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交易
第9章 交易
裙擺濕透了大半,女孩縮在茶幾後小聲啜泣,酒精讓秦淮有些頭痛。酒醒了幾分後,她才發現客廳又被她搞得一團糟,她去衛生間用冷水洗了把臉,總算在劇烈的頭痛中保持了清醒。
她從衛生間出來時,女孩已經不哭了,但依然只是蜷縮在茶幾後,小臉埋在膝蓋中,用一雙哭腫的眼睛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這個房間。秦淮抄着半濕的長發,再次點燃了一支煙,濃重的酒精味中,她回頭看了女孩一眼,又推開了窗戶。
随後她轉身去開酒櫃,随口問:“喝點什麽?”
像是被她的聲音吓到,女孩顫抖了一下,沒有回答。
“哦,不好意思,我給忘了,你這個年紀還能喝什麽。”大概自己也覺得自己有些神經質,秦淮按着太陽穴自言自語,折返回去接了杯溫水。水聲在安靜的房間中響起,秦淮說:“這麽說你可能不信,但我不會傷害你。”
“謝、謝謝小姐……”
女孩雙手捧起水杯,秦淮坐在她面前的茶幾上,沉默地看她啜飲者杯中溫水。
積攢的酒味被高層的晚風帶走,沉重安靜的空氣在空曠的房間中蔓延開,秦淮看着她臉上淚痕,不由得有些出神。
女孩臉色蒼白如紙,挂着将幹未幹的淚痕。但莫名其妙地,秦淮卻看不清她的五官——恍惚間,女孩的臉換成了她最熟悉的樣子,在哭喊,在掙紮……
冷風讓她不由自主地一顫,她回過神來,女孩手中大半杯溫水少了一半。秦淮面無表情地将煙頭按向自己的大腿,在女孩小小的驚呼聲中仰起頭,緩緩舒出一口氣。
不要回想,她在尖銳的疼痛中自言自語地重複說,不要回想。
“小、小姐……”女孩好像被她突然的自殘吓到,戰戰兢兢地放下水杯,“謝、謝謝您救我。”
“不用謝我。”秦淮擺了擺手,從茶幾上下來,提起裙擺跪坐在她面前,使自己與她的視線處于同一水平線,然後問,“你叫什麽?”
“我叫愛麗絲。”女孩嘴唇嚅動,“愛麗絲·龐特。”
“愛麗絲。”秦淮盡量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更溫和,“你是怎麽被帶到這裏來的?你的家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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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裏,女孩呆呆地蹲在原地,眼眶一紅,再次抽泣了起來。
“我媽媽生病去世了,爸爸為了給她治病,欠了高利貸,”她的聲音染上了哭腔,“幾天前,他出門去籌錢,再也、再也沒回來……那些人闖進我的家裏,把我……把我……”
秦淮“啧”了一下,猜到了接下來發生的事——放高利貸的地痞流氓拐走了孤苦無依的女孩,不用想也知道是為了什麽。她輕輕捂住了女孩的嘴:“別說了。”
這點肢體接觸仿佛打開了女孩安心的開關,她拽住秦淮的裙擺,痛哭起來。
“我可以嘗試留你幾天。”秦淮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這裏無處可逃,無處可躲……但三天總可以做到,在我這裏,你可以暫時好好休息。”
秦月姝不會同意現在對陳生動手,現階段甚至不會忤逆他——她沒有辦法。
“求求小姐,我不想跟他們走……求您救救我!我不想再回去了!”
秦淮剛才習慣了翻湧不斷的酒意,但女孩尖銳的哭求聲讓她頭痛欲裂。她一時沒有控制住自己的語氣,揚聲讓女孩安靜,女孩便瑟縮了一下,用力捂住自己的嘴,卻仍在不住地哽咽。
等到漸漸安靜了,秦淮坐在地面上,盡量放輕了語氣,問:“你信烏列教嗎?”
女孩哽咽着搖了搖頭。
“去過教堂嗎?”
女孩點了點頭。
“見到過烏列女神像吧?”
“見、見過……”
秦淮眉心緊縮,似乎在認真讨論跟她這個問題:“你覺得我長得很像無所不能、普惠衆生的烏列女神嗎?”
她不是聖母,更不是無所不能的神仙——秦淮心知肚明,她的一切權力,來源于捧着她的這群人的“允許與施舍”。這不是懼怕,而是縱容,是最廉價不過的“寵愛”。
就像養寵物的人面對愛寵偶爾的張牙舞爪,會覺得可愛一樣。
女孩張了張嘴,剛要回答,發出半個音節後才理解這話的意思,眼眶再次紅了。“可是您剛剛從他們手裏救了我……”
“我暫時救下了你,你就覺得我手眼通天,你見過真正有權勢的人嗎?”秦淮自嘲地笑了一下,“剛剛亞力士那群人,你覺得他們背地裏會怎麽看我,像對待他們主人一樣嗎?那你就錯了,我并沒有讓他們俯首稱臣的權……”
說到這裏,她倏地一頓——她想到了一個人,以那個人的權力,從官員手中救下一個女孩簡直易如反掌。
只是那個人未必肯管這樁出力不讨好的善事。
一想到她,秦淮愈發感到頭痛欲裂。女孩雖然對她的無力感一無所知,但從她的反應中預知了自己難以改變的命運,再次斷斷續續地哭了起來。秦淮站起身來,在客廳裏來回踱步,她掐着自己的指尖,指甲深深陷進皮肉之中,耳畔回響着女孩抑制不住的哭聲——她知道面前的小姐不喜歡哭聲,所以用力把手臂壓在嘴邊,不讓自己顯得過于吵鬧。
乖巧得可憐。
秦淮看向了窗外的夜幕。
“別哭了。”她靠在酒櫃前,随手取出一瓶烈酒啓開,仰頭灌了一口,在酒精的刺激下皺起眉頭,“我可以試着幫你。”
……
走廊的浮雕牆壁上挂着一幅畫。
畫面的中央是一個翩翩起舞的女人,被無數雙粗粝的手捧着腳尖,那些手将她高高捧起,卻又束縛住了她的腳腕,使得她全身都被黑暗所吞沒,唯有高高舉起的手觸摸到了頭頂的一縷光明。
這幅畫并沒有名字,作者也沒有署名,單看筆觸,也似乎并不是出自古今某位大師之手,可它毫無疑問是成功的——秦淮擡起手,想要觸摸那一束看上去無比溫暖的陽光,卻只觸碰到了一層冰冷的玻璃。
“秦小姐。”
她收回手,回頭看了一眼,是伯特,他依然西裝筆挺,彎腰向她鞠躬。
“艾唯小姐請您進去。”
秦淮一颔首:“好,謝謝。”
“小姐,”愛麗絲猶豫着,吞吞吐吐地說,“不然我還是、還是待在外面……”
“沒關系。”秦淮輕輕拍了拍她瘦弱的肩膀,轉頭問伯特,“艾唯小姐允許愛麗絲也跟進去嗎?”
“這取決于您的心意。”
“好。”秦淮牽起愛麗絲的手,微笑說,“不用怕,我在這裏。”
愛麗絲縮着肩膀,感激地點了點頭。
艾唯在傑菲爾德莊園中有一棟屬于自己的房子——就是秦淮被救那次住的房間所在——可她平日裏很少住在這裏,甚至也不在那棟房子裏辦公。那棟三層高的小樓中生活用品一應俱全,可大多數時間都是被空置的。
她在書房辦公,位于莊園中城堡的頂層。這裏視野開闊,拉開窗簾,可以俯視整個莊園以及身後屬于傑菲爾德家族的山與森林。秦淮推開門,偌大的書房中擺了幾個書架,艾唯坐在紅木書桌後,手中握着一只鋼筆。她将黑發盤起,露出了纖細漂亮的脖頸,認真看着筆下的文件時,文靜優雅,讓人不由得放輕了呼吸聲。
聽見開門聲,她擡起頭,目光從秦淮身上滑到跟在身後的愛麗絲,問:“你什麽時候找了一位小助理?”
就在幾天前,她們做過最親密的事,且分開時并不算十分愉快——如果一定要在某天與她再見面,那麽秦淮希望這一天來得越晚越好,但此刻她禮貌地向艾唯行禮,避開了她的提問:“上午好,艾唯小姐。”
“實話說,你能來找我,真是令人驚喜。”艾唯放下手中的筆,朝一旁的沙發攤開手,“請坐。”
“您書房外的那副畫很有特點。”秦淮說,“是出自哪位名家之手?”
“是個沒有名氣的小畫家,有緣得到而已。”艾唯靠在椅子裏,一挑眉,“秦小姐懂畫?”
“只會些表面上的東西。您知道,總有人喜歡談論這個。”
艾唯笑了笑,不予置評。她注視着秦淮說:“你來找我,總不該是為了和我讨論畫吧?我并不是你所說‘喜歡談論這個’的那類人。”
她們兩個寥寥幾次見面,總是充滿了虛與委蛇,突然要直白地交談,秦淮反倒有些不習慣了。她握着愛麗絲的手,感覺到了女孩手心因緊張而出的冷汗,反而慢慢安定了下來。她直接地回應艾唯的視線,說:“我想請您幫幫這個孩子。”
“哦?”艾唯似乎是起了興趣,“她是誰?”
“她叫愛麗絲,是個農民的女兒。昨天晚上從陳生房間裏逃了出來。”
為了不讓這個脆弱的孩子再次受驚,秦淮将事件的經過講得掐頭去尾,但艾唯聽懂了,她摩挲着下巴,似乎是在思索:“你是說,讓我問陳生要出這個孩子。”
“我想,您應該有這個權力。”秦淮等着她的下文。
除了愛麗絲緊張的呼吸,房間中沒有第二道聲音。對視的半分鐘後,艾唯十指交叉,上半身略微向前傾:“我的确可以。但是你能給我什麽?”
猜到她會這麽說,秦淮抿了抿唇。
“我想做什麽,确實還不至于被陳生那樣的人左右,但他畢竟是現任醫藥部部長,而且就算沒有中選區長,至少也會保留這個職位。而你知道,我的家族做些醫藥生意,雖然用不着巴結他,可對我來說,對這件事放任不管才是最劃算的選擇——現在來說說你,幫你這個忙,我能得到什麽東西?”
手那端傳來細細的顫抖,秦淮握緊了愛麗絲的手,示意她不要沖動,随後拍了拍她的手背,輕聲說:“你先出去一會,等一下我帶你出去。”
“可是……”愛麗絲遲疑着,搖了搖頭,“不,您不需要為了我做到這個地步,我……”
“沒事,出去。”
艾唯饒有興致地看着二人的交流,直到愛麗絲一步三回頭地出了書房,門關上後,秦淮垂頭,緩緩深呼吸,擡頭看向她:“這取決于您需要我做什麽,小姐。”
艾唯用指節抵着下巴,看起來有些訝異:“什麽都可以?”
“……是的。”
“哪怕我會随時要求你付出些什麽——當然,這在你的承受範圍之內。你不能拒絕,這就相當于預知了一樣珍貴且未知的東西,只是為了救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女孩。你确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