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一個城市有繁華的地方就有貧瘠之處,這段時間京市的天氣都還不錯。
在一處城郊的橋洞裏,毛栗子遠遠望着呆愣愣、髒兮兮擠在兩個乞丐中間的沈漆。
心裏飽脹地蔓延上來一股得意,在心底暗自嘲諷,席衍峥看着不可一世、手握錢權、身居高位,那又怎麽樣呢,在某些方面不照樣蠢極了。
席衍峥就沒想過沈漆沒錢又沒證件,能跑到哪裏去呢?
也許是壓根兒不認為他的七七會過上小流浪的生活,整天派人四處瞎找,卻從沒想過問問每個城市裏消息最迅捷的人。
毛栗子小鄉村出生,對這個世界的惡和底層環境其實了解得要比席衍峥那種高高在上的人清楚。
他根據沈漆坐的那趟公交車的路線,找到幾處乞丐聚集地,許諾了這些乞丐一些錢,反正席家給的工資不少,他随意揮霍也能用上好一段時間。
就這樣一路尋到了這裏,在這期間他還回去了一趟,把沈漆的身份證偷了出來。
席衍峥把沈漆的物件都好好地規整在原處,維持着沈漆從來沒有離開過的樣子。
毛栗子雖然在心中暗嘲,卻也知道席衍峥不是真的蠢,只要發現沈漆的證件不在,又調出老宅的監控,或者逼問一下連姨,其實就能知道家裏那個青瓜皮前傭人已經找到他心愛的小人偶,并計劃着将人拐跑。
所以毛栗子要帶着沈漆馬不停蹄地逃跑。
在看見陡然出現一張熟悉的面孔時沈漆愣了好久,他其實也不知道去哪,只是不想待在醫院也不想回老宅,更不想被席衍峥找到。
在外面晃蕩了一周他就已經成了灰撲撲的小泥人,很餓的時候和小狗搶過吃的,但不知道是不是他身上的氣質太無害,那只小狗竟也沒有咬他,還是被兩個老乞丐收留的。
瞧見毛栗子的第一個念頭,便是席衍峥讓人找上他了,沈漆卻不想跑,只是背過身去不理毛栗子,渾身上下都透露着倔強的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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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被毛栗子強拉着開了一間快捷賓館的房間,洗了澡又換了一瞬質量不太好的幹淨衣服,被塞上高鐵時,沈漆的眼眸才逐漸睜大。
“我們...是要去哪?”他後知後覺警惕起來,和毛栗子稍微拉開了一些距離。
腦袋裏出現了不少被熟人拐騙的新聞。
毛栗子看出他的謹慎,沖着車頂翻了個巨大的白眼,眼白被他那黝黑的皮膚襯得很顯眼。
為了幫沈漆躲過席衍峥的追查,他還幫沈漆聯系乞丐們弄了些假身份證,讓他除了這趟火車不要暴露真是信息。
沈漆這才遲鈍的反應過來,眼睛瞪得圓圓的“你要幫我逃跑嗎?”
毛栗子點了下他的額頭,嘟囔說“你好笨,離家出走都不知道計劃一下。”
“可是...”可是沈漆其實沒想跑太遠,他從小都跟席衍峥生活在一起,從來不知道另一種生活是什麽樣子。
這些天他只是有些沒目标,也不知道活着的意義,經常蹲在路邊看小花小草,和小流浪。
路過的人都以為他是神經錯亂的小瘋子,不知道從哪跑出來了。
沈漆沒考慮過以後,卻也在等着什麽時候席衍峥能把他抓回去。
只是他不知道席衍峥被家裏的事情絆住了,并且完全找錯了方向,再聰明的人在慌亂的時候也會變得遲鈍笨拙。
毛栗子看出他的猶豫,一把捉住沈漆的手腕,将那道猙獰地疤怼到他眼前。
因為沒好好治療,手腕上留下了很醜的一道疤,沈漆有些不願意看,眼神閃躲。
“你晃蕩了這麽多天,都沒有再尋思,就說明你內心深處想活下去。”
“但以前的那種生活還不如你死了。”
“沈漆,你必須要換一種方式生活。”
沈漆第一次發現這個看似質樸憨厚的黑皮膚少年是這麽的通透,他其實比毛栗子年長了兩三歲,卻沒有對方想得開。
“換一種方式”“換一處環境”...太多人對他說過這些話了,柳醫生、蘇清朗、許醫生和眼前的毛栗子...沈漆的心髒震顫鼓動,覺得那束縛在他身上的鎖鏈好像在緩緩退去。
本就是他故步自封,既然死過一次,為什麽不活的潇灑一點呢,想必江廉纖将他留下,也不是為了看他整天渾渾噩噩,漫無目的地虛度光陰。
沈漆的眼眸突然亮了,裏面像是裝了許多細小的流光,他有些雀躍地問毛栗子“那我們去哪裏呢?”
毛栗子的手指點住沈漆胸口,“問問你自己啊,想去哪裏?”
沈漆第一時間就想到了江廉纖留下的那張照片,他有些遺憾沒能把照片帶走,但之前他就了解過,那個地方已經改建了,已經是城市景觀樣貌的小縣城了。
沈漆想了一會兒慢吞吞問“你知道哪裏有經常下雨的小古鎮嗎?”
毛栗子好像從來不會覺得沈漆異想天開,聽了他的問題就拿出手機開始查詢。
沈漆發現其實毛栗子也是個雷厲風行的人,和席衍峥的性格有點像,又不太像。
至少在毛栗子身上沒有席衍峥的那種壓迫和威嚴,只能感受到滿滿的,屬于少年的朝氣。
等毛栗子查好地方後,他們在下一站轉了車,沈漆在路上才知道毛栗子也從離家出走過,并且走了兩三年,這兩三年裏都是靠着自己在外面存活下來的。
後來看過外面的世界才覺得不過如此,灰撲撲的回家去了,等他回去後家裏人卻不想他再留在家裏,于是聯系了連姨讓他來席家工作。
卻不曾想,在這裏遇見了沈漆,毛栗子本以為大戶人家長大的人都那副臭德行,但沈漆不一樣,他雖然在那棟宅子裏生活了十幾年,卻還是沒有一點屬于那棟宅子的感覺。
像是一直住在別人家,雖然環境适應了,靈魂卻始終不安。
毛栗子在席家待的時間不長,卻見證了沈漆急速枯萎的那段時間。
在看着救護車到老宅拉走沈漆的那一刻,毛栗子無比清晰地意識到沈漆不屬于哪裏,可惜這個道理席衍峥不明白,連沈漆本人都糊裏糊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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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公司的事情攪得頭疼的席衍峥今天回去得比較早,一直像個鐵人一樣的席衍峥也會感到累。
回去後,席衍峥就坐在沈漆經常待的那張躺椅上發呆,好一會兒才注意到桌上有點不對。
沈漆的東西其實放得不是很規整,大部分時間都是席衍峥幫他收拾,從小席衍峥就知道他的七七性子裏透着點散漫,這麽多年都沒被他糾正過來。
在沈漆離開前,那張身份證也是被胡亂丢在桌上。
席衍峥前段時間找人拿出去過,沒消息被送回來後被他原封不動地擺在了原位,連角度都一模一樣。
現在,那張身份證卻不在了。
席衍峥立刻站起身在原地矗立了半晌,随即猜想是不是沈漆回來過,他又瘋瘋癫癫地把整個老宅翻找了一遍,也沒找到沈漆的影子。
最後跑到監控室看了,才發現回來的不是沈漆,而是一個“小毛賊”。
席衍峥面色暗沉得猶如外面的黑夜,按捺着心裏的怒火把連姨叫過來,無聲地讓人看了這段監控視頻。
看完後,席衍峥讓連姨把手機拿出來,當着他的面聯系毛栗子。
若是不照做,席衍峥就報警處理,讓警方介入。
連姨看着席衍峥的面色沉沉,身上皆是一股風雨欲來的壓迫,她握着手機的手不停顫抖,其實毛栗子回來她看見了,也發現對方帶走了小先生的證件。
本該阻止的,但不知為何連姨想到那天晚上淅瀝的大雨,和小先生手腕上那道口子,阻止的話再也說不出口。
這會兒她的手指懸空在毛栗子的號碼上面,僵持了許久也沒按下去。
連姨閉了閉眼,将手垂了下去,拽着裙擺,似鼓足了勇氣才對席衍峥說道“先生,喜歡一個人不是這樣的。”
席衍峥盯着她看了良久,或許是連姨在他孤獨的生活裏,某種程度地扮演了母親的角色,席衍峥最終頹喪地跌回椅子裏,聲音低沉沙啞“那,是什麽樣的?”
沒人教過他怎麽愛一個人,他按照自己的方式,無限放大對沈漆的占有欲,又因為親生母親的離世錯誤的認為兩個人在一起身份地位都必須相當,所以對沈漆幾近嚴苛,以自己認為好的方式來教養沈漆。
他們沒有父母在身邊陪着長大,無數次席衍峥都覺得他和沈漆是同一顆種子發出的兩根芽兒,無論如何一方都無法離開另一方。
日複一日,席衍峥越發堅定自己是對的,從沒意識到這樣的關系是病态扭曲的。
連姨第一次沒了對席衍峥的懼怕和尊重,這是她看着長大的孩子啊,卻從來沒說過半分體己話,也是她太過劃清與席衍峥的界限,忘了自己原本是可以嘗試引導席衍峥的。
連姨伸手按住席衍峥的肩膀,“小少爺,您應該冷靜下來先好好學習怎麽愛一個人,再去找小先生。”
“就放他一個人在外面?”席衍峥不甘心。
“嗯,小先生一個人在外面說不定會更好哩。”這話身邊的人也跟席衍峥說了無數次。
“萬一他忘了我,喜歡上別人,我要怎麽辦?”席衍峥現在才有了一個孩子該有的膽怯和慌亂,他在孩子的年齡就把自己弄丢了,又何談去愛另一個人。
連姨沒有具體回答他,只說“愛一個人要以對方的意願為前提。”
說完,連姨轉身去忙了,留下席衍峥一個人想。
席衍峥靜靜的,一個人坐了一晚上,第二天還是去查了沈漆的蹤跡,毛栗子的手段其實也很不夠看,他們轉站時假身份證就用不了了。
還是沈漆勸毛栗子就用真的身份證,反正席衍峥真的找來他也不會跟對方回去的。
還在毛栗子質疑的眼神中發了好幾遍誓才成功說服對方。
席衍峥看着沈漆最後停留的那個小古鎮的名字,用手摸了摸,靜立了許久,打電話撤銷了警方那邊的尋人登記,又聯系手下的人手說不用找了。
他想也許連姨說得對,他該學學什麽是愛,怎麽愛一個人,只是在這之前席衍峥只能向曾經不屑一顧的神明祈禱,祈禱他的七七不要喜歡上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