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之輩

第9章 【re】

第 9 章【re】

方肆也有所察覺，斜了一眼沈紅，打算看這鬼要如何處理。

沈紅認得這股妖氣，也是黑淵附近有名有姓的蛇妖，不知他到此意欲為何。沈紅伸手一招，地面立刻翻滾起來，一片綠意破土而出，眨眼之間便長出許多茶樹蔓延出去，與谷內的茶樹林連在一起，将他們掩映在其中。

方肆在一旁看着，心裏估量着這片茶樹陣，陣法變化如此靈活，沈紅花在其上的心思定然不少，也難怪能保他百年無恙。

陣法有神、人、鬼三種，神陣最為神秘強橫，無人可以駕馭，剩下的兩種陣法則是各有千秋，區別是鬼陣以鬼作為陣眼，除此之外大抵都能算作人陣。

看沈紅與陣法契合度這麽高，運用起來得心應手，很可能這陣法的陣眼正是沈紅自己……

茶樹遍布山谷的周邊，整個山谷可以與沈紅合為一體，戚戚相關，作為陣眼的沈紅可進可退，自由得很。上次偷襲不成，估計沈紅是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進了山谷，守株待兔，不費吹灰之力。

“是人陣。”沈紅突然道。

方肆一愣，他肯定自己沒有問出聲。

“你看起來對陣法很感興趣的樣子。”沈紅随口說着，視線還專注在陣法布置上，“用我自己做陣眼沒有意義。”

方肆：“……”

說話間，外面的妖已經靠到了近處。

因為有陣法的緣故，這妖一時之間找不到入谷的關鍵，只能在附近盲目轉悠。

來的是條傷痕累累的蛇妖，此時正以原型貼地滑行，他顯然尚未察覺沈紅的存在，還一門心思摸索着要如何入谷。

這蛇妖修為雖然不及青蓮老祖，但他有一位外地的同族妖僧極為了得。當年青蓮老祖得勢之後，對妖族手段暴戾，最後還是這蛇妖特意去請了同族妖僧前來助拳，才将青蓮老祖的氣勢壓下去了幾分。

由此，這蛇妖在附近也算是有名有姓，他也知道收斂，不觸老祖黴頭侵犯凡人，可今日他卻一反常态，周身飄了數縷殘缺的生魂，顯然是才大開殺戒一番。

“我記得他。”方肆突然開口。

沈紅看了過去，“嗯？”

“前些日子他也想奪寶，不過才一個照面，就被青蓮老怪物打成了重傷。”

難怪，沈紅暗想。青蓮老祖修為滞緩多年，對這一件寶物肯定是格外看重，沒直接将蛇妖打死都算是手下留情。青蓮老祖雖然給蛇妖留了口氣在，可蛇妖到底受傷太重，難以回天，于是這蛇妖便轉而對凡人下手，靠吞噬活人進補。

念及此，沈紅這才分出一分心思關心寶物的去向，奪寶之戰中方肆被雷陣所阻，此物最後多半還是落入了老祖手中。

蛇妖傷得很重，不找個僻靜地方養傷，反而鬼鬼祟祟跑到葬龍谷附近，實在詭異。看了會，沈紅幹脆露面，朝着蛇妖走了過去，問他打算做什麽。

猝不及防見到沈紅出來，蛇妖也被吓了一跳。

他此前沒見過沈紅，不過同族妖僧交代過，葬龍谷中有只鬼，招惹不得，叫他不要去找死。若非如今情況緊急，他也實在不想靠近此地，結果發現自己根本找不到入口，找不到也就罷了，還偏偏被沈紅給逮了個正着……

再定睛一看，沈紅旁邊站的竟然是只狼妖，還正是前些日子一塊奪寶的那位。蛇妖摸不準內情，有些遲疑，心念轉了幾番，還是做出恭敬的姿态，客氣一番，然後問道，“妖族曾有一條真龍在此隕落，随身的寶物正埋在葬龍谷中，還請前輩行個方便，将這些東西歸還妖族。”

聽到“寶貝”，方肆立刻就來了興致。

沈紅明白過來，這蛇妖受傷太重，就算痊愈恐怕也會傷及修為，為避免留下隐患，少不得要煉化外物彌補，偏偏黑淵附近又荒涼得很，思來想去也就是葬龍谷中似乎有些貓膩。

這個說法沈紅也聽過，妖族一直堅信葬龍谷中有大機緣，在沈紅搬進來之前，時不時就要有妖怪來此地掃蕩一番，幾百年都沒個收獲。

後來沈紅設了陣法，外面的妖進不來，這個傳說才漸漸淡了下去。

“就算當初真的有些小玩意，如今也早該流了出去。”沈紅道。

蛇妖顯然不信沈紅的說辭，“可否能讓晚輩進去埋骨之地看看？”

真龍的埋骨之地就在沈紅屋前的藥田下，除了邪氣之外什麽都沒有，連屍骨都早已爛進了泥中，蛇妖就算翻個底朝天也不能再找出別的玩意。可惜蛇妖不是能聽話的類型，就算沈紅攤開解釋他也只會當沈紅妄圖霸占真龍遺物。

不是意氣之争，沈紅确實不能放蛇妖進谷查探究竟，地面之下邪氣太多，時時刻刻在伺機找個冤大頭附體，若是讓蛇妖壞了封印，帶來的麻煩足夠沈紅頭疼一陣子。

“恐怕不行。”沈紅語氣和善，不過态度擺得明确，他不會放蛇妖入谷。

蛇妖暗暗咬牙，目光在沈紅和方肆身上來回打轉，單一個沈紅他就應對不了，更別說旁邊還站了個看戲的。他不知陣法的厲害之處，原本想悄悄潛入進去，卻不想剛好撞見沈紅……今日他肯定是沒法順利入谷，雖然心有不甘，蛇妖也只能作罷。

既然進不成，蛇妖也無意撕破臉皮，便抱拳道，“既然前輩不肯行這個方便，晚輩便日後再來打擾。”

說完，他剛想離開，周圍的茶樹卻不知不覺挪了過來，将他的退路封死。

蛇妖語氣一沉，“前輩這是何意？”

沈紅：“你要走可以，不過你身上的生魂得留下。”

蛇妖吞吃活人采補，新死的魂魄就懵懵懂懂地被妖氣勾着浮在其周圍，看上去很是駭人。

但凡魂魄有缺，此人都無法上輪回塔投胎，這蛇妖身上繞的大多魂魄都已經損毀得厲害，方才沈紅仔細甄別了一番，其中僅有一抹生魂還是齊全的。

“前輩這管得未免有些太寬，”蛇妖咧開嘴吐着信子，眯着眼估量雙方的差距，不過片刻之後他又松了口，“不過生魂而已，前輩既然開口，小的自然沒有不從的道理。”

沈紅招招手，當即便有一道魂魄從蛇妖周身脫離出來，連滾帶爬滾到了沈紅旁邊。

蛇妖警惕地盯着沈紅，慢慢後退，直至扯出茶樹包圍之後，蛇妖才猛地開溜，眨眼間便消失在了視野之中。

方肆一直在留意沈紅的表情，等蛇妖走後才道，“這妖一路殺戮不少，此時是殺他的最好時機，你就這麽放他走？”

“我不過一個野鬼而已，哪管得了這麽多。”

方肆用眼神指了指地上的魂魄，“你不就管了這只生魂。”

“順手罷了。”沈紅斜了方肆一眼，“蛇妖胡作非為，污的是妖族的名聲，也不見你伸手除了他。”

“妖族名聲臭得很，也不在乎他再添一筆，”方肆說話間絲毫沒有維護妖的意思，他頓了頓，試着問道，“不過，聽你們方才所言，這谷裏真有龍？”

“過去有條龍重傷逃亡，沒撐住死在此地。”沈紅并不瞞他，直接了當說了出來。

方肆有些詫異于沈紅竟然真認了下來，他其實并不怎麽信，多問一句也只是為了試探，妖族凋零，譬如真龍、鳳凰一類的大妖所剩無幾，一條真龍的隕落絕非小事……這鬼所說雖然清淡，可又篤定無比，也不知他跟這龍是什麽關系。

“呵……”方肆輕輕笑笑，對沈紅的興致又濃了一分，既然現在被陣法所困，不能遠離這鬼，不如順勢好好探查一番，指不定能遇上別的造化。

在方肆胡思亂想的功夫，沈紅已經将魂魄拎了起來，朝着谷中走去，方肆就跟無事發生一般跟在其後。

沈紅向後瞥了一眼，也不多說，他們就這樣一前一後安安靜靜地原路返回進了葬龍谷。

·

這只生魂意識都已經模糊，靠着沈紅掐決才慢慢恢複過來。

清醒過來的生魂見到陌生的環境又是被吓了一跳，沈紅就好脾氣給他解釋了一遍前因後果，費了些時間才讓他接受自己已經死亡的事實。

這生魂名叫王豐，前些日子與幾位友人一道出門，運了貨打算去外面的城鎮做些買賣，卻不想在路上遭遇了一條大蛇，不由分說一口一個，将他們統統吞下肚子。一夜之間，天翻地覆，昨日他還在為柴米操心，今日他就成了亡魂一抹，再吃不着五谷，連帶着肉|身也成了蛇妖的腹中餐。

這般變故令他着實難以接受，哽噎了幾次還是沒忍住，嗚嗚大哭起來。

沈紅死得太久，隕落之前的念頭早已記不清楚，看人痛哭流涕，也生不出什麽情緒。

等王豐緩了過來，沈紅才開始向他解釋輪回。

“尋常人死後魂魄離體，若是願意割下今生的一切因果，他們的魂魄便會飄向輪回塔轉世。可若是死于非命，今生的因果沒有走完，魂魄上不去輪回塔，便會化為野鬼滞留在陽間，像如你，便算是死于非命。”

王豐一聽差點昏了過去，他死得慘還不算完，如今竟是連投胎的資格都沒有，他對這些鬼魅之事也略有耳聞，知道修士們規矩嚴，但凡孤魂野鬼都會被他們斬殺。

這附近的青蓮老祖向來高調，時不時便會湊一場斬鬼會彰顯自身實力，除此之外，無論哪裏鬧了鬼魅，他座下的弟子也都會及時趕到除鬼。

這下場未免太過凄涼，王豐急中生智，趕忙向沈紅求救，問自己能否留在谷中。他不知沈紅也是個鬼，只當對方是位好說話的隐士高人，便使出了渾身解數哀求。

沈紅等他說完，才道，“你想留下也不是不可……不過野鬼最後只能灰飛煙滅，不能長久。此外，雖然死于非命的亡魂自己上不得輪回塔，白衣人卻能将你們背上去，一旦進入塔中，照樣能夠投胎轉世，你可願試試？”

能夠轉世那自然再好不過，王豐一臉菜色，“可小的并不知白衣人又是何方高人，要如何才能請這位大人幫忙？”

沈紅：“白衣人并非單獨的一個人，他們久居無極川，你沒聽過也屬正常，若是你有意，我可以替你召喚白衣人。只是，白衣人要跟你結個契約，等你來生他們會來向你讨個心願。”

峰回路轉，王豐簡直要對沈紅感激涕零，雖然他丢了命，可至少沒落到絕境，來生的事等來生再說，他剛想開口答應下來，話到嘴邊又卡住。

從被妖怪咬死到現在，一切都發生得太過突然，先前王豐只忙着擔心自己下場，如今稍稍寬心，才顧得上些別的……直到此時，他才意識到自己是真的死了，二十年的悲歡喜樂、人世牽絆都将破滅成空。

難以言說的悲傷悶在劉凡周圍，他眨眨眼，大概是想哭，可鬼是沒有淚水的，只能空洞地望着無邊夜色。

王豐的情緒變化落在沈紅眼裏，等了許久之後才輕聲問他，“想回家看看？”

“嗯……”王豐點頭點得艱難，他自己也知道這點念頭來得不合時宜。

沈紅卻沒有指責他，也并不多問，“稍等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