠了。
秦淮動了動手指,汗水蒸發後的指腹有些幹燥,她心想,大概是因為陳生出了事。
維什特爾區藏污納垢,看來女王陛下和政務廳對此都并非一無所知——艾唯想要通過柳夢接近她的媽媽,她自己又歸屬于哪一邊?
她緩緩摩挲着指腹的紋路,一顆心慢慢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