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安吉莉亞
第16章 安吉莉亞
柏莎醫院的走廊漆成溫暖的米黃色,與慘白的醫院走廊相比,這裏更像是一座安靜的療養院——燈光柔和,窗臺上的鮮花每天更換,沾着新鮮的露水,花香完美地與淡雅的香氛味相融,就算如此,醫院中生離死別帶來的那股幻覺似的血腥味依然無處不在——艾唯步履匆匆,穿過靜悄悄的走廊,停在診室的窗前。
“你來了。”柏莎夫人正向護士交代着什麽,她平日裏娴靜優雅,端莊持重,看起來就是一位不谙世事的悠閑貴婦人。但穿上白大褂,那隐藏在文弱外表之下略顯尖銳的精英氣才顯露出冰山一角,她低頭看着護士手上的病歷本,并沒有分給艾唯任何眼神,只是随口道:“不進去看看嗎?”
“秦淮怎麽樣?”艾唯問。
“是急性胃炎導致的胃出血,那孩子還在昏迷中,但相比較之下,這算是小事。”柏莎夫人說,“你知道她在會所裏做了什麽。”
“她做了什麽嗎?”艾唯看了她一眼,目光并沒有什麽波瀾,“我只知道,她被海登灌酒,不得不中途離開,再然後,發生了什麽嗎?”
柏莎夫人一頓,微笑着回答:“是的,你說的沒錯。”
什麽也沒有發生過。
“柏莎院長,秦小姐的藥已經按照您的要求配好了。”護士小姐推來推車,打斷了兩人之間蔓延的沉默。柏莎夫人溫聲向她道謝,讓她回去忙,換藥的事由自己來。艾唯看向推車上的藥物,藥劑盒中躺着兩個輸液瓶,與一只小小的玻璃瓶,在暖光之下,顯出及淺淡的藍色——艾唯略微眯了眯眼。
“這就是你所說的‘’新型特效藥’。”
“它剛出實驗室,就按照你說的那樣,還沒有大規模投入使用,這也是你第一次見到它吧?”柏莎夫人将那只小瓶子拿在手裏,液體微微搖晃,漾開細小的波紋,她眼神溫柔,就像看着自己問世不久的孩子,“它可以快速止痛,生效時間不超過一分鐘,副作用微乎其微。”
艾唯轉身面向病房,目不轉睛地看着病床上昏睡不醒的人。
哪怕是昏迷,秦淮也并不安穩。她好像喪失了安穩入睡的能力,在艾唯所知道的深夜裏,總是斷斷續續地念着聽不清的夢話,将自己蜷縮在被子裏。如今,疼痛帶走了她在夢裏掙紮的力氣,也帶走了她臉上僅存的一點血色,她眉心緊蹙,将自己蜷縮成一團,搭在床邊的手無意識地抓緊床沿,就像是深陷在某個痛苦的夢裏。
隔着一層玻璃,艾唯看見她額角挂了一點未幹的水漬,或許是疼出了冷汗,也或許是在夢裏哭泣。
這張臉上永遠妝容精致,淡妝濃抹,嬉笑怒罵,在人前一喜一嗔都像是精心計算過,永遠勾人心魄——可被迫卸下防備,露出毫無防備的樣子,這也只是一張十分年輕的臉,本該洋溢着鮮活的青春,卻早早褪去了稚氣,蒼白虛弱。
美貌只是秦淮身上最不起眼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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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的藥為什麽沒有給她用?”艾唯問。
“因為我在等你來。”柏莎微笑着向她示意,“進去看看吧。”
她将一只針管遞到艾唯的面前,艾唯偏過頭,看着遞到她面前的針管,開口時聲音冷了幾分:“什麽意思。”
“沒什麽,只是我想,你似乎很擔心那孩子,”柏莎夫人依然帶着淺淡的笑意,對她說,“不如你親自給她注射——你知道的,這很簡單,我記得你在軍校時學過如何靜脈注射藥物。”
她聲音輕柔,語調平和,就像所有慈愛溫和的長輩一樣,說出口的話永遠不急不緩,循循善誘,溫柔的外表之下釋放着不為人知的危險信號:“只要0.3毫升,她就不會再像這樣痛苦了。”
“這百利而無一害,她會感謝你的。”
艾唯眉梢輕輕一動,目光移動到那小小的藥劑瓶上,沉默良久,伸手接過了那支針管。
“我知道了。”
“這樣就好,你至少要親自見過這藥的功效,”柏莎夫人臉上泛起一絲幾不可察的笑意,“你自己進去吧,我有事要忙,就不打擾你們了。”
……
知覺回籠時,秦淮先是感覺到了胃部隐隐傳來的疼痛,并不嚴重,在她感官可以忽略的範圍之內。她胸腔冰涼,頭腦昏沉,意識依然模糊,隐約記得自己似乎昏迷了很久——但有痛感,至少說明她還活着。
秦淮緩緩睜開眼,面前是熟悉的房間,這裏拉着厚厚的窗簾,分不清日夜。她稍稍偏過頭,感覺到枕邊濕涼一片,分不清是汗還是淚。
她還記得,自己似乎在夢裏哭過,只是不記得夢見過什麽了。
“艾唯小姐,秦小姐醒了。”
一個男人的聲音之後,有腳步聲由遠及近。秦淮不想費力擡起頭,她有些呆愣地低垂着眼,目光落在那人寬松綢制長褲的褲腳,看她在床前停駐片刻,然後柔軟的床略陷下一塊,她坐在了秦淮的面前。
“似乎我每次見到你,你都向現在一樣虛弱。”艾唯伸手将她的被角稍稍向上拉,遮住了她的胸口,寬松的襯衫袖口撫過鎖骨與脖頸,帶來一絲涼意。秦淮并沒有躲,她看了看手背上的針孔,開口時聲音微啞:“我還好嗎?”
“如果你是問身體,那我建議這之後不要再空腹喝酒,最好不要再喝酒;但如果你是說別的,”艾唯停頓片刻,給了她一個安撫似的微笑,“在你昏迷之後,海登發生了意外——他醉酒後在衛生間與地痞發生争執,在包廂中被人刺死,兇手已經落網。但你不用在意這些,當務之急是養好身體。”
她這一番話,輕描淡寫地将那件鬧劇蓋棺定論,甚至順手送了警察與秦月姝一夥“兇手”,不可謂不貼心。秦淮知道這件事不會再追究下去了,就像她預想中的一樣。
她閉了閉眼,問:“秦月姝來找過我嗎?”
“你昏迷了一天一夜,她來過一次。如果你怕你姐姐擔心,可以現在給她打電話。”
“擔心?”秦淮嗤笑,笑聲顯得有氣無力,“她對我可不像柏莎夫人對你一樣包容信任。”
“包容信任”四個字像是把艾唯逗樂了,她甚至沒忍住笑聲:“瞧瞧你這話,你是在吃醋嗎?”
試探未果,秦淮幾不可聞地笑了一聲,移開視線,敷衍道:“如果你不想告訴我,那就當是這樣吧。”
“不,我很高興,你會這樣想,對我來說是值得高興的。”艾唯略微俯身,注視着她的眼睛,“同樣的,我也希望你可以分清遠近親疏——秦淮,如果你是我,會信任安吉莉亞嗎?”
“我當然不會,小姐。”這是個有些暧昧的姿勢,可她的笑意并未傳達至眼底,秦淮便面不改色地回應她的視線,“您對我說這些,對于我們現在的關系而言,是不是‘越界’了?”
這就像是對她很久以前那番話一個小小的報複,艾唯一怔,悶聲笑了起來。
“你說的沒錯,雖然我很希望我們的關系更進一步,但是我會注意的,抱歉,”她這麽說着,可明顯沒有絲毫“抱歉”的意思,邊說着邊從床上站起來,“順便提一句,在你康複前,可能見不到秦夫人了。”
秦淮愣了愣,疑惑地反問:“什麽?”
“明天我們會出發前往格林沃利納城。你接受了我的邀請,該不會忘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