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之輩

第16章 【re】

第 16 章【re】

就算他們禦劍飛上高空，鬼魅們也不知放棄，一個疊一個朝上飄來，不管不顧地來逮他們的衣角。

沈紅朝下一看，視野範圍內集聚的全是厲鬼，将草原擠得滿滿當當，一眼望不到邊際。這些鬼魂在草原上游蕩數百年，大多都是殘缺破敗的，平日裏無聲無息飄着，一點點消失，直至今日才被喚出兇性，前仆後繼趕來截殺沈紅他們。

“千年前天下大荒，慘死的人數不勝數，大半化為惡鬼作亂，擢發難數，當時還沒有逢鬼必除的規矩，修士們疲于招架，便幹脆将惡鬼們成群趕向無人生存的無聲草原……”

方肆粗略地掃了一遍地上的鬼魂，這都過了近千年，這些鬼竟還沒徹底滅盡，頓了幾息，見沈紅沒個反應，方肆才繼續說下去，“這只是一種說法，畢竟是太過久遠的事，如今要驗證真假也不容易。”

“是真的。”

沈紅随手抓住一只被投擲上來的小鬼，這小鬼才是十來歲孩童的模樣，樣子難得還算周全，生前應該正是天真爛漫之時，如今軀骨不複存在，只餘下一抹不知世事的魂魄，一雙眼睛空洞麻木，嘴裏呀呀叫喚着，還本能地張牙舞爪對着沈紅招呼。

“再早一點，天下大荒之前，無聲草原也是有人生息的。”沈紅突然說了這麽一句，閉上雙眼使力，讓手中的小鬼化為青煙，徹底消散于世間。

“東剝人？”

沈紅“嗯”了一聲。

“東剝人于一千兩百年前滅族，看你這個樣子，似乎跟他們關系匪淺？”方肆盯着沈紅的眉眼，“我方才好像聽那厲鬼喚你‘美人哥哥’？”

方肆還特意重讀了美人兩字，指着看沈紅會有什麽反應。

“一千兩百年前，千葉蓮在無聲草原現世，我奉命前來将其帶回，中途遇到意外，在此待過很長一段時間。”沈紅順手又扒開幾只飛上來的野鬼，就是說起自己的事也有些疏離，“剛才的厲鬼，我們生前認識。”

方肆一下子就抓住“奉命”兩個字，青蓮老祖先前透露過，當初就是沈紅将千葉蓮送上不殆仙境的，“你生前有門派？不殆仙境？”

沈紅又不肯回答，草原上萬鬼動蕩，鬼哭聲不絕于耳，朝下看看都瘆得慌。沈紅虛虛地對着下方抓了抓，“被修士們趕過來的那些亡魂姑且不論，一千兩百年前，東剝人滅族，慘死的族人都成了亡魂厲鬼……他們跟千葉蓮有舊仇，如今知曉千葉蓮過來，他們不會善罷甘休。”

方肆：“所以？”

沈紅：“你跟這些舊事的恩怨無關，若是你現在想離開，我會送你折返黑淵。”

方肆：“我來都來了，你不覺得現在說這話有些晚？”

“原本我以為千葉蓮不會深入草原……”沈紅淺笑一下，千葉蓮并不喜歡無聲草原和東剝人，也該知道自己不受待見，當初一時情急之下逃竄過來還能說得通，可悶着頭朝深處跑就太過詭異。

不像千葉蓮的行事風格，起碼不像沈紅記憶中的千葉蓮。

當年的舊事沒了幹淨，既然千葉蓮回來了，沈紅也不能置身事外，再走下去，事情就不是沈紅所能控制的，方肆沒必要蹚這趟渾水。

“如果我沒記錯，我們似乎還被陣法束縛，不能離開彼此百丈的距離，你送我回黑淵，莫非你也打算就此收手？”方肆問。

沈紅輕輕搖頭，“我會毀了你的玉佩破陣。”

方肆：“……”

方肆心裏的怒火一下子點了起來，玉佩是他的護身之物，不可能乖乖任沈紅毀去，這鬼将他帶至草原才挑明，莫非是以為他不敢在無聲草原動手？方肆在心中冷哼一聲，利爪已經悄無聲息冒了尖。

還不等方肆發作，沈紅又道，“過後，我再賠你一塊玉墜。”

“你以為我會信？”方肆都快被氣笑了，他這法器豈是尋常玉墜可以比拟的。

“若你不肯折了玉墜，也可繼續随我向前，我會護你一路周全，等将千葉蓮送回不殆山，我定當解開玉墜的陣法，此外，你破三千雷陣時，興許我可以出些力。”

這還是沈紅頭一次對人許諾，可方肆并不想領這個情，只不過此時争辯實非上策，方肆語氣冷靜了下來，“這是将我當什麽沒見過世面的小妖看呢，用不着你給一棒子再遞塊糖，我想留就留，想走就走。”

沈紅看了他一眼，一百多歲……在沈紅面前，方肆确實是個小妖。

·

随着他們的深入，草原上的亡魂越發動|蕩起來，原本埋在地下沉睡的鬼魂也紛紛鑽了出來，仰着頭沖上方的沈紅和方肆嘶喊。

除去數不勝數的小鬼們，有修為的厲鬼也冒了出來，一個接一個地沖上來。

一妖一鬼加起來也不過四只手，應接不過來，這些鬼又沒完沒了，一時間他們也很難繼續向前走去。

“你的這些同族怎麽這般熱情？！”方肆一爪子撕裂幾只鬼，揮揮手試圖甩掉手掌上沾染的陰氣。

“應該是千葉蓮的緣故。”沈紅周圍環繞了數百把木頭小劍，大範圍地朝四面八方攻擊，但凡被木劍劃過的鬼祟都會瞬間化為青煙，“它跟東剝人有仇。”

“它是挖了東剝人的祖墳不成？”方肆一聽沈紅松口，趕緊順勢而上趁機試探，還要裝作随口埋怨的樣子。

“這倒沒有，”頓了頓，沈紅又道，“不過也說不一定。”

方肆：“？？？”

沈紅：“它現在去的方向，正是東剝人的墓穴。”

方肆：“……”

沈紅抽空看了方肆一眼，狼妖招式兇狠，毫不拖泥帶水，一看就是長期在生死線上摸爬滾打過來的，可方肆出手看似賣力，實則留有餘地，不肯展露自己的實力，估計是還想着伺機而動。

·

再僵持下去也不是個辦法，沈紅剛想換個招式，遠處突然光芒萬丈，傳來一陣誦讀佛經的聲音。

聽到這聲音，圍在他們周圍的鬼魅都流露出害怕的神情，不自覺地朝後退去，等退開幾步遠了才硬生生止住，猶豫片刻又趕着撲了上來。

“怎麽會有和尚？”方肆順手甩開幾只小鬼，疑惑道。

沈紅也不知情，他上次來無聲草原已是一千兩百年前，期間這裏都經歷了些什麽變故，他自然是不得而知。

木劍飛舞，沈紅快速地将周圍鬼祟清除一遍，騰出空盯着遠處的光芒，不過幾息之間，那團光芒竟然已經移到了他們面前。停住後，光芒漸漸退散，露出一個人影來。

是個穿着袈裟，手持念珠的和尚。

這和尚眉目溫和，周圍沒有一絲凜冽的鋒芒，可他的身軀又是殘缺破爛的，渾身上下遍布傷痕，一條腿上已經只見白骨，像是被鬼魅啃噬造成的，有些傷痕看起來着實有些年頭。

他的誦經聲對周圍的鬼魂影響頗大，有些受不住的鬼魂已經不管不顧沖上去撕咬和尚的身軀，轉眼間就将和尚圍得結結實實，一時間他們倒是顧及不到沈紅和方肆。

和尚仿佛感受不到自己身上的異樣，依然緩緩念着佛經，而攀附在他身上的亡魂也漸漸消失，被逐一超度。

沈紅和方肆都沒有說話，沉默地看着和尚超度亡魂。

直至周圍的鬼魂散盡，方肆才皺眉低聲疑惑道，“蛇妖？”

這和尚沒有掩飾自己的妖氣，沈紅和方肆都一眼就認了出來，對方是一只純正的蛇妖。雖說妖物受感化修佛的也不是沒有先例，可專門趕來無聲草原超度亡魂的可是聞所未聞。

這無聲草原廣闊無垠，經年累積的亡魂不計其數，多少人族修士置之不理，只等有朝一日它們自然湮滅，左右草原本就沒有人跡，害不了誰。這個大和尚倒好，區區一只妖族，孤身渡過黑淵，前來無人之地超度亡魂。

方肆走南闖北多年，也從未聽說過無聲草原有這麽個蛇妖，這個變數來得太過意外，他不得不仔細琢磨對方來此的目的。

驅散了漫天的鬼魂，和尚十指合起對他們行了一禮，目光落在沈紅身上，“你還是來了。”

沈紅一愣，他并不認得這位妖僧，可對方的語氣卻仿佛對自己很是了解。

看出沈紅的疑惑，妖僧淡道，“一千兩百年前，貧僧是無聲草原上一只小妖，後因草原覆滅，便西渡離開，前些年才回到草原……這幾日感應到千葉蓮重現，貧僧便猜前輩也許會過來看看。”

這麽一說，沈紅就懂了，當初他在無聲草原停留了很久，這小妖也許見過他幾次，也知道當初沈紅将千葉蓮帶走之事。在無聲草原覆滅之際，有不少活物背井離鄉求一條生路，不過千年滄海桑田，大多都死絕了，這妖僧能活到如今也是造化不小。

無聲草原陰氣太重，絕非什麽适合修養之地，這妖僧留在此處恐怕對自身修為有損，而且看他的樣子，只怕重返無聲草原的時日不短。

“你回來，是為了超度草原上的亡魂？”沈紅問。

且不算當初滅族的東剝人，後來在大荒浩劫中被趕過來的亡魂亦是不計其數，其中不乏兇惡狠決之輩，憑妖僧一己之力，怕是幾萬年都難有成效，更何況妖僧自己也是岌岌可危，撐不到多少時間。

“超度亡魂只是其一，”妖僧如實相告，既不回避，也不誇耀自己，“貧僧來此主要是為了勸說東剝人解開鬼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