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神女或是惡魔
第8章 神女或是惡魔
“……秦小姐,至少賞個臉。”
澄清的酒液在燈光下泛着微微的藍色,秦淮猛地從思緒中抽出身來,男人将酒杯湊到她嘴邊,烈酒的氣味直往她鼻腔裏鑽。秦淮有些不舒服地抿了抿嘴,随即将情緒壓下去,笑着從男人手中拿過酒杯,嗔怪說:“瞧您說的這話。想讨您的好處,這點酒哪裏夠呢,您啊,真是小氣。”
她巧妙地将男人遞來的酒杯與自己的酒杯調換,沒有人注意到她的小動作,她借着起身從冰桶中拎出酒瓶,将自己的酒杯填滿,仰頭一飲而盡。
“陳先生,您看。”
男人哈哈大笑,攬住了她的肩。
男人,陳生,是個商人,現任維什特爾區政府醫藥部部長,也是下任區長的候選人之一——這是帝國政體的獨特性所在,除了領主代代相傳的封地之外,帝國疆土分為十個行政區,這兩種區劃存在重疊。也就是說,多數領土之上時常存在着區長與領主并立的尴尬局面。
這并非帝國的傳統,而是由上任國王所創立的。新任女王上位近十年,将這項制度延續并且完善,以至于有的行政區中,區長的權力已經淩駕于領主之上,使得貴族們淪為“新政”的附庸——當然,維什特爾區并非如此,每五年一換屆的歷任區長們屍位素餐,更像領主的私人秘書。
行政首長換屆需要選舉,“秘書”換屆則是領主一句話的事。秦月姝的身份注定了她無法參選區長,她更像是“掮客”,為開出條件令她滿意的候選人謀取一切有利于中選的條件。
顯然她所看好的候選人并不是陳生——秦淮在起身倒酒的間隙中漠然地打量面前這個大腹便便的男人,他喝得面色酡紅,看起來幾乎已經醉到神志不清了,一邊含混不清地附和包廂中其他友人的談笑,一邊控制不住地往秦淮這邊倒。
秦淮笑着附在他耳畔溫聲細語,用眼神示意一旁的侍應生,後者幾不可察地一點頭,酒杯遞過來時,多了一抹未融化的藍色。
但這在昏暗的燈光中并不起眼,秦淮搖晃着手中的酒杯,貼在他身上,巧笑嫣然:“來呀,陳先生,我再敬您一杯——”
“好好好,秦小姐——”
這一場酒喝到了深夜,但當晚陳玉生似乎沒有帶她回房間的意思——雖然秦淮并不會因此認為他是個“正人君子”。就算他有,秦淮今天也不會讓他如願。
他在頂層的國王套件下榻,摟着秦淮先将她送回房間,兩人一路調笑,在套間門口分開,各自回去。秦淮倚着門框,笑眼盈盈地與他告別。
“我們什麽時候可以再次見面?”陳先生已經醉到神志不清了,兩個保镖一左一右架住他臃腫的身軀,讓他不至于在 人前摔個狗啃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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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時候呢……”秦淮指尖點着他的肩頭,輕輕挑撥那一處褶皺,笑眼一彎,“當然是您希望的時候。”
“秦小姐不愧是秦小姐。”陳總醉得風度盡失,仰面哈哈大笑,攥着她的手,“那我們下次見。”
“下次見。”秦淮不動聲色地抽出手,笑眯眯地說,“晚安,陳先生。”
房門最後一條縫隙關閉,隔絕了走廊的亮光。客廳自動亮起的暖光中,秦淮臉上的笑意瞬間消失不見。
她踢踢踏踏地踩着高跟鞋,抄了一把蓬松的卷發,先是摸到煙盒給自己點了一支煙。這之後她踢掉鞋子,拖着自己去開酒櫃。她有無數喝酒、被灌酒、為人擋酒的經驗,也熟知一切避免很快喝醉的方法——可是偶爾……大多數時候,清醒比爛醉更令人痛苦難言。
積攢的酒意讓她腳步虛浮,秦淮皺着眉頭,伸手探了幾次才摸到自己想喝的那瓶威士忌,酒櫃中空缺出一塊,她看見了後排玻璃面中映照出的自己。
“惡心。”她面無表情地說。
……
套件的門被撞響時,秦淮已經昏昏欲睡了。
她說不清自己是被吵醒還是因頭疼而清醒,面前熟悉的房間中扔了一地的酒杯與空酒瓶,但在她的視線中,一切似乎都颠倒了起來,“砰、砰、砰”的拍門聲急促慌亂,經過酒精麻醉的神經也顯得遙遠——混混沌沌間,秦淮趴在茶幾上,被這催命一樣的叫門聲吵得越來越心煩意亂。
“別吵了!”
酒店的豪華套間隔音效果極佳,她的喊聲當然不會被門外的人聽見。秦淮不耐煩地扶着茶幾,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将剩下一半的酒拍在邊櫃上,按着隐隐作痛的腦袋去開了門。
不等她看清門外的光景,一個人就踉踉跄跄地朝她撞過來——秦淮後退了兩步,沒站穩,被撞向玄關的邊櫃。放在上面的半瓶葡萄酒晃了幾圈,倒下來灑滿了她的裙子,乒乒乓乓的響聲中,秦淮勉強從酒精堆砌的虛幻感中找到了一絲真實感。
這點真實感讓她不悅地皺起眉:“你……”
“小姐,救救我!救命!”
“什……”後腰磕在櫃角的疼痛讓她恢複了一絲神志。面前是個瘦弱矮小的女人——或者說,是個看上去才十歲出頭的女孩。秦淮眉頭緊鎖,花了幾秒鐘才看清這個人,她衣衫不整,單薄的粗布裙子腰際以下被撕開露出的皮膚上隐約可見鮮紅的鞭痕與勒痕。秦淮提了一口氣,瞬間又清醒了三分。
女孩緊緊抓着她的裙角,巴掌大的小臉上涕淚交錯:“求求您……小姐,讓我進去吧,救救我……他們要追來了,他們就要追來了!”
秦淮扶着她的肩膀:“誰?誰在追你?”
“他們……他們……是一群男人!我是被綁過來的,”女孩不住地顫抖,抓住她的手臂就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他們把我綁在一個胖男人的床上……”
秦淮眉心一動,正要将她拉進門時,走廊盡頭的樓梯口上下來幾個男人。他們顯然注意到了走廊上的女孩,提槍指着喊了一聲,直朝秦淮的房間沖來。
“啊!”女孩顫聲尖叫,扒着她的裙子,“他們、他們來了!小姐,救救我,救救我……”
“你進來。”
秦淮将她摟進門,一聲不吭地将門關上——但他們趕在關門前到來,一個男人高聲叫着“滾開”,一邊怒氣沖沖地推門,不由分說拽着秦淮的胳膊就要往房間裏闖。秦淮擡手掙開他的鉗制,揚起手,“啪”一聲脆響,男人遍布橫肉的臉上多了一個鮮紅的巴掌印。
“從我房間門口滾開。”秦淮将女孩擋在身後,冷冷地說。
幾個人同時靜了一秒,被打的男人難以置信地捂着臉,好一陣才反應過來,接着整張臉都漲成了巴掌印那般的鮮紅色:“你這婊/子……敢打我?”
“婊/子,”秦淮對這個稱呼嗤之以鼻,“我就是要打你,你敢怎樣?”
“你知不知道你包庇的是誰?”他的同伴厲聲威脅,“把她交出來,我家老板或許能原諒你的冒犯。”
捏着她衣角的女孩劇烈地顫抖了一下,秦淮探手到身後,安撫性地拍了拍她的側臂,輕聲說:“你先進去。”
女孩當即就要躲進去,可又突然猶豫了起來:“可、可是……”
“我沒事。”
聽她這麽說,女孩不再遲疑。身後傳來一串急促的腳步聲,秦淮一擡下巴,直視門外的人,森然道:“給你們十秒鐘時間,道歉,然後滾。”
“既然你不識擡舉,我們也就沒必要客氣了。”被打的男人面色陰冷,“我告訴你,這個女的是陳生先生的人,你如果繼續包庇她,知道自己的後果會是什麽嗎?”
秦淮冷笑一聲,不再跟他多廢話,将門一甩——男人的手還擋在門框上,反應不及,手指被沉重的門夾斷,發出明顯的“咔吧”一聲響。血跡沿着邊緣緩緩淌下,随着男人的動作淅淅瀝瀝地在大理石地板上彙成幾小灘。
男人的慘叫聲回蕩在空曠的走廊上。秦淮被這幅景象取悅到,撐着門框開懷大笑,男人疼得打顫,但臉色在她的笑聲中很快便由白轉紅,咬牙切齒地就要撲上來:“你、你這瘋女人……看我不……”
“住手,薩斯!”
他被人扯住了手腕,氣急敗壞之下轉身要去罵攔住自己的同伴,但回頭見到身後的高大男人,猛地僵住了,嘴唇哆嗦了幾下,喉嚨裏擠出兩聲變了調的痛哼:“亞、亞力士先生……”
方才叫嚣的幾個人瞬間噤若寒蟬。這個男人秦淮認識——每次酒局,他都會作為陳生的保镖守在門口。她活動了幾下僵硬的脖子,側靠在門上,伸手從邊櫃的煙盒中抽出一支煙,向他投去一瞥。
亞力士會意,甩開挾制住的人,從口袋裏掏出打火機,畢恭畢敬地為她點燃了煙。
“我當是誰,原來是你們。”秦淮點了點煙卷,在盤旋着升起的白煙中分給他一個冰冷的眼神,“我看用不着陳先生安排,你們今晚就要把我帶出去解決了。”
亞力士低下頭:“實在是抱歉,秦淮小姐,萬分抱歉,我們的人打擾您休息了。”
“喔,不用跟我抱歉,”秦淮翻了個白眼,拖着長腔說,“我受不起。”
“您不要見怪,這些人都是近期從外面新招的,他們不知道您,并不是有意冒犯。”亞力士畢恭畢敬地對她解釋了原委,冷臉朝下屬命令,“給秦小姐道歉。”
幾個保镖面面相觑片刻,在亞力士的威嚴之下唯唯諾諾地低頭道歉。見秦淮依然冷着臉,亞力士上前一步,更低地向她鞠了一躬:“我知道一切解釋都是蒼白無力的,您可以不接受我們的道歉,但請您務必平息怒火,不要因為我們的冒犯傷害到您自己。如果有什麽方法能讓您息怒,我們都可以去做。”
“還算懂事。”她大概喝的确實有些過多了,到現在依然混混沌沌,本就無意跟這群人糾纏,聽了他這番說辭,嗤笑着一擺手,“行了,知道你們是無心之失。”
“感謝您的體諒。”
秦淮将長發捋到腦後,一绺長發自然地垂到胸前,帶着點弧度在腰間晃動。她抱臂倚着門框,朝女孩的方向一擡下巴:“這孩子年紀還小,我留她一夜,你沒意見吧?”
亞力士猶豫片刻:“這……”
秦淮秀眉一揚:“怎麽,不行?”
“實在不好意思。”亞力士猶豫着解釋,“但這是陳先生要的人,我們實在……”
“陳先生陳先生,又是陳先生。我以為,你至少不會像你的手下一樣死板,只是留一個晚上而已。”秦淮擡手幫他整理好翻折的衣領,擡頭時,眼角染上了一點笑意,“如果陳先生想要罰你……就向他報我的名字,嗯?”
亞力士低頭看向她的手,遲疑了一下。秦淮繼續說:“陳先生不會遷怒于你們的。”
她的身份,圈子裏的人心知肚明,可畢竟在明面上,她是秦夫人的義妹——他心想,至少陳先生對她的喜歡是真的。
“我向你保證。”秦淮接着說。
“那……感謝您的體諒。”這麽想着,亞力士放下心,鞠了一躬,“晚安,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