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小可憐
小可憐
祝遮憐的臉上閃過一絲呆滞。
這神色有些讓人捉摸不透,難道是演得不夠像?賀星緋的肚子裏瞬間飄過了八百字的話語,涵蓋着“我不是關心你我只是覺得你太髒了”“讓別人知道了別人怎麽說我?”諸如此類雲雲。
正思考着要不要補上去,突然祝遮憐補了句。
“我……”他再次垂下了頭,衣角被他揉得皺成一團:“我沒有第二套衣服了。”
“……”
“哦。”
按理來說,作為墨爾沉啓的妻子,即便犯了一級重罪,也不可能在房子裏留不下一點點痕跡。但賀星緋試着在衣櫃裏找了會,确實沒發現有适合祝遮憐的衣服。
他太瘦了。
于是沒法,找了件墨爾沉啓的衣服。
賀星緋找過去的時候,祝遮憐已經在浴室裏了。
他手肘搭着衣服,在門口停住。
站了半天,他把衣服放在門口,擡手輕輕叩了叩門:“衣服給你放在門口。”
裏面沒什麽動靜。
他轉着輪椅的輪子轉身,正要回自己房間的時候,突然,耳邊撒來一股水汽。賀星緋擡起頭,直直撞上一張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臉。
他身上還是很髒,看上去還沒有洗澡,但那張臉已經褪去了髒污,甚至因為水的微熱而泛着紅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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臉上斑駁的傷痕還未愈合,但已經不像之前那樣醜上加醜,反而為這張完美的臉添上破碎的氣質。
賀星緋腦子空白了一瞬,腦海裏瞬間成片地飄過同一個想法:原來他是長這個樣的。
直到祝遮憐迅速垂下眼,他的思維才重新活動起來。
“謝謝您,麻煩您了。”祝遮憐的臉上也閃過一絲類似于局促的神情,收好衣服快速地轉身進浴室。
……
他真的蠻好奇原主是為什麽跟祝遮憐結成了夫妻。
這對夫妻根本就跟陌生人一樣,甚至仇人。
祝遮憐洗澡的後續與他無關,他本想在墨爾沉啓的書房裏找一些書看看,然而內容有些不堪入目。
一本不堪入目也就算了,全部都是這個樣子。
翻到最後一本,賀星緋瞄了第一頁一眼就迅疾地把書扔了出去,揉着額頭嘆息。
他就搞不懂了,對人類來說,欲/望有用一整個書房來裝那麽多嗎?
他忙着懷疑君生,沒注意到書砸出去的時候發出的聲音跟之前的不同。
清脆的落地聲,突然變成了沉悶的一聲響,連帶着一聲低低的抽氣聲響起。
聽到了抽氣聲,賀星緋才詫異地擡起頭,向那個方向投去視線。
祝遮憐不知什麽時候來的門口,手裏端着一盤水果,那扔出去的書正中他眉心,水果盤卻仍然穩穩地端在手心。
原本磕一下只是磕一下而已,沒什麽好大驚小怪的,但賀星緋依稀記得白天的時候,祝遮憐的頭部被毆打得最狠。
果不其然,祝遮憐捂着頭半分鐘後,有什麽猩紅的液/體染上了他的手指。
賀星緋上前,伸出手想把他拉起來,祝遮憐卻見鬼了似的連連後退。
“我沒事的。”他洗了澡之後顯得更加瘦弱了,鮮血源源不斷地順着額頭的角度流下來。
……
這人幹什麽呢?任這個血再流下去,他就又要不及格了。
本來還有點不愛搭理這小家夥,一想到分數,他一把就抓住了祝遮憐的手腕,強硬地把他捂在額頭上的手按下來。
他的額頭果然傷痕累累,剛剛的書想砸不到傷口都難。
賀星緋抓着他的手腕,半蹲着看他:“我帶你去上藥吧。”
祝遮憐懵然兩秒,遲疑地搖了幾下頭:“……不用麻煩您了,我自己處理就好。”
“不行。”他深深地看了祝遮憐一眼,語氣堅定:“我來。”
幾分鐘後,賀星緋站在了一旁,雙手抱臂看着仆人給祝遮憐上藥。
“這裏。”他指着一處,又挪挪手指:“還有那裏,都塗一下。”
時不時瞥到祝遮憐一眼,他正看着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這神情終于提醒了他一件事情——他是不是得維持墨爾沉啓人設了?
賀星緋擡起下巴,壓着聲音:“不用太感謝我,我只是怕你死在這裏。”
祝遮憐的神情凝固了兩秒,低下頭:“抱歉。”
賀星緋沒反應過來:“什麽?”
祝遮憐的頭垂得更低了,聲音細若蚊吶:“抱歉,給你添了麻煩。”
“……”
來人間的第一個晚上,賀星緋沒能睡着。
墨爾家的房子很大,地段也是數一數二的,他靠在陽臺的欄杆上,就可以望見一馬平川的原野,星空很低,像是撫摸着鮮草,空氣中隐隐蘊着生香。
地府沒有親情觀念,所有鬼都來去匆匆。他是因為前世犯了大錯才會被強制按在地府生活一千年,一磚一瓦都是自己血海裏邊滾出來的。
但這具身體的原主人,卻僅僅是靠着家族的壯大,就能看見許多人看不見的風景。
現在他隐隐明白了為什麽上帝那個老東西要送他來人間進修感情了,人間的情感确實很複雜。
他腦海中忽然閃過祝遮憐趴在地上顫抖的畫面。
那麽他呢?
他的親人去哪了?
·
他一直到天蒙蒙亮才有點困意,剛眯過去就做了個噩夢。
滾燙炎熱的黃泉水裏邊,千萬鬼混掙紮着要上岸,有一只甚至抓住了他的手腕,陰恻恻地咆哮着,他們上不了岸也不讓他好過。
然後用力地拉扯着他,越來越多的鬼魂像攀住了救命稻草,用更大的力量……
賀星緋猛地醒了過來,手上的痛感微微發作着褪去了夢境的虛無感。
半晌他驚奇地發現自己正在床上坐着。
剛剛被鬼魂拉住的那個手腕……被一個男人握着,男人的表情比他還懵。
賀星緋趕緊甩開了他的手,半晌才從原主的記憶中辨認出來面前的人,艱難地叫了聲:“……大哥。”
墨爾朝啓狐疑地盯了他兩秒。
“咋了?”他說,“沒短你吃沒短你穿,菩薩似的供着你,咋還做噩夢了?”
“……”
他如果實話說,墨爾朝啓能信嗎?
他弟弟其實已經死了?現在的弟弟是個閻王?
賀星緋敷衍着:“沒睡好。”
且不說什麽做沒做噩夢的,就是親兄弟,看見哥哥牽着自己手也挺驚吓的吧,真沒邊界感。
豈料。
“沒睡好?”墨爾朝啓哼聲,“你打的那呼嚕整棟樓都能聽見,拍你也拍不醒,只能把你拉起來了。”
“這叫沒睡好?”
……
有點超出他的認知範圍,他當鬼的時候都沒有呼吸,從來不用考慮打呼。賀星緋揉了揉臉讓自己清醒,妥協了:“對不起。”
墨爾朝啓吓一跳,他弟沒那麽爽快地認過錯,他把這種性情上的轉變歸功于前段時間他弟慘遭的橫禍。
于是語氣變得憐愛,也不損他了:“起來,跟我去個地方。”
賀星緋警惕起來:“去哪?”
“你說去哪啊?”墨爾朝啓又把那份不多的慈愛忘得一幹二淨,給了賀星緋一個栗子敲:“你不記得自己還上學呢啊?今天去把畢業設計交接了。”
嗯,原主留下的爛攤子還不少呢。
不過好歹不是什麽感情上的了,只要不是感情什麽都行,賀星緋松口氣,十分爽快:“好。”
墨爾沉啓的家大則大矣,隔音卻不怎麽樣。他們從盤旋的樓梯下去,剛走到二樓就聽到下頭傳來的一陣訓斥聲,非常洪亮。
賀星緋本沒打算管,臨轉角卻突然看見一片小小的白色從轉角處露出來,他的腦筋僅僅是轉了下,腳下腳步就陡然加快了。
祝遮憐一直垂着頭,忽然感覺面前一陣冷風吹過,不禁打了個寒戰,擡頭就看見了墨爾沉啓陰沉的臉龐。
“誰給你的權力差使他?”墨爾沉啓問那個訓斥他的園丁。
園丁怔了下,跟一旁的墨爾朝啓面面相觑,結結巴巴地:“這……”
“什麽這那的?”墨爾沉啓的臉色看起來更冷肅:“我問你誰讓你差使的?”
園丁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墨爾沉啓,也只是個小姑娘,竟吓得哭了,邊哭邊抽噎:“不是您之前……呃……說的可以随便使喚夫人嗎?夫人做不好事情我着急了是我的錯,但您不能這樣出爾反爾啊……”
……
墨爾沉啓的神色凝固了下,轉頭看向墨爾朝啓。
墨爾朝啓憐愛地撫摸着他的頭:“你之前确實這樣說過,因為之前的事你都把弟妹忘了,不記得了嗎?”
墨爾家族的花草長得極好,一陣風吹過,把花香送到了祝遮憐的鼻腔內,泛着甜蜜的香。
但祝遮憐的心卻成為不了甜蜜的香,而是更像随風四散、漂泊不定的花粉。
空落落。
是他做了難看的事,竟也是他忘得最快。
“……哦。”賀星緋掀起眼皮瞧了眼祝遮憐的神情,他發着怔耷拉着嘴,像是要哭出來了。
一開始他還以為墨爾家族的人都趨炎附勢,看祝遮憐沒什麽用處了就開始霸淩他,現在看來全部都是墨爾沉啓的授意。
雖然祝遮憐也不是什麽好人,但墨爾沉啓真不是東西啊。
看來他不能離開祝遮憐半步了。
雖說地府居民送他來的時候說他只要躺好就夠了,但傻子也知道,祝遮憐被欺負成這樣,哪還顧得上什麽幫他畢業。
自己不努力,上天注定好的再努力也沒用。
“你……”賀星緋走到小白毛面前,微微低着頭:“願不願意陪我?”
祝遮憐被熱息噴灑包圍,堪堪怔住了。
這還是他給墨爾沉啓下毒以來,他們第一次那麽近距離地接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