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之輩

第17章 【re】

第 17 章【re】

鬼陣的事沈紅也知道。

一千兩百年前，無聲草原覆滅已成定局，但東剝人執念過重，不肯遷走逃亡，在怨恨之下，全族索性聚在一起祭獻生命化為厲鬼，自願成為陣眼，讓草原直接化作一個龐大的鬼陣。

也正是此舉，讓無聲草原溢滿陰氣，成為鬼魅的樂園。

一千年前，大荒浩劫降臨，年年都有無數凡人橫死，這些亡魂無法投胎，日日徘徊作惡。修士不知草原有這道鬼陣，只當無聲草原是塊無人之地，便将暴增的亡魂趕往無聲草原，他們本以為亡魂會慢慢消亡，便無所顧忌，日複一日驅逐亡魂往東。

哪想到受鬼陣的影響，草原溢滿陰煞之氣，已經成了滋養了亡魂的絕佳之地，反倒是讓這些鬼魂真正化為了厲鬼。

當時西邊各族都忙于擺脫大荒危機，騰不出手顧及無聲草原的情形，等察覺不對的時候，修士們早已無力抵抗如此數量如此龐大的厲鬼。若是正面對決，只怕死傷慘重、哀鴻遍野，于是找了個折中的辦法，各門各派聯手開辟黑淵作為阻攔。

最初黑淵是人陣，沒撐多少年便被厲鬼們蠶食，于是在八百年前，大能們在此殉道，以自己的魂魄作為陣眼，重塑黑淵，将其化為一個鬼陣，這才将無聲草原的亡魂們攔住。

但黑淵的陣法遲早都有失靈的一日，屆時必然又要掀起紛争，所以和尚才想勸說東剝人放下怨恨，解開鬼陣，好讓無聲草原的陰氣早日散開。

沈紅沒想到這個妖僧竟打算勸服東剝人，無聲草原的覆滅跟千葉蓮脫不開關系，這筆仇又豈是能夠輕易放下的，而且看和尚的樣子，就知他此行絕不順利，只怕是等他被鬼魂吞噬殆盡都是白費口舌。

方肆不知道前因後果，但聽了這話也沒忍住多看了和尚一眼，亦是覺得他在癡心妄想——厲鬼怎麽可能容他一條蛇妖多嘴。

妖僧對他們的反應并不意外，只說一句“盡力而為”，并不做其他辯解。

·

說幾句話的功夫，退開的亡魂們又集聚過來，黑壓壓的一片，數量又多了不少。

“千葉蓮應該是去了墓穴，”妖僧 提議，“不如一道過去？”

“你也打算找千葉蓮複仇？”沈紅問，無聲草原的覆滅與千葉蓮脫不開幹系，妖僧既然出生于此，痛恨千葉蓮才是情理之中。

妖僧搖搖頭，“眼下，貧僧只希望鬼陣能早日解開。”

“是嗎？”

沈紅沒有繼續問下去，重新禦劍，直直朝着無聲草原內部飛去。妖僧沒有用飛行法器，也不見他怎麽挪動的，卻也能亦步亦趨跟在後面。

木劍劃過無聲草原上空，他們所到之處沉寂的鬼魂随之躁動，花樣百出朝着他們攻擊，越往深處走，遭遇的鬼怪越發兇煞，這些鬼還留有靈智，不似起初那些鬼怪一般雜胡來，但不要命的架勢是如出一轍，目的明确，就是要将沈紅和方肆撕扯下來。

妖僧在後，為他們分擔了不少壓力。他大概是已經習慣于這些鬼魂的存在，對付起來得心應手，佛光所到之處，這些鬼魂都撐不住太久，紛紛怪叫着化為了青煙。

就這樣，兩天一夜之後，他們終于到了個鬼影稀疏的地界，是塊清澈透底的湖泊。

湖泊很小，長寬都不過十丈，這樣的湖泊擱在其他地方只能算是稀疏尋常，可在無聲草原這般死寂的地帶……能有一汪水才是匪夷所思。不過這水平靜無波，雖不至于散發惡臭，但也只是不會流動的死水，湖岸的草木不曾受湖水庇佑，無一例外仍是枯敗的，丁點綠意都沒有。

方肆繞着湖岸走了兩步，“這水倒是稀奇，我還以為無聲草原真只有亡靈跟枯草。”

“這是鏡湖，”沈紅慢騰騰跟在方肆後面，繞着鏡湖走了幾步，“我生前別人是這樣叫的，不知現在改了沒。”

方肆停下，回頭看了沈紅一眼，“現在外面很少有人會說起無聲草原的事。”

“也是，都過了這麽久。”沈紅說着感慨的話，可面上的表情紋絲不變。鏡湖附近沒有厲鬼，沈紅之前拔劍斬鬼的淩冽被他仔細收了起來，這會看來只像是個踱步的閑人。

“不過鏡湖這兩個字，我見過一兩次，”方肆說得不緊不慢，像是在斟酌什麽，片刻之後才接了下去，“天尤門有記載，鏡湖裏都是東剝人的淚水，這些淚水名為‘衆生淚’，據說它彙聚了整族人未走完的因果，哪怕一滴也可以嫁接、轉換因果……不知是真是假。”

“是真的。”沈紅有些意外方肆竟然連這都知道。

“是方不殊的記載，我無意中看到的。”方肆刻意提及方不殊，想看沈紅的反應。

“當初東剝人滅族、鏡湖成形之時，方不殊就在旁邊，确實知情。”沈紅簡單帶過一句，又想起方肆還會些天尤門的招數，“你混進天尤門，是為了找方不殊是否留有破陣之法？”

天下間破了三千雷陣的，也僅有方不殊一人，方肆自然不會放過這條線索……當初方不殊正是在無聲草原破解的三千雷陣，正是因為這樣，方肆才會前來無聲草原尋找機緣。

“可惜方不殊的記錄語焉不詳，并不知道他究竟是如何破陣的。”方肆遺憾道。

沈紅沒出聲，只對方肆詭異地笑了笑。

他的皮相太好，眉目間一點細微變化都勾得起驚心動魄，就是方肆也不由得楞了一下。

·

鏡湖的湖水清澈通透，他們站在岸邊就可以将湖內的景象看得清楚——湖底中心位置停着一副巨大的紅色棺材。無聲草原斷絕人煙一千多年，可這棺木上看不出絲毫被歲月侵蝕的痕跡，簡直像是剛剛入水一般。

“這是東剝人的墓地。”沈紅望着水面，棺木精致無比，歷久彌新，沉在水中與外面的天地隔絕。

方肆也看了一眼棺材，能在水中泡這麽多年的木材肯定不是尋常之物，就算是成精的木植都不定能有這等功效。

“千葉蓮的氣息至此就斷了，”妖僧站在他們身後問道，“前輩可有別的法子能找到他的下落？”

沈紅輕輕搖頭，就算有千葉蓮本體在手，他也只能感應一個大概的位置。如今墓穴之中毫無動靜，也拿不準千葉蓮究竟有沒有進去。

“既然如此，那也只能先下墓穴看看究竟。”妖僧說着就捏了個避水訣，一副做好準備下水的模樣。

沈紅示意他不急，“千葉蓮應該知道我們在追他，不至于毫無防備，不如我們分為兩路，我下墓穴去看，請大師在附近再搜一遍。”

而且……以千葉蓮對無聲草原和東剝人的厭惡程度，沈紅想不通他闖入別人墓穴的理由。

大概妖僧也不願做闖人墓穴的事，便點頭稱是，沒有異議，先行離開探查周圍可疑的地點。

見他同意了，沈紅才看向方肆，“這個墓穴就是鬼陣的陣眼，你是随我下去，還是留在上面？”

方肆不答，反問，“你先告訴我，方不殊是不是在此破解雷陣陣的？”

“嗯。”

“那我可算知道他怎麽對自己破陣之法一字不提，”方肆抱着手，眉眼間全是肆無忌憚的挑釁，“八成是覺得私闖別人墓穴不怎麽磊落，不敢讓別人知道壞了他的名聲。”

沈紅蹲在湖邊，折了一根枯草輕輕抽着水面，看漣漪一圈圈暈開，淡道，“我想不是。”

“哦？”

“方不殊受過東剝人恩惠，他不肯欠人分毫，這筆賬還不上讓他覺得難堪，自然不會向外人提起。”

“什麽恩惠？”方肆覺得沈紅語氣有些怪異，可又無法仔細分辨出一二，只能順着話題繼續下去。

“東剝人給了他一滴‘衆生淚’。”

衆生淚能夠修改世間因果，妙用不少，是基于東剝人的滅族誕生的至寶，只不過此事隐秘，沒幾個人知曉，能親眼見過的更是寥寥無幾。

“所以方不殊當真是用衆生淚修改因果，将自己的因果轉嫁給某個死去的東剝人，讓雷陣誤判他已經隕落，以此終結的三千雷陣？”方肆的語氣帶了點意味不明的不屑。

不待沈紅回答，一股陰氣自鏡湖之外席卷而來，方才不敢挨近鏡湖的厲鬼們竟又撲了過來。

沈紅剛想拔劍，一道劍風卻搶先一步自湖面上殺了過來，将圍攻沈紅他們的鬼魅盡數斬滅。

一道人影不知不覺出現在了湖面上。

這人看起來約莫有十七、八歲，還有明顯的少年意氣，穿着一身粗布麻衣也遮不住他的鋒芒，手中長劍還在輕顫，顯然剛才那一劍正是他由劈出的。這人小小年紀便能将劍意收放自如，未來修為不可估量……只不過此時站在他們面前的并非個實際的人，而是抹殘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