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之輩

第1章 【re】

第 1 章【re】

山谷裏難得無風，天氣又晴朗，沈紅美滋滋地搬了竹椅出門曬太陽。

沈紅向來清閑，從不見他做過正經事，行動只憑心情，高興了上山種地，不高興就窩在家中睡覺，快活得很。好在他脾氣還行，沒犯什麽偷雞摸狗的事，雖是廢物一個，倒也不算是個禍害，獨自待在山谷裏，礙不着誰的眼。

日頭漸西，有只小狐貍從他家門前路過，見沈紅橫在院裏曬太陽，躺得格外端正，動也不動，雙手還交叉平放在腰間，臉上斜斜蓋着一頂鬥笠，一時間也看不出死活。

小狐貍一陣好笑，出聲問道，“沈紅，你不是說你是鬼麽，哪有鬼曬太陽的道理？你果然是在騙我。”

過了幾息，沈紅慵懶平和的聲音才傳來，“我這是在等灰飛煙滅。”

說話間，沈紅臉上的鬥笠掉了下去，露出一張白皙精致的臉來，這張臉挑不出丁點差錯，便是辟谷的修道之人，都沒有他這一份渾然天成的出塵通透。沈紅随手一撈，接住鬥笠，慢騰騰撐起半邊身子，睜開了眼。

他的雙眸是紅色的，瞳色收斂不鋒利，偏暗偏沉，一點流轉的波紋都沒有，還有些空洞渙散，像是瞎了一般。

但他又是确确實實能夠視物的——這才睜眼，他就看到了小狐貍手上拎的幾尾魚，笑道：“小狐貍，你今日收獲不小。”

小狐貍極為上道，立刻就表示可以給沈紅留兩條嘗個鮮。

沈紅不置可否，朝着小狐貍招了招手，小狐貍立刻屁颠屁颠跑了過去，開開心心地将魚奉上。

沈紅并不接，只用手指虛虛地在魚上方抹了一下，當即便有一股戾氣沖天的妖氣從魚身上鑽了出來，順着沈紅的手爬了上去。

“啊——！”小狐貍被這番變故吓了一跳，驚呼一聲，不知如何是好。

沈紅将妖氣掐滅，好生解釋，“無妨，有只狼妖在河上游經過，下游的魚沾了點這妖的氣息而已。”

“那這魚還能吃嗎？”小狐貍呆呆地先問了句魚，後知後覺不對，趕忙又補了一句，“狼妖？可方圓百裏并無狼妖！”

連河裏游的魚都能帶上他的妖氣，這狼妖得兇煞成什麽樣子！

“能吃，”沈紅拍拍他的頭，仔細交代，“可能是外地來的妖，路過而已，現在已經走了。”

“外地來的妖？”小狐貍楞了一下，這裏毗鄰黑淵，位置極偏，方圓百裏都是一位人修大能的地盤，這位人修對妖族極為厭惡，一般也不會有外來妖怪願意來此碰這個黴頭，尤其這妖還行事這麽張揚，擺明了是不将人修放在眼中。

小狐貍很是擔憂，“青蓮老祖怕是又要發怒了，不知會不會禍及我們山谷。”

“不會有事，放心。”沈紅寬慰他，“晚上早些睡，別出來蹦跶。”

小狐貍一一應了，還不忘反叮囑一句，“你也要小心，日頭落山就趕緊回去，若是害怕，就來我們狐貍洞住上幾天。”

沈紅笑意很淺，配着他的樣貌将将好，多看一眼都教人難以自拔。

“好，我曉得了。”沈紅輕聲道。

送走小狐貍，沈紅也沒回屋，站在籬笆前，望着天際發了會呆。

他腦子裏其實空空如也，在山谷中蹉跎歲月太過閑适，将沈紅一身筋骨養得懶散，早已不問世事，外面的世事變遷他幾乎不知，任憑別人翻天覆地都擾不到他的清靜。

等日頭偏西之後，沈紅才想起來今日本該犁地的，又給忘到了腦後。就着最後一點落日餘韻，沈紅在自家門前的地裏轉了兩圈，不過幾日沒有料理，地裏雜草見長，這些雜草長得太兇，都到了沈紅的腰際，原本的藥草早已找不到蹤跡。

他所在的山谷名為葬龍谷，據說曾經有一條龍隕落在此，這傳說太玄乎，沒什麽人相信。

不過葬龍谷确實有些邪門，谷內寸草不生，上上下下最多的就是些石頭，又黑又硬，屁用沒有。衆妖不靠種地賣菜吃飯，也就不曾顧及，讓谷內繼續荒涼着。

還是沈紅這個無心修煉的懶人，搬來後無事可幹，便将周圍的黑石撿光，耐着性子日複一日耕種，這些年也終于見了成效，地裏染了綠意。

這一出倒是讓衆妖對他略微有些刮目相看，可更多的還是覺得沈紅荒廢時光——用上百年的時間開荒，也不見他養出什麽稀罕的靈植，反倒是給雜草騰了地盤，只教人感到不值。

沈紅自己不務正業慣了，還挺開心，繼續栽種，他這小院前蔥蔥郁郁，倒成了谷內唯一的亮色，別具一番風情。

沈紅從雜草中翻出了鋤頭，脫了鞋挽起褲腳下地，極有耐心地鋤草。他本該是落在高山之巅的風雪，如今行走在污泥之中卻也不見違和，像是随時都能融入萬物之中，不留痕跡。

将這塊草地鋤好，沈紅才直起身來，還好他是個鬼，一口氣忙活這麽久也不知累，至于疼痛更是感知不到。

看了看成果，沈紅深感滿意，這才收了鋤頭。

他生前大部分時間只知修身養性、參悟天道，輕易不沾紅塵滋味，更別說侍弄花草這種瑣事。還是死了之後，整個鬼一下子變得無所事事起來，來了谷中之後沈紅就自己慢慢開荒，不厭其煩地清楚雜草，一點點摸索将田地打整了出來。

這時暮色已經收盡，月夜蒼涼，山風蕭瑟，周圍一個活物的影子都沒有，只有這時沈紅才像是抹游魂。

收好鋤頭，沈紅走回房內，屋內沒有點燈，不過沈紅能夜間視物，是明是暗都影響不到他。

屋裏的擺設很是簡陋，滿屋子堆着的都是形形色色的木雕，有人，也有各類動物，各個都是栩栩如生，精致得可怕，除了這些小玩意之外，這房中唯一能入眼的也就是靠窗的一張大桌子，說是桌子有些不恰當，這就是塊沒怎麽雕琢過的巨木，沈紅将它磨平了充作桌子。

鬼不會疲倦，不需要睡覺，沈紅夜晚不是發呆就是做些木雕，不知不覺就将這些小玩意攢了一屋又一屋，密密麻麻擠在一塊。今晚沈紅興致不錯，将木刀摸了出來，撿了塊巴掌大小的木塊，開始雕琢起來。

不出多久，一只龇牙咧嘴的小木狼就在沈紅手中成形。雖說沈紅是個死物，但經他手雕出來的玩意都自帶幾分生氣，像是能随時下地蹦蹦跳跳一般。

拿着小木狼左右看看，跟沈紅的想象基本一致。他接觸得最多的無非是山谷中這些小妖，小妖們形形色色，唯獨沒有狼妖，于是沈紅只能按着記憶做了個。又完善了些細節之後，沈紅再将白日裏捉到的妖氣灌入小木狼身上。

幾息之後，小木狼就有了呼吸，從沈紅手中跳了下去，在地上磕磕盼盼走了幾回，眨眼的功夫就能靈活地蹦跶了。

這只小木狼剛有了意識就知道黏人，高高興興跑到沈紅腳邊繞着打圈，還擡起前爪撲在他腿上，嗷嗷叫着想要爬上去。

沈紅抱起小木狼摸了摸。

今天外頭那只狼妖恐怕來者不善，來到別人的地盤，可依舊妖氣沖天不加收斂，可見其行事作風有多嚣張，這樣的性子只怕會跟本地的人修鬧出不愉快。雖然他們山谷不怎麽起眼，可裏面多半是些法力低微的小妖，受不得折騰，若是外頭真發生了什麽大沖突，指不定會波及到谷內，為以防萬一，沈紅得摸摸對方的底，至少得弄明白這狼妖是來做什麽的。

白日裏發現的那一縷妖氣就剛好能派上用場。沈紅将妖氣封入小木狼體內，之後無需指引，小木狼也能順着妖氣追蹤對方的下落。

抱着小木狼逗了會，沈紅開窗将它放了出來，小木狼一步三回頭，都已經走出好遠一段了又溜了回來，磨蹭了會才舍得朝前邁步，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