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re】
第 18 章【re】
“八荒劍?”方肆一下子就認出這抹殘影手中的武器,正是方不殊的佩劍,一把本該插|在無極川的劍。
雖然眼前的八荒劍只是殘影……方肆瞥了沈紅一眼,暗想這莫非是方不殊留下的?
沈紅朝湖面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視線,輕輕颦了一下眉,“取走衆生淚後,方不殊割下一魂自願替東剝人守墓千年。”
如今千年之約早已逾期,方不殊的一魂也回歸本體,沒想到此地竟然還剩了點殘影,繼續替他守着這個誓言。
沈紅緩緩抽劍,想要進入墓室,殘影必然是繞不開的,這抹殘影沒有神智,只會無差別對付一切接近墓室的人,沈紅不可能跟他敘舊商量,只能拔劍将其毀去。一千二百年前,沈紅站在這裏目睹方不殊割裂魂魄起誓,一千二百年後,他又站在這裏,提劍指向方不殊魂魄的殘影。
他們生前刀刃相向的時候不少,本以為死後一切歸塵,恩怨仇恨都已終了,卻不想還是什麽都沒變。
殘影步步朝着沈紅走來,很快便到了離他僅有兩步遠的地方。
沈紅腳尖點上湖面,一點漣漪都沒有帶起,瞬息之間殺到殘影面前,絲毫不留喘息空隙,急速揮劍切了過去。
方才的一劍讓殘影消耗不少,他幾乎是無力招架沈紅的招式,幾個回合之後便被沈紅一劍斬下化為了碎片,漂浮在沈紅周圍輕輕晃動,有種他在溫柔撫摸沈紅的錯覺。
瞬息之後,所有的碎片消失,湖面上只剩低着頭的沈紅。
方肆離沈紅的距離其實一直很近,可他從來都猜不準這鬼究竟在想什麽,就像此時沈紅孤零零提着劍的樣子有些蕭瑟落寞,可仔細一看沈紅卻依舊是面無表情,不為所動。
外面的鬼魂又撲了上來,沈紅回頭朝方肆招手,示意他進入湖內。
方肆還沒将疑惑問出口,沈紅已經先入了水,見狀方肆也随之掐了個避水訣下水,一同朝着棺木游去。
沈紅不需要呼吸,在水下也自如得很,這一湖所謂東剝人的淚水對他像是沒什麽損害。他們很快摸到棺材附近,近距離一看,這口棺木确實精細得過分,上面的浮雕栩栩如生,刻的都是東剝人的日常生活百态……這些人也就剩這麽點存活過的痕跡。
一千多年的時光流逝,這些浮雕還能清晰可見,封口亦是完好無損,并沒有千葉蓮來過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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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得再久,也不可能回溯時光回到千年之前。”方肆陰陰開口,“你在懷念嗎?”
“沒有。”沈紅斜了他一眼,紅眸在水中越發動人,有種難以言說的致命誘惑,“不用進墓室了,千葉蓮沒下來。”
沈紅正想離開,棺木之中卻浮出了一團黑色的液體,迅速融入湖水之中,在沈紅的周圍籠上了一層薄薄的黑紗。
沈紅見怪不怪,也不出手阻攔周圍的變故,事不關己般地看了會,直視方肆,紅眸亮着光澤,難以忽略。
方肆笑笑,右眼突然浮起一道疤痕,“想走恐怕沒那麽容易。”
“衆生淚?”沈紅認出方肆右眼的變化。
從方肆誤闖葬龍谷開始,這小狼妖就沒掩飾過他對沈紅的惡意,想奪寶,也想滅了沈紅擺脫陣法的束縛。只不過沈紅能耐深不可測,就算是面對無聲草原的亡靈也能全身而退,想要傷他着實不易。
沈紅對此心知肚明,也不去揭穿方肆的心思,甚至都沒做什麽防備。
“你一直都這麽大意?”方肆亦是不動聲色地看着沈紅,“龍屍上有積怨,百年的時間你也沒下手将其徹底毀損,明知道我不懷好意,還敢跟我一起下鏡湖……”
“你想在這裏殺我?”沈紅問,聲音倒還是平平靜靜的。
“你早就猜到了不成?”方肆瞳孔豎起,拿不準沈紅是不是留有後手。
“只是覺得有點奇怪罷了,”沈紅垂眸笑了笑,竟然有點難以言說的溫柔樣态,“你說方不殊留下的記載提及‘衆生淚’的存在,可我猜他不會為此花費筆墨。”
“你很了解他?”
“不了解。”
沈紅輕聲道,他等着方肆的行動,暗暗有些恍惚,此時的方肆,跟年少時的方不殊太像了,一舉一動都幾乎要重合在一起。
一千二百年前,沈紅為了帶回叛逃的千葉蓮進入無聲草原,遇到少年時期的方不殊,一見面就結了個梁子——當時千葉蓮有段殘根落到了方不殊手上,他自然不肯輕易交出,又惱火沈紅強硬,暗自謀劃試圖反殺沈紅……結果自然是沒能得手。
當時沈紅也是頭一遭入世,遠沒有如今的淡然自如,絲毫不知人情世故,從頭到腳都生硬得很,遇着方不殊這麽個性子偏激的,更是撞得彼此頭破血流,愣生生在無聲草原糾纏了不少時日,直至目睹東剝人滅族。
……如今一千兩百多年過去,沈紅都已經死過一回,這些早年的事本該煙消雲散不留痕跡,可方肆跟方不殊相似之處太多,恍惚之間會讓沈紅以為又見着了方不殊,分不清年歲。
沈紅附近的水變得越發深沉,成了個困住他的牢籠。衆生淚本是東剝人的遺物,方肆能夠借其操控墓穴中的怨念,所有東剝人生前的怨念都集聚于此,就算是沈紅也得被吞噬殆盡。
這裏就是誅殺沈紅最好的地點。
只要殺了沈紅,魚形玉墜所帶來的陣法有望随之破解……雖然不知道在墓穴中動手會引發什麽後果,但眼下的機會不容錯過,方肆從未指望着要等沈紅來解開陣法,一切敢施加在他頭上的束縛都将由他自己親手撕扯幹淨。
本來該是這樣的。
雖然方肆一直被沈紅戲稱為小狼,但他實際也在世間橫沖直闖了一百多年,一意孤行從不知後退,唯獨今日心裏染了一層莫名的恐懼,撕扯着他的神智,每朝前一步都痛不欲生……沈紅的雙眸更是在腦海中揮之不去,勾出了一場無窮無盡的夢魇,而他仿佛已經在其中飽受了幾百年的折磨。
方肆一拳打在旁邊的棺木上,砸出一道深深的印痕,他終于割掉一切雜亂的念頭,向沈紅伸手,起了個術法将沈紅從黑色的怨念之中扯出,撞進方肆懷中。
沈紅身上還流淌着黑色的痕跡,襯得他皮膚更發白皙,長發随着水紋漂動,像只水鬼,還是只美得教人心甘情願沉淪的水鬼。
沈紅單手搭在方肆肩上,輕飄飄的,一點重量都沒有,一雙眼直勾勾地望着他。
距離過近,這雙眼幾乎要将方肆融化,他下意識想要後退,沈紅先一步推了他一把,“小心。”
話音剛落,湖底突然劇烈地震動起來,就在他們腳下裂出一條巨縫,周圍變得更發渾濁,所有的一切都簇擁着朝着裂縫之中壓去……
頭頂上方的壓力将沈紅和方肆推入裂縫之中,沈紅是鬼,沒有五感,被這麽折騰一番也毫發無損,穩穩當當找了個位置停住。但方肆情況就不太好,他受了衆生淚反噬,沖撞不輕,此時已經沒了意識,癱倒在地上。
湖底下面是個幽暗的洞穴,這才是東剝人真正的墓室,沈紅早就見過,如今故地重返也不覺稀奇。再擡頭一看,上面的裂縫已經自個合上,湖水并沒有盡數漏下來,洞穴裏也不至于積水過多。
洞穴很大,裏面堆積了許多白骨,經過千年的風化,這些白骨大多已經殘缺不齊、枯敗不堪,幾乎是要跟土融在了一起,死氣沉沉。
沈紅剛剛邁了一步,周圍陰森的氣氛突然一下子消散,場景瞬間翻了個遍,成了一片正兒八經的草原,微風和煦、草色青綠,沒有厲鬼更沒有白骨。
時隔一千多年,沈紅還是一下子就認了出來,這是東剝人滅族之前的無聲草原,或者說,這是他與方不殊初遇的時間點。
果不其然,不多時就有個戴着面具的人走了過來,這人衣袂飄飄,背負長劍,腰間挂着兩只魚形的玉墜,純白的面具将他的容貌遮得嚴嚴實實,看不出年歲,身形高挑端正,周身氣度清冷,不沾世間濁氣。
往事不可逆轉,此時沈紅看到的也不過是幻境而已。
沈紅靜默地站在原地,看着當年的自己,恍惚間覺得有些陌生。不殆仙境的弟子沒名沒姓,也不需要各人的樣貌,只以面具示人,面具之下是什麽人鬼神魔還真不好說。
又過了片刻,場景一轉,方不殊也冒了出來,方不殊正值不知收斂的少年時期,天生被三千雷陣壓制心有不甘,渾身上下戾氣滿溢,對着誰都是一副深仇大恨的模樣。
兩人反複較量,碰面必起沖突,毫不留手,攪得草原雞飛狗跳。幻境之中,他們也纏鬥在一處,到了最後雙方面子裏子統統不要,連劍都不知扔到何處……方不殊的兇性在當時就已經關不住,他胡亂拉住沈紅的手,朝着這人光潔的小臂上狠狠一咬!任是沈紅連打帶踹、折斷他兩根肋骨也不肯松口,愣是咬出一口血淋淋的牙印來。
當時沈紅還沒死,有血有肉,會疼會怒,這口傷痕也一直沒掉,掩在衣袖之下,随着他直至身軀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