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之輩

第25章 【re】

第 25 章【re】

方肆不再出聲，閉起眼睛修養，他受傷着實不輕，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好皮，說幾句話都格外費勁。

沈紅自然不會主動訴說他的往昔，一旦沉默下來，他們下方的黑淵顯得更為寂寥瘆人。

黑淵外圍常年籠罩着黑霧，深不可測，望不到底，曾有無數大能殒命于此，屍骸無存。這是阻攔無聲草原厲鬼的屏障，可這道屏障是個鬼陣，本身就足以令人畏懼，鮮少會有活人過來，唯有沈紅在此沉睡了幾百年。

就在他們即将躍出黑淵之際，方肆的聲音才幽幽傳開， “之前我還猜你可能是黑淵之戰時殒命的修士……不殆仙境沒有參與黑淵之戰，那你又是死在何處。”

死在哪裏，又是為什麽而死，原本只是好奇而已，短短幾日，這個問題已經令方肆不得釋然，思緒千回百轉，能夠問出口的卻也只有一半。

黑霧追逐缭繞在沈紅周圍，纏繞着他飛舞的發絲，為他添上一層幽森的朦胧，唯獨一雙紅眸依然清亮透徹，像是永遠也不會熄滅。

他看了方肆一眼， “落九天，我死在落九天之下。”

落九天是萬丈瀑布，望不到頂，流的水邪性無比，尋常活物碰觸不得，也唯有白衣人才能不受影響，攀爬上去。

而在落九天之上，就是切斷前世今生的輪回塔。

無論是落九天還是輪回塔，這些東西都不是凡人可以輕易接近的，沈紅卻說他死在這裏……

沈紅死前正值天下最為動蕩的幾百年，他生前經歷甚多，猶如源源不斷的蛛絲，如今方肆窺見的也不過是一角而已。

沈紅在落九天殉道，他的記憶到此夏然而止，并不清楚死後曾發生過什麽，等化為鬼醒來之時，他就已經身處黑淵之內。

唯一想得到的端倪就是黑淵之內的白龍——那是方不殊的龍，卻在黑淵之中穿行。沈紅不太敢往下猜，但思來想去，确實有可能是方不殊将他屍首從落九天帶過來的……

殉道之前，方不殊問過沈紅死後會如何。

沈紅也是頭一次經歷生死，不知究竟，更料不到自己能夠化鬼，想了想告訴他，自己大概會化為塵土，方不殊說那也不錯。

之後他們再未談及生死，意識消亡之前，沈紅放任自己看着方不殊，看他站在幾步之外，看他一動不動，看他面不改色，看四百年的歲月嘩嘩流過，消失無蹤。

“吼——”

一道深沉的吼聲自黑淵之中迸發出來，直沖雲霄，驚得天地變色，震得碎石亂飛。

龍吟聲還未消散，一條白色泛光的影子便從黑淵之中一躍而出，巨大的身影盤旋在黑淵上方，與沈紅他們相對而立，一雙眼冷冷地睨着這兩道渺小的身影。

方肆楞住，世間的真龍已經所剩無幾，哪怕一片龍鱗都珍貴得很，先前在葬龍谷中的龍息已是極為難得，今日猝不及防竟就這麽跟一頭活生生的真龍面對面。

白龍死死盯着他們，方肆擡頭，正好與之對視。一瞬間，他的腦海之中莫名疼了一下，有些記憶反射性想要浮出，可又被一道更為霸道的力量死死壓制，争得他頭痛欲裂，雙目通紅，滲出血來。

而白龍見狀，更發靠近些許，散發出毫不掩飾的殺意——他想殺了方肆!

察覺到方肆異樣，沈紅及時伸手搭在方肆肩上，替他調息，讓他不至一時郁結走火入魔，等方肆情況穩定些許，沈紅才用眼尾朝着白龍瞟了一眼，冷聲道: “滾。”

白龍收斂起自己漫天的威壓，長嘆一聲，口吐人言， “又是你。”

白龍跟方不殊訂過靈契，常伴其左右，忠心耿耿，跟沈紅見過的次數不少。因為沈紅屠龍的緣故，白龍對沈紅向來不待見，可惜還沒等到殺死沈紅的機會，沈紅就已自行斷。

如今再見，白龍也不掩飾對沈紅的敵意，嘶吼一聲就沖着沈紅襲來!沈紅揮劍應對，兩者相撞激起的風浪飛散，将黑霧都掀走不少。

一擊不成，白龍蓄力還想再來，可他的身軀卻在空中突然頓住，接着又飛舞了幾圈，似乎是在猶豫要不要出手，最終白龍還是稍微飛高了些，留下一句“好自為之”便竄入天際，消失不見。

白龍離開，他們也禦劍越過黑淵，腳落實地之後，方才龍吟引來的雲霧也散得幹幹淨淨，不留痕跡。

沈紅收回木劍，有意無意地朝着白龍離去的方向瞥了一眼……白龍之所以突然退走，是因為有許多人正朝黑淵趕來!

前些日子，這裏三千雷陣接連降臨，今日黑鴉又有龍吟傳出，肯定會有前來查探的人，對方動作很快，只怕用不了一炷香就能趕來近前。

這條白龍一直悄無聲息地待在黑淵之中，沈紅化為鬼魂離開時它都毫無動靜，偏偏現在才肯現身——在雷陣破碎，詛咒浮出表相之後，甚至在見到方肆時還起了殺機。

方不殊傾力留下這道詛咒，究竟想做什麽……

沈紅費解，死前很長一段時間他們都待在一起，可距離越近，沈紅就越看不透方不殊想做什麽。

“你現在要去不殆山”方肆突然問道。

“嗯。”沈紅應了一聲，他要将千葉蓮送回去，可束縛他倆的陣法還沒解開，雙方只能共進退。沈紅斟酌着語言，想着要怎麽說服方肆與他一塊前往不殆山， “你随我走這一趟，到不殆山之後，我會解開玉墜陣法。”

出乎意料的是，方肆只是懶懶地“嗯”一聲，并不反對，也沒有趁機提些別的條件。

沈紅這才後知後覺方肆變了些許，依照前幾日的傲氣，就算不殆山對他有些吸引力，他該更願意自己破陣擺脫沈紅，不可能有眼下這般聽之任之的模樣。

沈紅不确定方肆究竟碰觸到了多少前世的記憶，以至于讓他消沉至此，不想讓方肆負擔前世因果，結果小狼妖還是一腳陷了進去。

正常而言，無論方不殊死因如何，他既然能夠輪回，至少他死時是願意放下種種紅塵，願意屬于方不殊的一生就此終結，所有的因緣善惡都不該延續到來生。可方不殊顯然另有安排，他将詛咒下在自己的轉世之上，讓前世今生扣在一起……

如此逆天妄為，也确實是方不殊會做的事。

“玉墜上的陣法是神陣”方肆跟在沈紅身後，盯着他的背影。

人陣，鬼陣都靠外力操控，得另行設陣。可神陣不講道理，沒有規律，也不需要刻意催動，想來想去，這道莫名扣在他們頭上的陣法，也只能是神陣了。

神陣玄妙無比，有如無聲草原一般的浩大的，有緊咬着方肆不放的，也有寄生玉墜之上毫不起眼的……各有千秋，卻都微妙的與宿命有關，這些陣法都會嵌入宿命之中，才令陷入其中之人難以擺脫。

這對玉墜其實比尋常神陣還要特殊些，不過個中緣由又涉及不殆仙境，沈紅不能細說，只能應一句“算是”。

“你知道這玉墜的來歷”方肆将玉墜夾在指尖把玩，他問得很快，說完之後又自己輕笑一聲， “不能說”

“嗯。”

“行。”方肆果真不再逼問，笑意還挂在嘴角，帶點輕薄的感慨， “你們不殆山，究竟都做了些什麽……”

他盯着黑淵，突然道， “黑淵的陣眼也該是耗盡的時候了，不知道這次還有幾個大能願意出來填這個空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