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京市最近連日降雨,空氣中一直彌漫着濕潤的潮氣。
席衍峥讨厭這樣的天氣,總覺得鼻息間萦繞着一股揮之不去的泥土、青草以及血液混雜的味道,這味道不好聞,讓他很難受。
更讓他無數次想起抱起沈漆時世界靜默的慌亂。
一開始席衍峥還抱着僥幸,認為沈漆只是坐公交車出去散散心。
等心情好了就會回來,但他接連等待了一個星期,沒有一位身形單薄瘦弱的青年踏進老宅冷冰冰的大門,叫他一聲“哥哥”。
警方失蹤人口那邊也沒有消息,席衍峥着人翻遍了整個京市也沒找到,向周邊城市尋找也沒有下落。
手機上的小紅點一直停頓在老宅的位置,一動不動,自出事那天起沈漆的手機就被遺落在家,沒有帶在身上過。
那個席衍峥曾經用來掌握沈漆所在位置的追蹤裝置在離開被追蹤的人後毫無用處。
心好像遲緩地裂開了一條溝壑,席衍峥整個人都在往那條深黑的溝壑裏下沉。
前所未有的一個念頭出現在席衍峥的腦海裏,沈漆不要他了。
想到這個點的時候,席衍峥甚至發出了一聲像是從海底傳出的譏笑,真的很可笑,在這段別扭關系中一直占據主導權的他,一直都是讓對方惶惶不安的他,有一天被抛棄了。
沈漆離開後,席家這個本就不太像家的家徹底散了,沈鐮在窗前靜坐了兩晚,第二天去跟席世裕辭職,但正是事業的關鍵時刻席世裕哪裏肯放他走,只給了他一段時間假期,讓沈鐮出去散散心再回來。
席衍峥更是瘋魔,沒日沒夜地找人,一點消息都不放過,還因此耽誤了與周家的訂婚宴,并揚言不會再和周萊有任何婚約關系。
席世裕氣得用桌上的水晶煙灰缸砸了他的腦袋,席衍峥也仍舊不松口,堅持要接觸婚約。
連姨吓得左右相勸,終究無果,席世裕一氣之下也走了,老宅又變得孤冷深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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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衍峥開始每天早出晚歸,到公司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人問消息,或向警方打聽。
只是他的小人偶像是人間蒸發了一般,到處都找不見。
席衍峥也沒能撲在找沈漆的事情上太久,他毀約,解除了和周家的婚約,席世裕那邊的事情波及到聘懷,這段時間聘懷股票動蕩,席衍峥每天都焦頭爛額,忙碌不已。
逐漸他開始享受這樣的忙碌,因為那些文件合同、股市等消息可以占據滿他的腦子,讓沈漆出現得不那麽頻繁。
可每當深夜,萬籁俱寂的時候,回到那棟莊嚴肅穆的老宅,席衍峥又長久地待在客廳喝酒,酒意蒸騰時,他能瞧見沈漆的身影又再次回到這棟老宅,四處晃悠。
家裏那個青皮愣頭的傭人毛栗子似乎看不慣他這副遲來深情的樣子。
有一次在席衍峥照常借酒消愁的時候從房間裏沖出來,把他的酒杯摔了,玻璃在地板上炸開飛濺,酒液撒了一地,席衍峥莫名就想起了那天沈漆手腕上那條止不住流血的口子。
像是靈魂被生生撕裂,席衍峥感受到一種遲緩又巨大的隐痛。
毛栗子叫罵斥責的話他一句都沒聽進去,唯獨聽進了那句“他都尋死過一次了,你怎麽知道不會有第二次?!”
因為這句話,席衍峥把毛栗子趕出了老宅,連姨幫忙勸說,毛栗子卻不想再在這冷冰冰的老宅裏待下去,他早就想走了,沒有絲毫留念收拾起自己的東西頭也不回的從這座像巨大的冰冷牢籠一樣的老宅離開。
席衍峥并沒有因為毛栗子的話清醒多少,家裏四處都是沈漆的影子,衣帽間裏一半是沈漆的衣服,那張沈漆愛在上面休息的躺椅上還随意搭着薄毯,甚至沈漆沒吃完的藥都還放在床頭,視線所及之處,一呼一吸間仿佛沈漆都還在他身邊。
心裏一直不斷地産生疑問“七七傷還沒好,一個人在外面怎麽行呢?”“從來都沒離開過他的七七真的很笨,什麽都不帶,即使離家出走也不做好準備。”“七七一定不行的,沒有我在他一定很慌亂”...這兒些問題不僅讓席衍峥惶恐不安,更是在他心裏一遍遍加強毛栗子的那句話。
沈漆的種種反常行為,好像都在印證,這個世界已經留不住他...
席衍峥不死心,找上了蘇清朗,質問是不是他把沈漆藏起來了。
蘇清朗只是冷淡地看着他,反問“沈漆為什麽走,你不應該比誰都清楚嗎?”
席衍峥全然聽不進去話,把蘇清朗家找了個遍,都沒瞧見人影才作罷,蘇清朗就冷冷地抱着手臂在一邊站着看他發瘋。
直到席衍峥搜尋無果自己放棄,脊背僵直地離開。
天上的夜又黑又藍,席衍峥回去的每一步都格外沉重。
身體上的疲累和精神上的折磨讓席衍峥有些抗拒回到那棟又大又孤寂的宅子,這是自沈漆來到席家後,席衍峥第一次覺得那老宅是那麽的讓人窒息,一座冰冷巨大的牢籠,鎖住了他和沈漆兩個人。
可現在沈漆即使折了自己的翅膀也要逃出去,只留下他一個人...
回到老宅後,席衍峥進了主卧,把那天給沈漆收拾好的住院用品又一一擺放回原位。
在那張照片掉出來時,席衍峥胸腔發出震動,手指死死地捏着照片的一角,那是他最後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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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這最後的希望已被磨滅,那是江廉纖幾十年前去過的一處江南小鄉村。
席衍峥探聽到小鄉村早就脫貧改建,再也沒有原來的風貌了。
席衍峥覺得現在的小鄉村沈漆是不會喜歡的,卻還是找了一個晴朗的天氣趕了過去。
沒有信息,沒有聯系方式,即便是在一個小城裏找人也如同大海撈針。
在小城待了三天席衍峥被匆匆趕來的沈鐮叫了回去,公司財務出現漏洞,席世裕那邊也要被嚴查,作為頂梁柱的席衍峥不能再這樣渾渾噩噩下去。
席衍峥只好把找人的事情暫時安排給別人,自己回公司忙碌。
經過混亂繁雜的半個月,聘懷在席衍峥的力纜狂瀾下算是即使止損,損失不算重大,卻也讓聘懷掉了很大一塊肉。
難的是席世裕那邊,仍舊需要周家的幫忙,周老總對席衍峥的臨場反悔很生氣。
那天是早就訂好了的宴席,賓客宴請都一一到位,席衍峥卻晾了他家的寶貝明珠一整天,一直到宴席結束人都沒來,還只是着人匆匆地來了個悔婚的消息。
周老總氣得差點高血壓當場複發,周萊雖早就想得透徹,驕傲的千金小姐也受不得這種委屈,更是不可能主動找席衍峥讨要說法。
外界都在傳兩家關系破裂,現在這個節點要為了席世裕的事情上門找人幫忙,怎麽可能。
席衍峥也不是很想管,他和席世裕的父子情份這麽多年來只是浮于表面,可血緣關系斬不斷,席世裕也畢竟姓席,不管他,聘懷的損失便不止眼前這點。
席衍峥只要裝作乖巧順從跟着席世裕去周家賠禮道歉。
不過話裏話外,席衍峥還是堅持一條底線,寧願多讓幾分利出去,也不願和周家聯姻。
在幾次三番的商議和席衍峥讓出了兩處商業前景很好的地皮後,周家終于松了口,着人去處理了席世裕的危機。
只是時間拖延太長,席世裕還是遭受了重創,似乎也折騰累了,将手上幹淨的産業全部轉移給了席衍峥,其餘的該抛的抛,該棄的棄,拿着足夠養老的資産去了國外。
沈鐮沒有跟他一起,跟着席世裕打拼這麽多年,錢權是有了,可終歸妻離子散。
在席衍峥瘋魔着找沈漆的那段時間,翻遍了家裏的監控,沈鐮才得知那晚他和席世裕的談話被兒子聽到了。
他自然無言再見沈漆,找了個鄉下小城隐居去了,沈漆既然走得幹淨,便不想再被打擾,沈鐮這麽多年都沒與兒子太過親近,這時找去無疑是孩子的負擔。
不如一個人在半邊過活,反正他也是半截入土的人了,沒幾年好活。
沈鐮只希望兒子能在自己喜歡的地方,過自己喜歡的生活,再不要為誰癡心将自己困住。
那樣的話,等他到了地底下,才好向江廉纖忏悔道歉,只是不知道妻子還等沒等他。
逝人已經遠去,無非是還活着的人一點執念。
至于席衍峥還找不着沈漆他管不了,也勸不住,這兩個孩子也許生來就是段孽緣吧,說到底還是怪他,不該失了父親的責任,把沈漆交給只大兩歲的席衍峥。
兩個都缺乏愛和管教的孩子在成長過程中走岔了路,終究分崩離析,只願往後都能各自釋懷。
可惜席衍峥無法釋懷,在所有事情停歇後,他感到巨大的孤獨和無措。
在沈漆離開的幾個月裏,席衍峥才深刻地意識到,不是沈漆離不開他,是他姿态高昂,大步流星走在前面,誤以為沈漆會一直跟上來,誤以為自己掌控了沈漆的全部。
殊不知他早就成了鉗制風筝的那根棉線,在風筝得到自由後,只是一根線的他什麽都不算,甚至連追上去的勁兒都沒有。
只能于萬丈高空墜落,悄無聲息地跌落在地面。
京市過了雨季,在一個周六放晴了,席衍峥的天空卻再也不會晴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