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re】
第 48 章【re】
八荒劍已經取出,他們不必再留在無極川,方肆不急于解開雙魚陣法,說如今詛咒已經無恙,他有大把時間可以陪沈紅去天南地北看看。
話雖如此,沈紅卻是沒什麽特別想去的地地方,最後還是方肆拿了主意,先去一趟黑淵。
方肆沒有死,更沒有去輪回,如今也只是寄生于狼的體內,他自個的身軀是在黑淵之中。先前他不知道該如何跟沈紅解釋這一切的來龍去脈,可隐瞞下去也不是個長久的辦法,沈紅遲早會察覺到端倪,他便打算先去黑淵取出身軀之後,再作解釋。
黑淵切分東西,長度難以衡量,從無極川出來很快就能挨到黑淵邊緣,這次他們沒有在沿途逗留,一路南下,沒用幾天就到了葬龍谷附近。
這一截黑淵,正是沈紅的埋骨之地。
黑淵常年溢滿黑霧,為了防止有人破壞,內裏機關布置玄之又玄,就是大能也不見得能輕易脫身,尋常人更是不敢靠近分毫,不過對沈紅和方肆來說并不算難。
黑淵極深,越往下墜就越能感受到其中漂浮的陰煞之氣,活物至此少不得要折損些壽元。
他們找了個地方落下腳,按着記憶朝沈紅的墳墓所在走去,一路上碰着了不少墳頭,插的都是木頭制的墓碑,上面刻了各自的生平,有多有少。
見方肆細細看着這些墓碑,沈紅也停了下來, “可惜我對他們所知不多,還有些連道號都記不全。”
方肆伸手摸着墓碑上的筆劃,眼前自然而然就浮現出當初沈紅慢慢安葬這些大能的場景。
兩百年前,沈紅獨自在黑淵之中醒來,對外界的一切變故統統不知,連自己為何會在這裏都搞不清楚,他能認得出的也就是這滿地的屍首……當初在黑淵殉道的人那麽多,也不知沈紅磨了多久,才堆出這一個連一個的墳頭。
“我來補罷。”方肆放下手道。
沈紅沒說什麽,化了一把木頭小刀遞給他,這刀雖然不帶鐵刃,可鋒利得很,用起來十分順手。方肆慢慢回憶着墳頭裏的人,這些大能來自各門各派,幾乎囊括了當時最為挑尖的修士,有些甚至還是恨不得将對方寝皮食肉的仇人,生前來不及報仇洩憤,死後還得一并鎖在黑淵之中。
方肆挨個為墓碑添字,偶爾還會跟沈紅說說——這人當年與你交過手,你還記不記得。
越過這一塊塊的墓碑,沈紅的墳頭就在其後,一眼看上去也不見什麽獨特之處。這是方不殊立的墳,跟周圍的墳頭相比要稍大些,墓碑上空空如也,一個字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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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還不知道你的名字。”方肆道。
沈紅盯着墓碑,裏面埋的就是他的肉身,剛醒來的時候有些微妙的抗拒,不太願意看自己的肉身成了什麽樣子,便這麽離開了黑淵,還是這次回來才發現有些不對……只是埋沈紅一人,這墓有些嫌大了。
“方不殊……不對,你的軀殼也埋在裏面”沈紅問他。
方肆并不意外,他就知道沈紅遲早會察覺自己并未轉世,不過他還是忍不住想問, “怎麽發現的”
“輪回塔切斷前世今生,若真經一次輪回,不該有這麽大的纰漏。”
“就這般肯定”
沈紅遲疑一下, “先前也想過興許你會有什麽逆天的法子。”
“不過一介凡人而已,怎麽逆天。”方肆扯了扯嘴角,輕笑一聲。
沈紅有些意外,無論是生前還是死後,他所見着的方不殊都傲氣偏執,哪裏會說這種近乎自輕的話。
看出沈紅的想法,方肆笑意稍微深點, “連你都不是淩駕在衆生之上的神,更何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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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方不殊是當真沒想過沈紅還能化作野鬼,他将自己的軀殼埋進去時并沒想過有朝一日還得挖開墳墓,将自己的身軀拿出。
沈紅不受人世習俗教化,對刨開自己的墳這事并不反感,見方肆久久不動,以為他有什麽忌諱,還主動說可以由他來代勞。
方肆笑笑,到底沒讓沈紅動這個手, “我埋的,也該由我來挖。”
黑淵底下無人侵擾,這座墳也布置得簡單,不多時就露出了棺木。自看到棺木起,沈紅的目光就頓了一下,方不殊的軀殼也在墓裏,可刨開土裏面竟然只有一個棺木……就算沒親眼見過,沈紅也知道,按着常人的習俗,很少會有合葬在同個棺木中的情況。
即便不論這口棺木,單是方不殊選擇和自己埋在一道就已經足夠意外了。
但方肆神情自若,仿佛這是件再正常不過的事,仍是專心抛開土粒,将棺木徹底拖了出來。
棺木偏大,長年累月受陰氣侵蝕的緣故,邊緣都已經松軟泛黑,捏一下就有絲絲陰氣泛出來。方肆停頓了一下,這才一鼓作氣掀開了棺蓋,只見裏面端端正正躺着一個人——正是魂魄離體的方不殊。
至于沈紅,則是連一根發絲都找不到。
方肆回頭看向沈紅,沈紅了然, “消失了”
方肆點頭, “死後不久,你的身體就開始一點點消失,只過了一百來年便什麽都沒了。”
這結果也不算意外,沈紅到底不是真正的人。本體開化後,慢慢生出魂魄,連身軀也是從本體中孕育出來的,與活人的血肉到底是有所不同,否則早在方不殊一劍穿心時他就該死得徹底。
像他們這樣衍生出來的人,本體,魂魄,身軀缺一不可,所以千葉蓮的身軀死後,他的魂魄也早晚都會煙消雲散。而沈紅能夠陰差陽錯化為野鬼,靠的還是黑魚玉墜,這玉墜本就是輪回塔的陣眼,即便靈氣潰散脫離輪回塔,它所蘊含的靈氣依然足以給沈紅化一具身軀,讓他附身其中。
沒有沈紅的身體,棺中便裝了他的生前之物,其實也就只是他赴死時所穿的衣物,到如今也早已爛得沒了樣子。除此之外,竟然還有幾個做工粗劣,歪歪扭扭的小木偶。
沈紅疑惑,看木質是出自他的手,可他生前并未在方不殊面前擺弄過這些東西。
方肆不自然地輕咳一聲, “在無聲草原時,風池那幾個孩子老纏着你,為了應付他們,你雕過幾只木偶替你。”
這事沈紅也還記得,可這些木偶早該在草原覆滅時遺落了,至少在他們各自離開草原時,方不殊手中可絕對沒有這玩意, “我死後,你去草原找回來的”
“嗯。”
沈紅在世幾百年,最終能留下的痕跡卻是少之又少,就連他生前攢的那點惡名都無聲無息散了,唯有重重的黑霧之下,方不殊一人還記着他。
一時間,沈紅被一種難以言狀的情緒困住,他少有為情緒所左右的時候,眼下竟都不知該怎麽闖出這番粘稠的困境。
方肆看了沈紅一眼, “我在黑淵守了六百年,你可知道這是為何。”
沈紅說不出話來。
方肆卻又将此雲淡風輕帶過,也不等沈紅細想清楚,若無其事開口, “等我片刻,我回原本的身軀。”
沈紅下意識點了個頭,看着方肆将魂魄從狼妖體內抽出,又一點點灌回棺木中的身軀上。
黑淵之下也僅有方肆一個活物而已,無人幹擾,他轉移魂魄的過程很是順利,不過幾個時辰,棺木之中封印兩百來年的身軀就緩緩睜開了眼。
時間太久,方不殊的軀殼已經僵硬,一時半會也沒法動彈,得繼續躺着等全身慢慢解封。
沈紅站在棺木旁邊,靜靜地看着他,也不知道如今是該叫他方不殊,還是能繼續當他是方肆。
大概是看出沈紅的想法,方肆突然開了口, “叫我方肆就行。”
說着,他顫顫巍巍舉起了手,沈紅一愣,不明白方肆這是想做什麽,只能眼巴巴看着這只手艱難地朝自己靠近。方肆如今想要自如活動還是勉強了些,他費了好大的勁将指尖湊到沈紅旁邊,卻也只能在沈紅的手臂上輕輕劃拉一下了,又支撐不住掉了下去。
眼看着方肆這手就要砸在棺木邊緣,沈紅眼疾手快撈了起來,免了方肆疼這一下。
方肆的目光還直直落在沈紅身上。
沈紅明白過來,仔細将方肆的手握好。
黑淵之下太過死寂,他們都不開口,氛圍簡直僵硬得可怕,好一會後,沈紅才說, “方肆,我已經死了。”
“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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