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之輩

第2章 【re】

第 2 章【re】

過了幾日，沈紅放出的小木狼一直沒有消息傳回，附近也沒有繼續發現妖氣，像是這妖當真已經走遠了一般。

沈紅卻暗暗有些放心不下，總覺得近日會生什麽變數。

還不等沈紅這一絲疑慮落在實處，小狐貍找上門來，央沈紅陪他去鎮上。

黑淵附近靈氣稀薄，願意留在此地修道的人不多，這一塊修為最為高深的是個人修，據說是在青蓮池邊頓悟入道的，于是便稱為青蓮老祖。這位老祖在人間聲名不錯，開山收徒，不問資歷，但凡一顆向道的心、肯踏實苦練的，他都來者不拒。

除此之外，青蓮老祖也願意給附近的凡人提供庇護，無論何時，但凡有妖怪作亂害人，他都一定會派人管上一管。

由此，這位修士在這方圓百裏可謂是說一不二，威望極高。

只不過，青蓮老祖是人修出身，對妖、鬼等異族深惡痛絕，大大小小的妖怪在他手上都讨不得好，這些年來，不堪忍受背井離鄉的妖怪多不勝數，葬龍谷中的小妖們只想混吃等死，不敢招惹這位厲害的修士，平日裏能避就避，并不敢外出找死。

可小狐貍正是活潑開朗的年紀，隔三差五就想出去溜達溜達，他膽子大，之前還私自偷偷跑出來玩，結果中了獵人的陷阱，差點做了別人過冬的大衣，還好遇到個撿柴人，見他哭聲凄慘心中不忍，悄悄将小狐貍給放了，他這才保下一條命。

自此以後，小狐貍收斂了許多，最遠也就是在附近摸魚捉蝦。但今天情況有些特殊，他這是急着要去報恩。

救了小狐貍的那個撿柴人氣色不佳，厄運纏身，小狐貍知道沈紅本領大，于是求沈紅幫個忙。

沈紅對這只小狐貍喜愛得緊，自然答應下來，算了撿柴人的生辰，做了個木偶充當替身，只需放入撿柴人家中，他身上的厄運便能轉移到木偶身上。

這幾日外面風聲四起，說是當地有一重寶即将出世，屆時少不得一番奪寶紛争。這個消息不知真假，但越傳越玄乎，據說連青蓮老祖都已經養精蓄銳，做了萬全準備。

一時間人人自危，生怕連累了自己，外加前幾日沈紅确實捕捉到了一抹陌生的妖氣，于是葬龍谷裏的妖們便信了八分，默契地決定在谷內等着風波過去，連出谷的路都讓他們給堵死了——雖然這幾塊石頭也着實沒什麽作用。

實際上沈紅在山谷周圍都布下了陣法，外人莫說進谷，就是連葬龍谷的所在都不一定能找得出來，所以谷內這兩百來年才能格外寧靜，不沾紛擾。

不過谷內的妖怪們修為淺，不看不出沈紅這道陣法的厲害，聽到點外面的風吹草動就要擔憂上好幾天，不将出口堵死就放不下心。

小狐貍還念着他的救命恩人，擔心對方出了意外，畢竟重寶當前，奪寶的人、妖可能就沒什麽顧忌，誤傷附近的凡人也不是沒有先例。

于是便有了今天這麽一出，沈紅抱着小狐貍出谷去給他救命恩人送木偶，以防他恩人受了連累，出什麽意外。

小狐貍學藝不精，化形困難，還是沈紅幫了一把才搖身一變成了個白白嫩嫩的稚童，他打量了一圈自己短小的身材，不滿意地撇撇嘴，又伸手要沈紅抱抱。

葬龍谷兩側都有高山，現下方的出口被堵死，沈紅也不好刻意破壞，便只能從懸崖上方飛出。懸崖不陡，緩坡上還讓沈紅種了大片的茶樹，可徒步上去未免太費時，沈紅便從袖中一拉便抽出了一柄木劍，随意地擡手一扔，木劍便懸在空中，等着沈紅邁步上去。

小狐貍看得目瞪口呆，他連忙捏了捏沈紅的袖子，試圖找出內裏的乾坤，可一無所獲，疑惑道，“沈紅，你是怎麽把木劍藏在袖子裏的？”

劍身很長，怎麽看都不像是能完完整整塞進沈紅袖子中的模樣。

“從身體裏拔|出的。”沈紅一邊應着，一邊抱着小狐貍踏上木劍，淩空而起朝懸崖外飛去。

小狐貍頭一次禦劍，興奮不已，哇哇亂叫了一路。沈紅不常出谷，由此小狐貍也是第一次見沈紅禦劍，不住地說沈紅好厲害，等興奮勁過去，小狐貍才想起來不對，“你生前是修士嗎？”

在小狐貍的認知裏，只有人族的修士才能禦劍飛來飛去，他所遇見過的人族修士不多，但全部都非常痛惡妖族。小狐貍捏緊沈紅的衣領，下意識對修士有些畏懼。

“別怕。”沈紅安撫地拍了拍小狐貍的頭，“我不過是只野鬼而已。”

小狐貍似懂非懂，沒有再問。

不多時，他們就來到了鎮上。

這個鎮子叫青葉鎮，裏面有百來家人口，周圍多是深山老林，過去黑淵附近無人管轄，混亂得很，妖怪橫行，時不時就會有妖怪下山打牙祭，還是青蓮老祖上位之後用雷霆手段示威，這些野慣了的妖才有所收斂。

鎮子雖然不大，但五髒俱全，多來幾個人湊湊也算熱鬧。小狐貍不常有機會來這種凡人的地盤，看什麽都喜歡。

他興致勃勃地看了一路，無意間扭頭發現沈紅一臉平靜，似乎并無興致。

小狐貍歪了歪頭，從他出生開始，沈紅就一只鬼待在山谷之中，跟其他谷內的妖怪來往也不密切，每日就守着自己的幾分田，從不見他對別的東西多看過一眼，猜不出他的欲|望落在什麽地方。

不管是人是妖，總都有想要的東西，谷裏膽小的族人也想正大光明地外出游玩，鎮上稀罕玩意五花八門，小狐貍覺得自己就算死了，照樣會喜歡這些東西，更割舍不掉爹娘族人。

可沈紅似乎不是這樣的。

這只鬼從不談自己的過去，也不見他低落難過，脾氣倒是很好，好到像是沒有情緒，只管侍弄田地藥草，可有時候雜草遍野他也懶得去清一清，辛辛苦苦養出的藥草也能随手送人……他像是随時都能無牽無挂地飄然離去。

小狐貍出神地想了很久，回過神來，連自己都驚訝于自己會想這些東西，這些大概是他時常纏着沈紅，一點一滴堆積起來的念頭，只是今天突然開竅一下子就把前後貫通，明白過來為什麽自己會特別喜歡沈紅。

因為沈紅跟他所知道的人、妖都是不同的。

小狐貍确定了，沈紅當真是只鬼——既然不是人也不是妖，那自然就只有鬼了。

·

穿過鎮子上的繁華地帶，沈紅帶着小狐貍找到了他救命恩人的家附近。

救了小狐貍的是個二十出頭的青年，名叫劉凡，他剛剛從外面回來，跟沈紅他們打了照面，一臉狐疑地看着沈紅，大概是覺得不妥，只看了兩眼又很快收回了視線，徑直回了家。

據說青蓮老祖正是出生在這個鎮上，所以時常會派手下的弟子們前來巡邏，鎮上的人對修士已經見怪不怪。沈紅猜對方可能以為自己是修士，所以不敢多看，明明覺得可疑也不敢多問。

現如今凡人對修士很是崇敬，因為多數修士都會拔劍衛道，鏟除不軌的妖族。可放在沈紅生前就是一副完全不同的景象，那時候，主流的修道門派都不願與紅塵牽扯過多，很多凡人究其一生也見不到一位真正的修士。

沈紅打量着眼前的房子，這房子有些年頭，不過看得出來當年建造的時候用料不錯，只是年久失修，看上去有些破裂，這戶人家日子可能有些拮據，以至于連房屋都無力修繕。

不過比起這些，更有問題的是劉凡此人的三魂七魄竟然少了一魄。

遠遠的沈紅就覺得不對，等人走近了還特地多瞧了一眼才确定下來。

“當初他救你的時候，魂魄是不是齊的？”沈紅問小狐貍。

小狐貍一臉茫然，當時他以為自己要死了，連救命恩人長什麽模樣都沒瞧個真切，自由之後馬上就撒腿跑了，他們所知道的種種還是後來沈紅占蔔出來的。

跟小狐貍對視一眼，沈紅就知道自己這句算是白問了，他讓小狐貍在原地等着，自己輕輕松松躍起，在牆壁上借力輕點幾下就翻上了屋頂。

小狐貍看得如癡如醉，就差拍手叫好。

沈紅将木偶藏入房檐下，這玩意不僅能讓劉凡的倒黴日子快些結束，也可以守護家宅安寧，尋常妖族不敢來侵擾。

放好木偶，沈紅剛落地，小狐貍就急切地問，“這樣就可以了嗎？”

“怕是不行，”沈紅把小狐貍抱起來，“你恩人丢了一魄，我們得給他找回來，否則他魂魄不齊，死後可沒法轉世投胎。”

想要輪回的首要條件就是三魂七魄完整，少一絲一毫都上不了輪回塔，只能做個無根漂浮的野鬼，不是被修士除滅，就是慢慢失去意識化為烏有。

小狐貍還小，對生死也就有個模模糊糊的概念，不過就是他也知道魂魄不齊是個大事，一下子就急了，“怎麽會丢了一魄？”

“有些凡人魂魄不穩，受到驚吓、沖撞了邪物都會離體，當然也可能是被人或者妖刻意給取走的。”

無論哪種都不容樂觀。

人族修士對鬼祟打壓得緊，逢鬼必除，就算不是鬼，只要是在野外晃蕩的生魂，他們也會一并除去，以防後患。

這事耽誤不得，若是劉凡這一魄在體外漂泊的時間太久，日後就算尋了回來也只怕魂魄會有裂隙，指不定對死後的輪回轉世有什麽影響，得趕緊将這一魄追回來。

沈紅又從袖子中掏出一把木頭雕的小玩意，品種五花八門，飛禽走獸都不缺，不過統統只有拇指大小。這些小玩意各個都是格外生動，只差一口氣就能從沈紅手中跳出去。

“啊……”小狐貍跟其中一只木頭狐貍對上了眼，被吓了一跳，明明這麽小，可一雙眼睛還雕得傳神無比。

沈紅成日與這些死物為伴，也不會覺得驚悚，他順手一撒将它們扔在地上，片刻之後，這些小玩意就在地上顫抖起來，幾息之後，它們的動作漸漸靈活，沈紅揮揮手，它們便極為聽話地四下散開，沿着不同的方向去找劉凡丢失的一魄。

葬龍谷中日子悠閑，無論是犁地還是收割，沈紅全都親力親為，少有需要動用法術的時候。小狐貍清楚沈紅不是一般的野鬼，可每次看到沈紅出手都少不得要驚嘆一番。

看着小狐貍一臉的羨慕，沈紅好笑地摸摸他的頭，“我的法術特殊，你學不了。”

“因為你是鬼嗎？”

“不全是。”

一般的厲鬼，修為都來自于陰煞戾氣，可沈紅身上沒有陰氣，他所用的還是生前所學的東西。他生前功法獨特，只有特定的人能夠修煉，諸多天資豔豔之輩也練不成，根本無法外傳。

沈紅就是鬼，對魂魄的感知很是靈敏，他并未在鎮子範圍內發現劉凡丢失的一魄，反倒是不遠處有兩個修士。

想了想，沈紅還是帶着小狐貍朝着修士所在走了過去，為以防萬一，他還從袖中摸出了個木頭小人的吊墜，仔仔細細給小狐貍戴上，将他一身的妖氣壓了下去。

小狐貍又是一陣驚訝，沈紅袖中好像什麽都能掏得出來，實在太過神奇，也不知道換件衣服還是不是一樣的效果。

這兩個修士離得不遠，他們正坐在一家面館吃着素面，修為都不算高，沒辟谷還得吃五谷雜糧，他們完全沒察覺沈紅的靠近，穿着打扮一致，衣服上有青蓮紋樣，應該是青蓮老祖座下的弟子。

店裏的人對這兩個修士很是敬畏的樣子，他們周圍都沒有人落座，只敢撿遠些的位置坐下，生怕打擾了真人，連聲音都壓得很低。

沈紅特意換了個稀疏尋常的面孔才牽着小狐貍進店。

小狐貍眼巴巴地望着別人的碗，沈紅一陣好笑，給他也點了一碗牛肉面。面很快就被端了上來，兩位修士依然沒有注意到附近的一鬼一妖。

小狐貍笨手笨腳地跟筷子搏鬥，吃得歡快。

沈紅是鬼，莫說是面，就是水他都喝不得，便撐着手看小狐貍的模樣。

仔細算起來，沈紅其實從未吃過人間膳食，無論是生前還是死後。

從有記憶開始，沈紅就待在清冷的山上修道，沒機會嘗一口五谷的滋味，後來他下山有連逢變故，便也無暇理會這點小事，不知不覺就是幾百年過去。

然後他就死了。

化鬼之後，沈紅自然更是跟這一切無緣。不過他也只是很久很久以前好奇過，如今歲月消磨，他那點淺薄的心思早就散得幹淨，看着小狐貍大快朵頤也不會覺得惋惜。

眼看着兩位修士就快吃完，終于有人鼓足勇氣打聽關于重寶的事。

兩位修士推說他們也不清楚，青蓮老祖也并未透露過什麽，不過就算真有重寶，最後也只可能落入老祖手中，無關人員就不必多記挂，安分守己便可，禍及不到他們頭上。

等小狐貍吃完，擡頭一看愣住，他們特地過來尋找的兩位修士竟然不見了，小狐貍立馬朝沈紅看去。

“他們吃完走了。”沈紅道。

小狐貍無比懊悔，自責道，“都怨我吃這麽慢，這可怎麽辦，我們上哪去找恩人的魂魄？”

“不怪你，”沈紅拿了手帕給小狐貍，“我看過了，他們劍上并沒有陰氣，至少劉凡丢失的一魄沒有被他們斬殺。”

聽了這話，小狐貍才稍稍放心些。

他們也站起來準備結賬走人，沈紅掏錢的時候聽到店內有人在埋怨青蓮修士，說他們毫無作用，除了在凡人面前逞威風之外一無是處。

這一聲抱怨很快被打斷，有人嚴肅地警告不可對青蓮老祖不敬。

臨出門時，沈紅跟一個迎面進來的高大男子撞了一下，對方虛虛扶了他手腕一下，“當心。”

沈紅微微一怔，然而對方已經躍過沈紅進了店內。

“沈紅，怎麽了？”見沈紅久無聲息，小狐貍出聲問道。

“沒事。”沈紅收回視線，剛才跟他相撞的男子氣勢很是逼人，不是尋常門派可以教出來的淩冽，像是在血海之中摸爬滾打多年積累起來的，可他渾身上下又沒有妖氣。

莫非是個散修？沈紅不問世事太久，對如今修士的情況所知不多，不好判斷，不過對方這個時間點出現，多半也是為了搶奪至寶來的。

這人在青葉鎮落腳，是不是說明重寶的出世地就在附近？

青葉鎮離葬龍谷太近，屆時，若争搶之戰發生在這裏，葬龍谷很容易被波及到……還是得将陣法重新排布一下。

“沈紅，剛才那人也是來奪寶的嗎，”小狐貍在沈紅懷中縮成一團，“好兇啊。”

其實剛才相撞的人并沒有刻意釋放威壓，只是他身上的戾氣深入骨髓，小狐貍這樣法力低微的小妖就很容易受到影響。

“應該是。”

“感覺來了好多厲害的人啊，”小狐貍怏怏地說着，“可我爹說他們都是白費力氣。”

“嗯？”

“我爹說，這裏天地靈氣稀疏，不可能真有不得了的重寶現世，外面這些人聞風就是雨，都想走捷徑，聽到個小道消息就一股腦趕了過來，到時候他們打得昏天黑地，受苦的還是我們。”

他們所在的位置離黑淵很近，一向貧瘠，在沈紅的記憶中确實沒什麽像樣的寶貝，不過這種事說不準，只有等寶物現世之後才能下個定論。

小狐貍暗自觀察了一下沈紅的神色，發現他對寶物都沒什麽熱情，于是小心翼翼問道，“你不想要嗎？我爹老說你很厲害。”

沈紅輕輕搖頭，“不管是什麽寶貝，對我都沒用。”

小狐貍似懂非懂，只以為沈紅是鬼，用不了這些東西。

“若是逆天改命的至寶，前輩也沒有興趣？”一道突兀的聲音突然傳來，小狐貍吓得尾巴跟耳朵都不受控制地冒了出來。

他們面前，不知何時站了個面目清秀的年輕人——正是方才在面館的兩位修士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