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同行
第9章 同行
倒一個星期垃圾還不足以解趙洪明心頭之恨,開學才兩個星期,葉扉安就被請了家長。
葉扉安平日裏,大錯不犯,小錯不斷,外表又很容易給人“學習态度不端正”的錯覺,趙洪明從高一開始就沒跟她家長斷過聯,她父母兩人都很忙,但也很重視女兒的教育,雖然幾次家長會都遺憾缺席,之後都會自己主動找時間補回來。
周五放學鈴一打,被困了兩周的學生跟脫缰的野驢一樣往校門沖,喻良提着書包,擠在放學大潮裏往外走,潘珊扯着她的袖子讓她幫忙看路,自己渾水摸魚地刷手機,附近的商場新開了家密室逃脫,他們班幾個人好像約好放學要一起去。
“你好像不愛玩這種東西欸,”潘珊忽然想起來,“這次去的人還挺多的,笑笑、王璧、班長……”
喻良聽潘珊叽裏呱啦說了一堆人名,裏面沒幾個是跟她關系好的,擺擺手說:“我就算了,我家離學校遠,再晚回去我媽要說我了。”
潘珊一臉同情地表示理解。
“對了,”喻良忽然想起來,“葉扉安去嗎?”
“不去,”潘珊狐疑道,“你倆關系啥時候這麽好了?一起回宿舍,一起吃飯……倒垃圾倒出感情來……哎喲!”
——喻良毫不留情地擡手把她從臺階上打了下去。
實際上,喻良也不知道為什麽就這麽跟葉扉安熟了起來,只是那天以後,她放學後照例在教室寫了會兒作業,收拾書包要走的時候,震驚地發現向來踩點離開教室的葉扉安竟然破天荒地在刷題。
見她收拾了書包,葉扉安自然地把東西塞進包裏:“好啦?走吧。”
喻良:“?”
那以後,她們就每天放學後順其自然地一起回宿舍了。
她們班裏的走讀生大約占四分之一,還有四分之一是只有午休在宿舍住的半走讀生,葉扉安平常去個超市都呼朋引伴,想找人一起回去,按道理說,怎麽也不能找個不熟的人,何況她們作息還不一樣。
但相遇本身就是偶然的,對少年人來說,“熟悉”這件事本身就更令人捉摸不透了,一些偶然的觸動和心照不宣都會成為通往相知的那個拐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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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良跟潘珊就這麽一路鬧過了教學樓,經過辦公樓門口的時候,她忽然看見葉扉安跟一個女人一起,正跟“失蹤”兩節課的老趙交談,葉扉安正無聊,低頭擺弄自己校服袖口脫落的一根線頭,見到喻良時眼前一亮,用口型示意她“等一會兒”。
“珊珊,你先走吧,不是約好了去玩嗎。”喻良說,“我等個人,等會再回去。”
“好,下周見,注意安全啊寶。”潘珊沒多問,隔空朝她飛了個飛吻,背着書包飛走了。
另一邊,趙洪明總算回辦公室了,吳曼箐看了眼老趙的背影,忍無可忍,拿包抽了葉扉安一下。
“你們班主任,說你學習态度不認真,考試粗心大意,浮躁,”她掰着手指一條一條地給葉扉安羅列罪狀,“還有什麽來着……玩手機?我今晚上正好有空,回去再好好算算賬。”
“老趙就知道告黑狀。”葉扉安嘀咕,“他是覺得我戳在那什麽都不幹都是在違紀。”
“放……胡說八道!”吳曼箐眉毛剛豎起來,看見葉扉安耷拉下來的眼角,還是慢慢軟了下去,問,“住校還習慣嗎?”
葉扉安之前一直是半走讀,這學期為了方便起見,辦了住校,她眉毛一揚:“我要是說不方便,還能走讀嗎?”
吳曼箐:“不能。”
葉扉安:“……”
“不習慣也得習慣,以後上大學你也走讀?”她幸災樂禍,“忍着吧你。”
喻良就是這時候走過來的,她不知道這女人是誰,有點拘謹地打了個招呼:“您好,我是葉扉安的同學,我叫喻良。”
葉扉安:“這是我媽。”
喻良下意識捏緊了書包帶:“阿姨好。”
吳曼箐是個律師,她中等身材,短發,戴眼鏡,透過鏡片看人時總讓人感覺嚴厲,她打量着這個看起來有點腼腆女生,變臉一樣把嚴肅的表情往下一扒,溫和一笑:“诶,你好,我聽趙老師提過你,葉扉安沒給你添麻煩吧?”
葉扉安臉一扒拉:“媽——”
“沒有沒有,怎麽會呢!”喻良連忙擺手,“扉……葉扉安她特別優秀,怎麽會麻煩我呢,倒是我,經常麻煩她。”
“媽,你不是還要回去開會嗎?趕緊走吧。”葉扉安推着她媽的後背催促,“不用送我了,我自己坐公交車回去。”
吳曼箐好像有點不放心,但欲言又止片刻還是同意了,只是囑咐了兩句“注意安全”“早點回家”之類,就踩着高跟鞋離開了。
喻良這才知道她跟葉扉安原來都住在市南,她初二才轉學來青城,這裏比她老家更大也更繁華,她用了兩年才慢慢不讓自己顯得格格不入,然後才小心翼翼地試探着和周圍熟一點。
葉扉安跟她不一樣,喻良心想。
“你坐307是不是?”葉扉安在書包裏翻乘車卡,“我初中也在廣安,天天坐一個小時車來回跑,每天都得早起。”
“每天?”喻良驚訝,“你高一走讀的時候,不是家長接送的嗎?”
“他倆一個比一個忙,哪有空管我。”葉扉安随口吐槽,“高一那時候也是我自己回去,有時候我媽的助理順路捎我一段。”
喻良初中也是寄宿制,雖然體會不到這種每天上下學兩小時車程的感覺,但仔細想想,的确愁人。
307路是青城最長的一班公交車,從市北區到附中所在的廣安區,再一路蜿蜒到市南,接近三個小時,跨越了大半個青城,在大街小巷彎彎繞繞。她們在學校留的時間長,這個時間車上學生還是很多,兩人堪堪在車廂裏擠出能站住腳的位置,喻良跟媽媽說了句“今天晚點回去”還沒收到回複,她看了眼時間,有點憂心忡忡。
“怎麽了?”大概是她愁容太明顯,葉扉安遞給她一只無線耳機,問,“聽歌嗎?”
“沒事,我怕回去晚了我媽擔心。”喻良遲疑了一下,還是接過耳機塞到了耳朵裏。
然而葉扉安放的不是歌曲,她聽了滿耳朵叽裏咕嚕的英語,震驚了:“這、這是什麽東西?”
葉扉安:“新聞。”
她關了鳥語一樣的新聞,聽到流行音樂灌進耳朵裏,喻良才松了口氣:“吓死我了,我還以為你平常就聽這個娛樂呢……我就覺得人與人的差距不該這麽大才對啊。”
“當然不可能,要是真把聽這個當娛樂,那人得多無聊啊。”葉扉安想了想這那場景,也覺得心有餘悸,“聽這個能練口語和語感,我閑的沒事幹的時候試試。”
葉扉安英語成績好是有目共睹的,喻良想起來孫憤青說的“近水樓臺先得月”那套理論,覺得大好機會當前,機不可失,于是虛心求教:“你平常怎麽複習英語的啊?”
“英語沒什麽好複習的。”葉扉安說,“功夫都在平常,單詞跟課文背了、作業做了,多聽多講,考前幾分鐘做幾道題保持手感,基本沒問題了。”
“那個……”喻良覺得自己的水平大概并不适用這套理論,“有什麽立竿見影的方法嗎?”
“……”葉扉安思考片刻,慢慢說,“其實也不是沒有。”
喻良做出洗耳恭聽的架勢。
“祈禱吧,”葉扉安真誠地說,“如果哪路神仙能聽到,會幫你提分的。”
她說完,自己先忍不住笑了,喻良顧及着前後左右都是人,憋笑憋得滿臉通紅,面紅耳赤地抽了一下葉扉安的手背:“去你的!”
葉扉安眼淚都快笑出來了,一把攥住她的手阻止她動手,喻良用力把手抽出來,公交車在這時候到站了,一個剎車,滿車的人搖搖晃晃,她擡手捂住沒戴穩的耳機,自己重心不穩,一個踉跄往後仰去,好在葉扉安眼疾手快地托住了她的後背。
喻良在同齡女生裏算是矮個子,比葉扉安矮了半個頭,這時候就好像被摟在懷裏一樣,她感覺葉扉安掌心的溫度透過薄薄一層短袖印在自己的後背,喻良的心猛地一跳。
明明這點肢體接觸在平時互稱“老公老婆親親寶貝”的女生之間不算什麽,車上的人擠在一起,根本沒人注意,可不知是不是因為知道了葉扉安不同于旁人的取向,喻良臉紅了。
“沒事吧?”葉扉安不知道是不是也感覺到了氣氛的尴微妙,十分自然地松開了手,把她按進了一個空座裏,“你坐吧。”
尴尬的空氣兩人之間彌漫開,喻良甚至都忘了推辭,飛快地坐下,說:“我幫你拿書包。”
葉扉安沒多言語,把書包摘下來放在了她膝蓋上。
喻良抱着兩個書包,下意識碰了碰左耳,耳機裏正播着一首青春洋溢的英文歌,她擡頭看了一眼葉扉安,後者垂着眼,左手插在校服口袋裏,不知在想些什麽。
她們到下車時也沒再說話,她到下車時把耳機還給葉扉安時,還在回味這首歌的旋律,直到葉扉安笑着跟她說“下周見”。
喻良一恍惚,愣愣地朝她揮了揮手。
她悶悶地低着頭,想了想,把這首英文歌加到了自己歌單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