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之輩

第49章 【re】

第 49 章 【re】

等方肆換好身軀之後，他們也沒急着出去，繼續留在黑淵之中一點點補齊殘缺的墓碑。

沈紅還順便查探了一番黑淵的情況，陣眼已經快要消耗殆盡了，确實難以再支撐下去。替換新的陣眼也不是個辦法，一來是難以再找到合适的陣眼，如今想要召集大能再殉道一遍幾乎是不可能。二來，即便真能找到個新的陣眼，黑淵鬼陣也遲早會再面臨一次消亡危機，後人還得繼續頭疼。

是以，天尤門這才決定直接毀去草原鬼陣，算算日子也過了個把月，不知眼下情況如何。

這一日，沈紅和方肆繼續镌刻墓碑，他手中的動作卻突然一頓。

方肆: “怎麽”

沈紅擡頭朝毫不透光的黑霧看了一眼， “千葉蓮來了。”

“他又叛逃”方肆挑眉。

“不清楚……”沈紅也是一頭霧水， “他在喚我。”

既然千葉蓮到此，沈紅也不能裝着不知情，便帶着方肆一并出了黑淵，一出去就看到千葉蓮正捧着他的本體，懶懶散散地坐在黑淵邊上。

“離黑淵太近了。”沈紅提醒。黑淵鬼陣就是為了扼制魂魄厲鬼而布下的，像千葉蓮這般修為淺薄的魂魄靠近很容易被黑淵吞噬。

聞言，千葉蓮這才擡眼朝沈紅看了眼，搖搖頭說， “無所謂……”說着他的話音一頓，皺起眉直盯着方肆，有些不敢置信， “方不殊”

方肆抱着手， “恭喜你看走了眼。”

千葉蓮哪裏想得到背後的玄機，之前在不殆山口口聲聲認定方肆是方不殊的轉世，直到現在見人全須全尾站在自己面前，才意識到自己猜錯了。

“……”千葉蓮暗暗咬牙，顯然是被方肆這句話給激着了。

“怎麽”沈紅落在千葉蓮旁邊，瞥了他手中的本體一眼。

“不殆山上只剩我了。”千葉蓮情緒一下子沉了下來，幽幽說道。

沈紅奇怪，千葉蓮向來厭惡不殆山得很，也不像是跟其他人有同門之誼的樣子，可說出的這句話卻是有些輕薄的悲涼。

“怎麽你還想讓沈紅回去陪你不成”方肆對千葉蓮沒什麽好感，本以為将這玩意送回不殆山便不會再見，沒想到這才多久，他竟然又自個溜了下來。

“……”千葉蓮隐晦地翻了個白眼，繼續對着沈紅說， “其他人都歸位了。”

大荒浩劫爆發時，正好是不殆山上人最多的時候，沒有陣眼的神陣就成了輪回塔劫掠的最佳對象，就是他們想歸位都難。直至後來沈紅殉道，輪回塔重新穩定下來，這些門人才陸陸續續歸位，到如今也就只剩了千葉蓮。

千葉蓮向來不愛聽不殆山順應宿命這一套，按理說，其他門人歸位與否應該影響不到他才是，可他既然這麽說了，總不至于只是悶得慌閑聊幾句。

沈紅隐隐有所預料，千葉蓮沒讓他猜太久，頓了頓便直接說了， “我打算去歸位。”

千葉蓮沒有沈紅這樣的造化，歸位就是徹底的死亡，先前的一千多年他都不肯順應宿命，現在卻如此平淡地說了出來。

沈紅想問千葉蓮怎麽改了主意，話到嘴邊又打住了，他跟千葉蓮并沒什麽過深的交情，對方的大小事宜也不需向他一一明說。

于是沈紅只說， “你想我送你過去”

草原的覆滅已是定局，千葉蓮就算此時歸位也抹不掉這筆舊賬，東剝人依然對他恨之入骨，如果他單獨前去，有可能在歸位之前就讓東剝人的冤魂給撕成碎屑。

“嗯，”千葉蓮應了一聲，話鋒一轉， “但在此之前，我還想回青葉鎮看看。”

青葉鎮就在附近，他想回去一趟不是難事，沈紅答應下來，與方肆一道帶着千葉蓮朝青葉鎮奔去。

自青蓮老祖恢複記憶之後，他一門心思念着的都是徹底煉化千葉蓮，對自個地盤上的事務統統來不及理會，很快就有傳言說青蓮老祖走火入魔已經暴斃，膽子大的妖怪們紛紛生了些別的心思，這附近着實混亂了一陣。還是後來天尤門至此，發現青蓮老祖失蹤之後才出手平亂，還了尋常百姓一個清靜。

青葉鎮看上去與之前相比，似乎也沒什麽變化，日子還是照常，鎮子裏依舊是不算熱鬧但也不顯冷清，仔細一看處處都有生氣。

他們很快摸到劉凡家附近，大白天的，劉凡倒是不在家，興許是在外面讨生計。千葉蓮只站着看了會，見着沈紅的木偶之後笑了一下，沒說什麽繼續朝前走去。

再往前，就是千葉蓮的“家”。

這房子不大，但五髒俱全，天井裏留了汪小池子，裏面飄了不少蓮花，這段時間正值花期，開得又密又盛。

“我以前在這池子裏待了好多年。”千葉蓮伸手去摸池邊的花苞，但他沒了實體，伸出去的手也只能正正地穿過花瓣，連一點微風都帶不起來。

沈紅有些意外，千葉蓮下山一趟也不是易事，竟然跑到別人家中做了株蓮花，而且這房子空落落的，并沒有活人的氣息，顯然是許久無人居住。

“一開始也不是這樣的，”千葉蓮自個說了下去， “下山之後，我就随便找了塘子紮根，但教這家的主人給移了過來。我想在哪都一樣，也就假裝自己當真只是株普通的蓮花，還配合着氣候生長枯榮，不知不覺就是好多年，等回過神來，這家裏只剩了一個病得神志不清的老太太。”

“我化了原型去見她，她倒也不害怕，以為我是修煉成精的蓮花，還求我幫她處理後事，跟我許諾房子就算是報酬。”

自此之後，千葉蓮就為自己捏造了一個身份，順理成章在青葉鎮活了下來，直至被青蓮老祖發現奪走本體……

千葉蓮雖然在這生活許多年，但裏裏外外都沒有太多他的痕跡，他自己也沒有去回憶一番的意思，只坐在池子邊上發呆。

方肆早就找了把椅子大刺刺地坐下，還不忘将沈紅也拉過來坐好。

沈紅說他不會累，方肆置若未聞，扣着沈紅的手不放。

等了會，千葉蓮回頭看了他們一眼， “我算是明白無患木的話了。”

“嗯”

“她說你像個人，而我不像。”

沈紅好笑，他們都是陣眼，如今也都沒了活路，不管是誰都跟人挨不上邊，怎麽分得出這個高下。

千葉蓮卻是格外認真，執拗道， “我說真的。”

沈紅還沒說話，方肆先起了興致，搶先一步問他， “這什麽意思”

千葉蓮還記得剛才被嗆了一下的仇，本不想同方肆說話，剛想嘲諷兩句，卻看到方肆慎重又認真的模樣，不由得一愣，隐隐約約窺見了方肆無稽的念頭。

生死有別，鬼沒有五感沒有溫度，游走在世間也融不進紅塵之中……就算捏着沈紅的手，這鬼甚至都不會知道是輕了還是重了。

方肆只怕不想止步于此，所以他才對千葉蓮的這句話上了心。

千葉蓮下意識想趁機讨個場子回來，可轉念一想又覺得無趣，他都要歸位了何必再逞這一時之氣。

而且他恐怕也說不出方肆想聽到的話來，死就是死，沈紅都成了鬼還要怎麽逆轉。

沉默片刻，千葉蓮緩緩開口， “就算沒有不殆山的管束，陣眼也與世人格格不入，只因我們是憑空生出來的，無父無母無兒無女，生死輪回，功名利祿，仁義道德皆亦與我們無關……我們不摻和世間規則，卻最不得自由，死了這麽多次我才算是明白過來，無人記挂，融不進世俗，我終究是做不得人。”

“但沈紅不一樣，他早已與方不殊交纏在一起，就算是現在，你個癡心妄想的還想拉他跌入紅塵……”千葉蓮幹笑幾聲，眼裏沒有絲毫笑意， “有人肯這樣待他，他便不再只是野鬼一只。”

聽罷，方肆卻沒有千葉蓮預想中的反應，他神色淡漠，幾息之後才輕搖了下頭， “不是的。”

千葉蓮: “”

“像人也好，不像人也好……都無關緊要。”方肆低頭掃了一眼沈紅瑩白無瑕的手，尋常人哪裏有這樣的冰肌玉骨，可沈紅也絕非無情草木。

直至今日，沈紅可能連悲歡喜怒都搞不懂，可即便如此，他也會為世間種種動容，一點一點鑿開習以為常的宿命因果，會叛出不殆山，會違背宿命去做輪回塔的陣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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