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之輩

第32章 【re】

第 32 章【re】

“所以，不殆山上的門人都是陣眼而且是神陣的陣眼”

“嗯。”沈紅帶着方肆來到了他從前居住的小院，這裏數百年沒有人煙，雜草叢生，荒涼得很， “千葉蓮，無患木……這些都是由天地精華彙聚而成的靈物，用他們充當陣眼威力無窮，也就成了所謂的‘神陣’。只不過陣眼靈氣過于充沛，以至于總有一日會開化靈智，生出一個‘人’來，不殆山存在的目的就是引導陣眼們心甘情願回歸陣法——只要陣眼不願，誰也無法逼他們歸位。”

“像是在勸你們去死。”方肆短促地笑了一聲， “還是自願去找死。”

沈紅頓了一下， “也可以這麽說，回歸陣法之後，肉身和魂魄都将消弭，陣眼會再次成為只有靈氣的死物，唯有這樣，神陣才能延續下去。”

這裏荒草實在太多，又密又硬，幾乎都有半人來高，頗有些難以落腳，沈紅只好揚手，從地下召出數根木棍擠開草叢，為他們開出一條道來。

“反之，若是陣眼離開太久，陣法沒了靈力支撐，難以運轉，最後可能就此覆滅。”

“就像無聲草原”

“可以這麽說……無聲草原的覆滅雖說可以歸結在千葉蓮頭上，可還有些旁的緣故……”

方肆靜靜地看着沈紅的背影。

兩側的雜草葉片時不時會刷到沈紅手上，劃出一道道細小的痕跡，可沈紅一無所知，因為他是鬼，他沒有痛感。

“其他地方也有像無聲草原一樣的神陣”方肆穩了穩心神，語氣尋常地開口詢問。

“每個地方都有，不過無聲草原是最大的。”

“如果陣眼不肯歸位，這些地方也終有一日會步無聲草原的後塵”

“有可能。”

方肆輕啧一聲， “千年前，天下大荒，厲鬼作惡，唯獨不殆仙境不受影響，當時的修士都認定是不殆山在背後玩弄玄機，最先懷疑你們的正是方不殊，你恨他不恨”

“他目睹了無聲草原的覆滅，知道千葉蓮的作用，而我又将千葉蓮帶走，他的懷疑不無道理。”沈紅道

“恨一個人何必稱量道理……”方肆循循善誘， “他帶人來攻打你的門派，後來再遇，對你出手從未留手，你要厭惡他有十足的理由。”

沈紅不解方肆這是想套出什麽話來，不過還是認真回想了一下， “那時候我所知道的‘恨’都來自東剝人，他們恨千葉蓮毀了草原。”

除此之外，沈紅沒有想過恨意也可以蔓延到其他人，其他事。

方肆聽懂了。這些自陣眼中生出的“人”，他們被困在不殆山上，不與紅塵來往，更無人教他們七情六欲，同他們談論愛恨是沒有意義的。

穿過雜草，他們來到了木屋面前，頂着灰塵走了進去。屋裏布置相當簡單，連床都沒有，只有一張小幾和一團打坐用的蒲團，哪怕是葬龍谷裏的花樣也要比這裏豐富些。

方肆環視一圈，不得不承認這裏當真一點雜物都沒有，好奇道， “你在這裏，都會做些什麽”

“大部分時候都在打坐修煉，有時候一睜眼就過去了好多年，屋子縫隙裏都會長了草。”沈紅指給方肆看，他幾百年沒有回來，角落裏的草都換過不知幾茬，子子輩輩壓着祖宗稀爛的身軀，接連着向外推進，步步蠶食屋內的空間。

“然後你就自個動手除草”方肆一樂，在腦中想了想這幅畫面。

“偶爾會拔掉，”沈紅蹲下，指尖就近繞着一簇雜草的邊緣， “也有不打擾它們的時候，我就假裝自己不存在，坐在原地看着它們枯榮。”

方肆笑了一下，沒忍住順手摸了摸沈紅的頭，這具玉墜所化的身軀，就連發絲都萦繞着冷意，湊近點就會跳上指尖。明知道沈紅不會有任何感覺，可方肆的動作還是輕得不可思議。

聽不到方肆的聲音，沈紅回頭看了他一眼，只看到小狼妖若有所思地掐着他自己的手指。

沈紅: “”

方肆笑笑，不動聲色引開沈紅的注意， “你上山想做些什麽”

“随便看看，”沈紅站起來， “……走罷。”

沈紅與方肆走出小屋，将一室的雜草重新關回沉寂之中。

既然方肆都不急于解開雙魚陣，沈紅也就不必忙着毀掉黑魚玉墜，他先前在葬龍谷中悶了太久，出來看看也未嘗不可……正好他對方不殊的詛咒也确實有幾分好奇，能幫方肆解開就最好不過。

此外，跟方肆初遇時，沈紅确實将狼妖的長劍折斷，眼下有空閑，再尋一把賠給方肆也不是問題。

打定主意，沈紅側臉問方肆有沒有看上眼的法器。

方肆仔細盯着沈紅。方肆這一百多年的時間只忙于尋找破解三千雷陣的法子，對劍道鑽研不深，所用的劍不過稀疏尋常，折了劍他也沒往心裏去，方才不過随口摸來的借口，沈紅卻是真真切切打算為他尋劍。

“有把不錯的劍，姑且算是無主，”方肆緩緩道， “但此劍被插在無極川，若是貿然前往，只怕是有去無回。”

沈紅: “……”

無極川正是白衣人的所在，尋常人确實無法輕易接近此地，不過沈紅不同，他對白衣人有恩，對方不會難為他，若只是取把無主劍确實不難。只不過，白衣人不使刀劍，他們又素來厭惡外族進入無極川，怎地會有一把好劍落在無極川。

“此劍什麽來頭”沈紅問道。

“八荒劍。”

“……方不殊的八荒劍”

看着沈紅的反應，方肆不由得笑起來，一滴柔和悄然在他眉眼間散開，讓狼妖的戾氣都褪下去了不少。

“不錯，正是此劍，這是方不殊最後出現的地方，他将此劍插在無極川，人卻就此消失，時間一長，世間都認定他已經死了，只有天尤門還在尋找他的下落。”方肆對方不殊隕落之事僅有耳聞，能說的不多。

“方不殊死也不肯安生，既然擺脫不掉他的算計，至少也得物盡其用。”

沈紅暗暗無奈，這小狼妖身上的執拗勁還很重，方不殊給他下詛咒，他就要去奪人家的本命寶劍。不過方肆的做法也無可厚非，方不殊既然隕落，他的本命劍自然也成了無主之物，能者得之天經地義，別人能拿，方肆也能拿。

“事不宜遲，”沈紅答應下來， “我們現在就可動身前往無極川。”

方肆自然沒有異議。

有了方向，他們下山也不自覺快了幾分，不多時就到了山腳，無患木正悠閑地坐在一塊巨石上曬太陽，見到他們還遙遙招了下手。

等到了她面前，沈紅正待開口說話，無患木揮手打斷他， “辭行就免了，歸位之後我将不複存在，你我日後再見不到，難得你死後還能多活幾百年，自個保重。”

對陣眼而言，歸位就相當于赴死，一時間沈紅也無話可說。

無患木倒是豁達，并不拘泥于自己的生死， “我化形之前，山上也有過一段熱鬧的日子，雖然你們都互不來往，可進進出出的每個人我都認得，無聊了還可以為難你們……”

在沈紅叛出不殆山之前的一兩百年，山上的門人數量最多，他們幾乎都被護山大陣捉弄過。

“可惜這點熱鬧還是壓着人間的荒涼擰出來的，山上熱鬧了，人間卻是不好過……如今這樣也好。”

無患木大概是笑了一聲，聲音太輕，隔着面具也猜不出她此時的表情， “以前我問過千葉蓮為什麽總想着逃，他說憑什麽他生來便要為陣法送死，就是去泥沼裏做根蓮花，也比在不殆山上快活。”

“千葉蓮下山的時候我徇了私，沒有攔他，結果他連本體都差點被人煉化了，可能當真是他的命吧，不肯歸位，也始終沒法做個尋常的人。”

無患木收了聲，靜靜地看了沈紅一會， “下山罷。”

沈紅對着她抱拳，帶着方肆一前一後離開，沿途上的木植都在迅速複蘇，之前的枯敗之色被強硬地剝除，在他們出了陣法邊界的同時，一股逼人的威壓突然自不殆山周圍升起，死寂多年護山大陣重新開始運轉。

一個純白的面具不知從哪冒了出來，不偏不倚滾到了沈紅的腳邊。

沈紅将面具撿起來， “這是我的面具，叛出不殆山後，我将它擱在了附近，九百年了，它還在這裏。”

見方肆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手上的面具，沈紅便順手遞了過去，示意方肆可以随便看。

方肆接過面具，指尖輕輕在上面拂過，這面具看不出是什麽材質打造的，竟然一點風吹雨打的痕跡都沒有，與他在幻境之中看到的一模一樣——在前世的幻境之中，沈紅是不殆仙境無名無姓的修士，時時刻刻戴着這幅面具，他的一切都被面具遮掩，方不殊根本看不透面具之下是喜是哀。

時過境遷，大荒浩劫結束，天尤門的方不殊隕落，沈紅也脫離不殆山的旋渦。做了野鬼的沈紅還是不怎麽說自己的事，好在也不抗拒方肆步步緊逼……一切總有揭開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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