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稻草
第11章 稻草
周四下午,高二的第一次月考結束,整個班籠罩在國慶假期将近的喜悅裏,甚至沒有考試後慣有的沉寂期。
直到周五下午的地理課,老趙拿着成績單進門,打破了這份喜悅。
二班進度比普班快,除非是全市聯考,否則期中期末也不會專門騰出時間來複習,更別提月考了,因此統一出題時,在政史地三科上,二班和普通班的差距并不大,好幾次平均分跟普班相比都看不出太大的優勢,老趙進教室先發了學案讓他們預習,然後一聲不吭地叫走了四五個後排的學生,喻良也在其中,她跟在幾個人最後,心裏七上八下。
她大概能猜到老趙叫他們出來的目的——她昨天晚上剛對完選擇題答案,對到最後差點把自己對哭了,現在連算成績的勇氣都還沒攢夠。
果然不出所料,趙洪明領他們去了一個空教室,各自發了一張成績單,喻良心裏一咯噔——老趙把他們從分班開始的成績和名次做了統計,她的成績簡直是每況愈下,這次月考甚至出了年紀前二百,可以說,在普通班也只能排在十幾名了。
附中重點班是從初中直升,沒有參加中考,直升以後只出不進,通常只要不犯大錯就不會被調到普班——當然,要在自己受得住壓力,不主動要求退出的情況下。
在場的每個學生臉色都不好看,個個低着頭噤若寒蟬,老趙訓人的時候一直很冷靜,先問:“知道為什麽把你們叫出來嗎?”
沒人回答。
“掉出前二百是什麽概念?”老趙拿水筆敲了敲桌面,“咱們高二,文科生一共498人,二百名開外,你們在普通班也算不上拔尖了。”
沒人敢擡頭。
“咱們之前都是各自初中的尖子生,當時考進二班也不容易,為什麽別人越來越拔尖,各位現在成績越來越不理想?自己想過沒有?”
趙洪明從教接近二十年,完完整整從高一帶到高三的文科重點班有三屆,他雖然嚴厲且脾氣暴躁,但從來不勸人去普班,哪怕對常年釘在倒數第一的學生,更多的也是循循善誘。他從早讀遲到講到值日扣分,把幾個人從頭批評到尾,直到訓無可訓,他看了眼時間,算着也快下課了,擺手讓幾個人先回去,說看他們以後的表現決定要不要找家長談一談。
喻良出門的時候感覺自己的腳步都是飄的,手裏的成績單如有千斤重,她好像又聽到了父母的嘆氣聲,這些壓在心口的東西如同有形,堵得她喘不過氣來,走出幾步,她看着走廊上經過的幾個普班學生,停住了腳步。
她付出的努力從不比誰少。她是班裏到得最早、走得最晚的幾個人之一,喻良有時候想不明白,她到底是怎麽了……如果再這麽下降下去,她幾乎要懷疑自己智力有缺陷了。
如果現在去普通班,她還能排到十幾名,喻良擡頭看了看對面沉浸在假期前夕快樂裏的高一,攥緊了手裏的成績單,她腳步一轉,朝剛才的教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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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成績保持得很好,我們幾個老師聊起來,對你都比較放心,但是,我比較擔心你的個人問題。”
老趙讓他們回去以後找人叫來了葉扉安,學校管理比較嚴格,老師單獨跟學生談話,哪怕在人來人往的教室或者辦公室也要開着門,喻良在門口停下,攥着成績單一角,打算等兩人談完話再進去。
“之前的事解決了沒有?”
葉扉安:“解決了。”
老趙:“在後排坐了一段時間,感覺怎麽樣?”
葉扉安想了想:“挺好的。”
“早戀在你們這個年紀是很普遍一件事,你……個人條件比較突出,成績也比較好,那就更不能分散精力。”老趙以為她是不好意思開口,接着說,“期中考試完重新調座位,把你調回第一排。”
門外的喻良聽到這句話,心裏下意識一咯噔,她低着頭,心想,葉扉安本來就是坐在前排的,調回去是天經地義。
可是她不知怎麽有點失落……她不想讓葉扉安調回前排。
好像在她心裏,前後排的距離像條鴻溝天塹,如果葉扉安回去了,她們的關系也就走回原點——走回“不熟的同學”那個原點了。
下課鈴響,不遠處的樓梯口,下體育課的學生帶着說笑聲跟她擦肩而過後又歸于安靜,她聽着撲面而來的說笑打鬧,從滿心的茫然與失落中理出一個頭緒,有點自暴自棄地想:“這也沒什麽吧,反正我也決定要轉去普通班了。”
喻良把手裏的成績單邊緣卷成了細細的一根,她揉了揉鼻尖,卻忽然聽見葉扉安說:“我不想回去。”
老趙跟喻良同時愣住了。
“不想回去?”老趙頭一次遇上在後排坐出感情的學生,一時間有點難以置信,“後排的學習環境不如前排,你看得清黑板?那幾個成績不好的同學有時候上課注意力不集中、聊天、讨論問題,不影響你?”
“我不近視,影響學習這方面……我覺得不影響,別人我不知道,我前桌喻良學習比前排那幾個都認真。”
喻良有一瞬間幾乎以為葉扉安知道她在門外偷聽了,于是她扶着門框,往裏看了一眼,可葉扉安背對着門口,根本看不見門外的情景。
她站有站相,背着手,隐約能看見單薄的短袖下繃起的肩胛骨,喻良聽見她說,“喻良不是那種學習不用功的學生,老師,你別誤會她。”
喻良一怔。
趙洪明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
“而且我跟喻良特別互補,我老是問她地理題,我覺得跟她坐在一起很好,一起進步。”
喻良不自主地後退兩步,轉身靠在了牆壁上。貼着冰涼的瓷磚,喻良捏着自己的校服下擺——原來葉扉安是這麽想的嗎?
真心實意地贊美和虛情假意的吹捧是不一樣的,和勸慰自己一樣的安慰也是不一樣的,她父母對她說“下次一定能考好”是安慰,親戚朋友說“良良在附中重點班,以後一定有出息”這是敷衍,葉扉安……喻良飛快地抽了下鼻子,攥緊了手心裏捏成一團的成績單。
她第一次知道自己如此需要一句真心實意的肯定,就好像常年漂浮在無可依靠的雲端,緊緊抓住了垂下的一根稻草。
“喻良這個同學……你說的也對,有時候學習方法上的欠缺,不是只靠努力就能彌補的,我本來想抽空再找她聊聊。”老趙嘆了口氣,答應了,“也行,你有餘力的話,共同進步是最好的,行,你就坐在那裏吧。”
然後他眉毛一橫:“你要是再敢惹事,下次就坐講臺旁邊去。”
“诶,”葉扉安朝他笑出一口白牙,答應得幹脆利落,“收到,老師。”
……
“國慶假期倒計時,92分15秒,14,13……哎哎哎,喻喻,你怎麽才回來?”
還有兩節課放假,潘珊掐着表開始倒計時,喻良回教室時候桌子上已經堆了少說十張試卷,二班人對此習以為常,這些是普班的作業,他們可寫可不寫,國慶七天假期,二班的“正餐”是一本六科老師彙編的練習冊,跟小學“寒假園地”差不多厚度,滿滿當當全是題。雖然後面有答案,但文科主觀題,答案有跟沒有一個樣,答案的思路讀作玄學,寥寥兩三句,他們考試要是敢寫這麽幾個字,能被幾科老師聯手打成篩子。
潘珊見她眼角稍微有點發紅,悄聲問:“老趙單獨訓你啦?”
“沒有,我剛才去衛生間洗了個臉。”喻良含混地掠過了這部分,“明霞來了,快轉過去。”
“這不是還沒上課呢。”她不想提,潘珊隐約能猜到沒發生什麽好事,所以也沒多提,于是轉過去翻找試卷,喻良一張一張整理着桌子上的試卷,跟進門來的葉扉安對了視。
葉扉安并不知道自己在老趙面前為喻良的那一番“正名”已經被當事人聽見了,她心情顯而易見的不錯,身後的馬尾跟着步法左右晃動,眼角輕輕一彎,遞給喻良一個笑。
喻良心尖倏地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