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秦月姝
第5章 秦月姝
司機将她放在西維特酒店正門前,鞠了一躬後一言不發地驅車離開。秦淮在正午的陽光下嘆了口氣,拉了拉防曬的披肩。
作為西區中心最大的酒店,這裏一如既往,從沒有過任何改變。正門前的小廣場上的音樂噴泉循環着優雅的古典樂曲,舒緩的旋律流淌在廣場與大廳之間。見她回來,門童立刻殷勤地迎了上去:“秦小姐,您總算回來了。”
秦淮敷衍地應了一聲。她現在只想回房間抽根煙,再好好睡一覺,或許醒來可以吃點東西……
“小姐,您不在的這三天,小海登先生來找過您三次,陳總經理來過一次,讓我見到您以後務必跟您說一聲。哦,現在他正在頂樓的套件休息,您是否要……”
“我現在誰都不見。如果他們再來,告訴他們我很累,稍事休息後會親自拜訪。”秦淮打斷了他的話。
“是,小姐,我明白了。但還有一件事,”門童稍加停頓,說,“如果您沒有工作的話,可以與您的姐姐共用午餐,半小時後,餐廳裏将準備好您的午餐。”
秦淮腳步一頓。
這是首領向她傳遞消息的暗號,意思是“半小時後,去舞廳見面”。她有些煩躁地皺起眉頭:“我知道了。”
回套間休息當然是來不及了,她只能折返去前臺要了一包香煙。男仆适時地上前為她點燃,秦淮靠在前臺的大理石面上,仰起脖子吐出一口煙圈,皺眉閉了閉眼。
“給我準備車。”她夾着煙,淡聲吩咐。
……
位于東西區交界的朗姆街,是盧港最負盛名的紅燈區。這裏的高樓常年将日光遮蔽,忽明忽暗的各色燈光交纏在一起,将長街深處映照成冷調的白,就像深夜的月光,昏暗卻暧昧難言,不知是誰給這裏起了個名字——夜色街。
醉生夢死是世間最容易也最難辦的事。在夜色街,只要你肯出錢,總有人陪你放縱,什麽三六九等,什麽等級與差異,在足夠多的沃利面前都可以被沖淡。
朗姆街最南靠近西區地方,是這裏除了東側的警衛廳之外唯一可以見得到陽光的建築——夜莺會所。這裏常有權貴出入,也因此與夜色街其他建築不一樣,既不豔俗露骨,也并不樸實無華,更像一座被花園簇擁的華麗城堡,一樓是大廳,二樓是酒吧與舞廳,再往上是獨立包間的會所。警衛并沒有阻攔秦淮,她徑直穿過修剪得宜的花園,繞到後門走員工通道上樓。
舞女們通常會在正午來到會所,精心打扮,迎接新一天的工作,這個時間段休息室如同往常一樣吵鬧。夜色街沒有秘密,短短幾天,“夜莺會所中一個舞女在伯爵的莊園留宿三天”這樣無聊的消息也能夠不胫而走。秦淮推開休息室的門時,嬉笑打鬧的聲音随着開門的聲響頓了半秒,舞女們的視線不約而同地停在了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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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淮回來了。”休息室是個開闊的平層,卻稱不上整潔,彌漫着經久不散的脂粉香水味。一個提着件披肩的紅發女人上前親熱地挽起她的手臂,牽着她往沙發上坐:“好久不見你了,為什麽一直不回來看我們?還以為我們已經被你忘在腦後了呢。”
秦淮沒有應答,她看見角落的茶幾前多了幾張生面孔,正有意無意地瞟她的裙子領口處隐約露出的标簽。一個年輕的女孩向女仆要了一杯伏特加。
“沃克先生前天送了我一條項鏈。”女孩的同伴牽着她的手,捂着胸口神色緊張,細聲細氣地說,“他說今晚會來見我。可是我……”
“老天,得了,別幻想你的‘白馬王子’了。”在等酒的間隙中,從茶幾下拿起一根藍色外皮的細長香煙點燃,“那些大人多半從小時候就有了婚約,何況就算沒有,我們也絕對不可能在備選名單裏,死了這條心吧親愛的,依我看呀,趁年輕多撈些錢,以後不至于過得太落魄。”
看見這些煙卷,秦淮眉心微動,下意識想要上前,但女孩抽煙的動作娴熟老練,看來早已經不是“新手”了。她垂下目光,眼底情緒晦暗難辨。
“坐吧,離開半年,每次回來都好像成了陌生人一樣。”紅發女人熟練地給她倒了一杯威士忌,“今天很忙嗎?如果有時間……”
“不了,莫莉,我今天很累。”秦淮拒絕得直截了當,推開她的手,解釋了一句,“是夫人找我。”
聽她說“夫人”,女人立刻明白了,無奈地聳了聳肩:“好吧,好吧,下次可不會讓你逃走了。”
秦淮半分鐘也沒多留,步履匆匆地來,又步履匆匆地離開。抽煙女孩的同伴好奇地朝那邊張望,問:“莫莉,她是誰?她怎麽……”
“怎麽這麽‘高貴’?”莫莉接下她沒說完的話,笑問。
意識到這話有些不合适,女孩尴尬地摸了摸鼻尖。
“說起來,你沒見過她,大概也聽說過。她呀,”莫莉抵着下巴,看向搖擺的木門,說,“是秦夫人的‘妹妹’。”
……
會所三層以上是一個中空的環形建築,圍繞着三層中央一個兩層高的大房間——這是老板最住的住所。
秦淮象征性地敲了兩下門,房子的主人喜歡清靜,女仆将她迎進室內後,并沒有跟她一起進入房間。她推開內室的門,裏面不知熏了什麽香,剛一開門就撲面而來,秦淮被狠狠嗆了一口,忍不住掩面幹咳,總算驚動了房間裏的女人。
秦夫人——秦月姝,夜莺會所的老板,也是秦淮名義上的“姐姐”。十五年前她将淪落至貧民區的秦淮收養時,還是只是盧港一個小商人,如今她在當地已經小有名望,大半的娛樂場所,諸如舞廳、酒店、會所,都或多或少地有她的股份——當然,這只是秦月姝“明面上”的身份。
秦月姝明顯已經不年輕了,眼角有了明顯的細紋,可她保養得宜,穿着素淨,俯身往一尊神像前的香爐裏上香,說話溫聲細語:“進來吧。”
“什麽時候信這個了?”秦淮感到可笑,她被滿屋子的熏香嗆得咳嗽,“我要開窗了。”
“旁人送的,總不好駁人面子,拜一拜又沒有什麽壞處。”
這是一尊烏列教女神像,秦淮不認得這些神,只覺得雕刻得栩栩如生。女神臉上挂着似有若無的聖潔笑意,質地像瑩潤的白玉,莫名讓她想起了艾唯睡裙下雪白的脖頸。那種被人扼住喉嚨的窒息感再次襲來,秦淮一把推開窗,新鮮的空氣齊齊湧進喉口,她忍不住按着胸口一陣幹嘔,勉強說:“跟那幫人走得太近,可不一定沒有壞處。”
秦月姝走完這個儀式,直接掐滅了剛點燃的煙。她不疾不徐地洗了手,淡青色的綢質長裙在小腿肚以下搖曳,見秦淮面色不适,貼心地給她遞了紙巾。
“而且你拜這個沒用,亡羊補牢。”她接過紙巾擦了擦嘴角,接着出言諷刺。
“你拜了有用,不如送給你。”
“這種虛僞的東西,随便你送給誰,反正我不會要。”秦淮毫不客氣地坐在沙發上,她胃裏陣陣翻湧,拿起打火機又給自己點燃了一支煙。半小時的車程,那一包香煙已經少了三分之一,她仰起頭,在煙霧缭繞中看向擺放着女神像的桌面。
除了神像,她看見那張桌子上還擺着什麽——是個打開的金屬箱子,排列着一排玻璃瓶,秦月姝随手合上蓋子,她只來得及看見瓶中盛着的深藍色粉末。
秦淮眉梢微動,在漫起的白煙中輕輕一垂眼。
“有人給你送‘好東西’了。”
“任何東西,都要經過一番衡量才能得知其價值。你才看了一眼,就知道是好是壞?”秦月姝慢條斯理地存好箱子,話鋒一轉,變成了縱容妹妹的長姐,“哎呀,剛嫌我這裏嗆開了窗,現在又開始抽煙了。”
秦淮從喉嚨裏發出一聲含混的冷笑。
“這次失手,沒暴露什麽吧?”
“你是故意的。”煙灰落在沙發上,秦淮皺了皺眉,“你的目标本來不是德文,隐藏這個對你來說到底有什麽好處?”
“怎麽會沒有好處,至少你見到了艾唯,不是嗎?”秦月姝笑吟吟的,不答反問,“那接觸下來,覺得艾唯這個人怎麽樣?”
“艾唯麽,”秦淮仰起頭,沉默良久,回答,“不好說。”
她莫名想起了初見當晚走廊上的月光,于是那種反胃感卷土重來,她将一口煙含在嘴裏,沒在秦月姝面前第二次失态。
“這艾唯小姐确實不簡單。”秦月姝并沒有注意她的不自在,思忖片刻,笑着搖頭,“随你信不信,這次我的确不是有意瞞你的。”
“我信不信有什麽意義,”秦淮彈了彈煙灰,“叫我來有什麽事?”
“艾唯是老伯爵的私生女,能坐到現在的位置,必然有她的長處。但據我所知,她今年已經二十八歲了,還沒有和人訂婚,身邊也沒出現過什麽男人……”瞥見她光禿禿的脖子,秦月姝從梳妝臺上一個抽屜裏拿出一根項鏈,攀着她的肩膀,“這是我像你這麽大時定做的項鏈,你看看,好不好看?”
秦淮擡頭看着鏡中的自己,滿鑽的項鏈貼着纖細的脖頸,被襯得愈發璀璨奪目。秦月姝似乎對這條項鏈十分滿意,在她胸口來回比劃:“後天有個晚宴,在西維特的中央宴會廳,是柏莎夫人組織的慈善舞會,很多大人物都會到場。當然,包括艾唯小姐。”
上次在混亂裏中斷的宴會不算在內,這次舞會是艾唯初次在盧港的社交場合露面,屆時她必然會成為社交的中心點。這已經不屬于暗示的範疇,秦淮臉上的笑容淡了下來。
“你身體怎麽樣了?”秦月姝關切地問。
“這點小事,讓人送到我那裏不行就行了,不用非讓我來一趟。”秦淮推開她的手起身,冷淡道。
秦月姝側身靠着桌沿,看她穿披肩:“當然是因為我想見阿淮一面了。你幾天沒來,我實在怕你會忘了我這個姐姐。”
“你很缺我這個妹妹嗎?”秦淮回頭,嫣然一笑。
“你還真是喜歡開玩笑。”秦月姝把項鏈裝進盒子,手一揚,盒子被擲進了秦淮的手裏,“後天的晚宴,我讓人去酒店房間接你,好好打扮,千萬不要忘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