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擁抱
第7章 擁抱
每一天的生活幾乎都沒什麽變化。辛姮依舊是早上練功下午假裝看書,然後找個由頭就去峰頂尋燕渺套近乎、陪她一起看日落。燕渺的生活看起來也是毫無波瀾的平靜,辛姮是個省心的徒兒,因此燕渺幾乎稱得上是無所事事,每日做的最多的事情依舊是發呆。
辛姮不知為何燕渺總是發呆,也不知燕渺每日都在想些什麽……不過,她相信,這些讓她困惑不已的問題很快就會迎刃而解。
夜深人靜,那螢火蟲又爬進了辛姮的屋子裏,在她眼前舞動着。“進展如何?”那螢火蟲依舊在問這個問題。
“毫無進展。”辛姮正拿着小刀雕着一塊木頭,見那螢火蟲進屋了,只擡眼看了一眼,便接着去擺弄那木偶。
“為何?”螢火蟲又問。
辛姮被問得煩躁了,她随手把木偶向旁邊一丢,用靈力一把控制住那螢火蟲,問道:“你是在催我?”
那螢火蟲被她控制住,動彈不得,但那螢光卻忽閃忽閃的。辛姮見了,便松開了螢火蟲,接着低頭去擺弄她的活計:“我自有打算。如今需得徐徐圖之,不得冒進。那東西失落已久,得到它又不急于一時。你們只需知道,我一定會把東西帶回家,就好。蒼潭派把守嚴密,你們若是幫不了我,便少來煩我。”
她說着,手上小刀雕刻的速度越來越快,木屑亂飛。那螢火蟲見了,知道辛姮如今心情不佳,便連忙一溜煙地飛走了。
見那螢火蟲走了,辛姮不禁嘆了口氣:“還是得靠自己。”她說着,又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木雕上。她手法娴熟,不過才一會兒,這木雕已有了大致的形狀。剩下的那些精雕細刻的活計,大概熬一晚上就能做完了。
第二日清晨,天剛蒙蒙亮時,辛姮手裏的木雕便已完工了。這是一尊美人雕像,容貌衣着分明是燕渺的模樣,精細極了,栩栩如生。
辛姮把那木雕拿在手裏看了看,見沒有需要再動刀的地方,便把那木雕放在了桌上。然後,她站起身來,拿出匕首,割破了自己的手指,滴了兩滴血在那木雕的眼睛上。
那兩滴血從外邊慢慢地滲進了木雕的眼睛,直至血色完全消失。木雕上淨潔如初,那兩滴血并沒有在上面留下一點痕跡,仿佛從未有血滴在上面一般。
她滿意地拿起了那木雕,左右看了看,又閉上了眼,在口中念了個訣,她眼前便浮現了自己此時此刻閉眼念訣的畫面……成功了。
“也不知你們這些仙家究竟是怎麽想的,好用的法術都被你們禁了,實在是可惜。”辛姮想着,睜開了眼,把那木雕放進了盒子裏,裝好了。
她就不信,這一次她還會一點發現都沒有?
當她恭敬地将着木雕送給燕渺時,燕渺看起來非常驚訝,也有些欣喜。“這是你做的?”她問着,拿着那木雕端詳個不停。
“弟子手藝不精,師尊見笑了。”辛姮低着頭回答道。
“這是我嗎?”燕渺又問。
辛姮連忙點頭:“不知師尊可還喜歡?”
“我很喜歡,”燕渺笑着,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描摹着那木雕的輪廓,“我從未收到過這樣特別的禮物。”
她說着,擡頭看向辛姮,打量了她一遍,又關切地問她:“你看起來很累,莫不是熬夜做的?”
話音落下,她擡手撫上了辛姮的臉,滿眼的疼惜。辛姮卻受不得她離自己這樣近,被她碰了下臉,便本能地連忙向後一躲,拉開了距離。
“只要師尊喜歡,就算熬夜也沒什麽。”辛姮低下頭,卻悄悄觀察着燕渺的反應,說着。
“唉,你這孩子,”燕渺輕嘆一口氣,又道,“你放心吧,這禮物我會好好保管的。”她說着,便拿着那木雕轉身回房,将木雕放在了自己的卧房的案桌上。
辛姮瞧着她這動作,終于放下心來。燕渺果真如她所料,一點疑心都沒有。
午後,燕渺便又帶着九節狼去峰頂等日落了,院子裏只剩了辛姮一個。辛姮見燕渺離開,便收了自己假模假樣練着的法術,坐在了樹下石桌邊,随手翻開了書卻不細看。她早就把今天要問的問題構思好了,就等着快到黃昏時再去問了。
但不得不說,如此做法,見效太慢了。就算辛姮每日這般刻意地去接近她,燕渺還是沒能對她敞開心扉。她依舊是那樣,表面親和熱絡,實則冷淡疏離。
問了這麽多天了,辛姮到現在都沒聽到過一句關于燕渺自己的有用的話。
讓她這師尊交心,還真是一件難事。
正想着,辛姮忽然聽見一陣敲門聲。她連忙起身應聲,打開門一看,卻見槿秦正立在門口。
“弟子拜見師伯,”辛姮見槿秦來此,不禁有些驚訝,她把槿秦讓進了門,又恭敬地問着,“不知師伯來此,有何貴幹?”
槿秦是獨自一人來的,身後沒跟着任何人,想必是沒和任何人打招呼就過來了。不然,璧玢一定會跟着她……據辛姮所知,璧玢一向是最喜歡當槿秦的跟屁蟲的。
“來找你師尊說話,”槿秦說着,進了門,卻又問,“你師尊呢?”
辛姮颔首答道:“師尊去峰頂了。煩請師伯先進屋用茶,稍候片刻,弟子這就去峰頂請師尊來。”她說着,忙備好了茶水。
“也好,那你盡快,”槿秦說着,走進了屋,坐了下來,“午休時間不長,可不能耽誤時間了。”
原來是抽空過來的。
辛姮只覺得人與人的差距是如此之大。燕渺整日無所事事,而槿秦卻是忙得腳不沾地。她心裏不禁又開始幻想,若當日自己拜入了槿秦門下,如今該是怎樣的情形?槿秦事務繁忙,門下弟子衆多,不會有人注意到她;而她如今又代行掌門之權,一定知道很多不為人知的隐秘之事,在她那裏暗中觀察,定能接觸到許多有用的消息。等到時機成熟時,她便可以開始下一步了。
哪像在這忘塵峰。
辛姮想着,暗暗嘆息,又恭敬地退出了門去。如今已成定局,再多想也無益了。以她的身份,她如今也沒辦法冒昧地去和槿秦套話,就憑槿秦那般警惕的性子,她沒頭沒腦地問了只會引起槿秦的懷疑。她清楚得很。
辛姮出了院門,便施展法術直奔峰頂,把燕渺請了回來。彼時燕渺正抱着那九節狼發呆,見辛姮說槿秦來了,她只是微微點頭,然後便一言不發地跟着辛姮回去了。
兩人進了院門,燕渺遠遠地看見槿秦,便喚了一聲“師姐”。槿秦迎了出來,看見燕渺,忙問了一句:“你近日可好?”
燕渺只是笑:“師姐何出此言啊?”
槿秦把燕渺打量了一遍,又看了眼辛姮,對她道:“我和你師尊單獨說會話。”
辛姮見了,忙行了個禮,默默地退出了院門。她向山下走去,随意地找了一股清泉,便在泉邊坐了下來。這裏隐蔽,不會有人來打擾她。于是她飲了口山泉水,又放心地閉了眼、念了訣――有了那木雕,就算她不在屋裏,她也可以看到燕渺在做什麽。
在偏廳裏,兩人在席上相對而坐。由于那木雕擺的位置有些偏,有其他東西遮擋着,而燕渺又背對着那木雕,因此辛姮竟只能看到槿秦。
“師姐這樣忙,若是有話,直接傳信來便好,怎麽還親自來一趟?”燕渺笑問着。
“還不是怕你在信中搪塞,或者又不回話。上次給你送來的帛書,是我們最新打探到的消息,不知有沒有用。以往你都會回信,這次沒有,我很不放心。”槿秦問着,滿眼的擔心。
“師姐不必擔心。那帛書我看過了,依舊一無所獲,這才沒給師姐回信。”燕渺說,聲音聽起來很是平淡。只可惜她背對着木雕,辛姮看不見她的神情。
“那你……”
“師姐,”燕渺搖了搖頭,似乎苦笑了一聲,“已經二十五年了。這二十五年裏,這樣的消息我們不知收了多少,可卻什麽都沒查出來……師姐,我好累。”
“二十五年,”辛姮想着,“是昆吾被滅門的年數,她在查昆吾家的事?”
“師妹,你放寬心。師尊說過,只要他還在這世上,便一定會讓當年之事水落石出。師尊說,昆吾氏一事和蒼潭派息息相關,我們不會坐視不理。”槿秦勸慰着她,拉住了她的手。
“師姐,我知道的。”
“我只是擔心你一時不開心、想不開,”槿秦說着,松開了手,“你總是讓人不放心的。”
燕渺聽了,卻一時沉默。辛姮看不見燕渺的神情,只看見槿秦的眼神更加憐愛了些,然後,槿秦便伸出了手來、張開了懷抱。燕渺見了,也沒有多說什麽,十分自然地便膝行過去,倚在了槿秦懷裏,閉了眼睛,任由她抱着。
辛姮看了,莫名有些不自在。“你們師姐妹都這樣親密嗎?”她心想。
她根本不願意再多看一眼,正要收了法術之時,她卻忽然聽見了燕渺的啜泣聲。那聲音斷斷續續、隐忍克制,但聞者也不免被她感染。
“這是哭了?”辛姮有些詫異,連忙定睛看去,只見燕渺眼角邊的确已有兩行清淚。而槿秦正輕輕拍着她後背,安撫着她,動作溫柔至極。
“你呀,”槿秦輕聲嘆道,“還記得你剛來蒼潭山的時候,便是如此。心情不好時便一定要人抱着,抱着哄着就好了。你如今倒是克制了些,不會主動來讨抱了,可骨子裏的脾性還是在的,還是當年初來蒼潭派時的模樣,一點未變。”
“她這些日子心情不佳嗎?”辛姮陷入了沉思,“我竟然沒發現。”
燕渺平日裏都是同樣的做派,臉上總是挂着笑,偶爾流露出失落悲涼的神情也只是一瞬間。辛姮知道她心中有些放不下的事,卻沒想到她竟心情不佳到如此地步,只是被抱着就忍不住哭出聲來。
“只有師姐肯抱我。”燕渺小聲說了一句。
“好了好了,哭過了就好了,”槿秦還在哄着她,“如今都是做師尊的人了,讓你的徒兒見了,豈不是要笑話你?”
“她才不會笑話我,”燕渺忍着哭腔,努力笑着,仰頭看向槿秦,“和她相處了這些日子,她從未笑話過我。她和別人不一樣,她對我很好。我做什麽她都願意陪着我,一點都不嫌棄我……她還說要陪我看日落呢。”
辛姮聽着這話,第一反應卻是:“這話莫不是說給我聽的?難道說她發現了我在木雕上施的禁術?”她連忙把燕渺收到木雕時的神情反應仔仔細細地回憶了一遍,可卻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對。
“可若是她沒發現呢?”辛姮轉念一想,心裏忽然生出些許愧疚來。“你不會當真了吧?”她想,“可我都是在做戲,我在心裏不知把你笑話了多少遍。你若是當真了,便……太蠢了!”
“你滿意便好,看來你那靈寵給你選了個稱心如意的徒兒,我也就放心了,”槿秦說着,扶起了燕渺,又問道,“那你這些日子,身體可好些了?”
“還是老樣子,”燕渺說着,又只是微笑,“師姐放心,我已習慣了,沒有大礙的。”
“唉,你何曾讓人放心過啊,”槿秦嘆了口氣,站起身來,“時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你若是有心事,只管來和我說,別忍着。你家的事,我會繼續幫你留意着。你放心,我們總能理出個頭緒的。”
燕渺聽了,只是點頭。槿秦又囑咐了幾句,這才離開了。燕渺将槿秦送出了門,然後便立在門口,望着槿秦的背影發呆。
辛姮見燕渺半天沒回屋,忙收了法術,飛奔回了那宅子前。遠遠地,她便瞧見燕渺倚在門上,雙目失神,不知又在想些什麽。
“師尊?”辛姮走上前去,小心地喚了一聲。
燕渺回過神來,見是辛姮,不由得一笑。她的眼睛還微微泛紅,淚痕未幹。
辛姮見了,心虛地低下了頭,她難得這般心虛。“師尊怎麽了?是弟子讓師尊不開心了嗎?”她問。
燕渺搖了搖頭,擠出個笑容來:“我沒事,風吹的。”她說着,背過身去,用袖子拭去了眼角的淚痕。
“你先看書吧,若有不解的,便來峰頂問我。”燕渺說着,轉過身來,又恢複了以往那般笑盈盈的模樣。她晃了晃腰間的鈴铛,那九節狼便向她奔來,在她腿邊蹭了一蹭。
見九節狼來了,燕渺擡腳便要走。擦肩而過的一瞬間,辛姮忽然心中一動,開口又喚了一句:“師尊。”
“怎麽了?”燕渺問着。
可下一刻,她便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裏,是辛姮從背後擁住了她。她不由得愣了一下,眼睛一酸,又險些落下淚來。
辛姮也不知自己怎麽想的,她看着燕渺淚光點點的模樣,心生憐惜,腦子一熱,身體就好像不受控制了。可當她真的抱住她時,她心裏卻只有懊惱:“怎麽竟這般沖動?”
“徒兒,你這是……”
燕渺的聲音自身前傳來,辛姮如大夢初醒一般連忙松了手向後一退,又跪下誠惶誠恐地行了一禮。“弟子唐突,”她說着,深深一拜,這才又道,“弟子見師尊心情不佳,便想着從前弟子心情不好時的法子……一時罔顧了師徒之分,還請師尊降罪!”
她說着,只是低着頭,根本不敢看燕渺的神情。周遭好似突然寧靜下來,她只能聽見山林中的風聲。
片刻之後,一只手出現在她的視野裏。那手白皙纖長,很是好看。“起來吧。”她聽見燕渺如此說,擡頭看去,只見燕渺正微笑着看着她,看不出一丁點怒意來。
辛姮微微愣了一下,便伸出手去搭上了燕渺的手,被她扶了起來。但盡管如此,辛姮心中依舊不踏實,正在心裏措辭想着該如何彌補之時,卻聽面前的燕渺輕笑了一聲,又道了一句:“多謝。”
辛姮聽了她這一句,總算稍稍放心了些。可燕渺卻忽然低了頭,看向了辛姮的手。“你這手上的傷是……”她問着,擡眼看向辛姮。
辛姮有些疑惑,一低頭才發現燕渺正指着她手指上的傷,那是她在施禁術時留下的。她連忙把手收了回去,低着頭道:“是弟子不小心弄傷的。”她生怕燕渺由此懷疑她施了禁術,腦海中已在盤算着如何應對。
燕渺嘆了口氣:“別诓我了。”她說着,将她的手指緊緊握在自己手心裏:“是刻木雕時留下的吧?”
“弟子……”辛姮剛開口,卻忽然覺得自己手指上涼絲絲的,溫潤的靈力在她傷口處湧動着――是燕渺在給她治傷。
“你呀,”燕渺說着,松開了手,檢查着辛姮的手指,那裏已完好如初,“下次不要再這樣了。”
她說着,細細地撫摸着辛姮的手指。辛姮手一顫,又連忙收了回去,行了一禮:“多謝師尊。”
燕渺卻笑着搖了搖頭:“在我面前不必這麽多禮數的,我沒那麽多講究的。人活一世,本就有許多難解之事,還要被這許多規矩束縛……那也太累了些。”她說着,便轉過身去,帶着那九節狼,一步一步向峰頂行去了。看起來就像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
辛姮看着燕渺的背影,愣了愣神,又忙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你該不會真的這麽傻吧,”她想,“收了禮物不檢查,我露出破綻了也沒發覺,還對旁人說我的好處,可我們才相處了幾天啊……”
從前,所有人都在告訴她,一定要有防人之心,要萬事小心、從長計議;從前,她遇到的所有人,都是心思難測、警惕高深之人。她還從未見過燕渺這般的人。
她太特別了。和蒼潭派格格不入,和世間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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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結一下:辛姮,一邊懷疑自家師尊城府極深,一邊又嫌棄自家師尊蠢,看見師尊不開心還忍不住去心疼她。
這人吃棗淪陷!
以及我悄悄透一下吧:師徒倆之間有很深的羁絆,不止是師徒,以後也不止是小情侶。只是現在她們都沒有發現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