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手帕
第3章 手帕
“啊?”燕渺聽了辛姮的話,微微愣了一下,又問,“當真?那帕子可不是什麽名貴的東西,也沒什麽大用處,只是日常随身帶着方便一些。這是為師給你的入門見面禮,你只要一塊帕子,好像有些虧。”
辛姮只是做出一副低眉順眼的模樣,看似乖巧地說道:“那是師尊随身之物,雖不是名貴的法器,但師尊初見弟子時便用那手帕為弟子拭面。弟子見了那手帕,便能想起師尊的關懷,因此想要那手帕做個紀念。”
聽起來,這倒是一番情真意切的說辭。辛姮說着,悄悄打量着燕渺的反應。
“既然你如此說,那便依你了。”燕渺說着,從懷裏掏出了那手帕,又一招手,那九節狼便銜來了一個木盒來。她在辛姮面前蹲了下來,将那手帕疊好放進了木盒裏,又封好了,最後還把手輕輕覆在了木盒上,在上面印上了辛姮的名字。
辛姮見燕渺這般沒有架子,不禁有些意外。燕渺的動作幹淨利落,一點都沒有猶疑,看起來倒真像是讓她來挑見面禮的。可她又不住地細想:這燕渺長老的心思當真會如此簡單嗎?
把木盒封好,燕渺又把這木盒交給了九節狼,又對辛姮道:“我本想今日就給你,可按照規矩,見面禮是要在拜師大典上贈給徒兒的。我雖不喜這些繁文缛節,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若今日就給你了,只怕過幾日便有一群人接二連三地上門問我為何不守規矩……實在是擾人清靜。只得先委屈你再等等,三日後才能收到那帕子。”
燕渺耐心地解釋了一堆話,看起來一點師尊的架子都沒有。可辛姮卻只是垂着眼,看似側耳細聽,實則根本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等到燕渺說完,她立馬又恭敬地行了一禮,道:“多謝師尊。”又問:“師尊可還有事吩咐嗎?”
燕渺微笑着答道:“沒有了。你早些回去歇息吧,這些日子闖關辛苦,好容易歇了歇,我卻還把你叫到這裏來……唉,定是擾了你休息了。”她說着,忽然想起一事來,一揮手便拿出了一個小玉瓶。
“這是我前些日子釀的桃花露,有寧神養氣之效。你若是疲乏了,在茶水裏滴上幾滴,便可解乏。”燕渺說着,拉過了辛姮的手,把這小玉瓶放進了辛姮的手裏。
她第一遭做別人的師父,自知本領有限,怕是教不了徒兒太多東西,便想着在這其他的地方彌補上,生怕虧待了自己的徒兒。畢竟這徒兒倒了八輩子黴才拜到她門下來,她如今實在是過意不去。既然名師做不了,那做個慈祥的師父,也是不錯。
慈祥?燕渺想了想,又擠出了一個她自以為的慈祥的笑容來。
可辛姮見了她那笑容,不由得更加疑慮了:“如此笑容,好生奇怪,定然不懷好意!”她想着,連忙接過玉瓶,又把那玉瓶放進了袖子裏,這才道了一句:“多謝師尊了。”說着,她擡眼看了看燕渺,又道:“那,師尊,弟子先告退了?”
燕渺點了點頭,又對那九節狼道:“紅紅,你送她回去吧。”
辛姮聽了,施了一禮,轉頭便走了。可沒走兩步,辛姮卻又頻頻回頭看向了燕渺,燕渺見了,忙招了招手,讓她安心離去。辛姮微微颔首回了一禮,這才離開。燕渺便立在原地看着她,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之中。
“這般守禮,倒是個老實的孩子。”燕渺心想。
可惜她這想法實在是大錯特錯。“老實”二字,和辛姮可從來不沾邊。
辛姮拿着燕渺贈她的桃花露回了靜心樓,回去時,天已經黑了。一進門,她便見屈齡熱情地迎了上來,問着:“十九,你方才去哪了?怎麽這會兒才回來?”
辛姮如實答道:“我師尊傳我去忘塵峰。”她說着,就要往屋裏走。可屈齡眼尖,一眼便瞧見了她手裏的桃花露。
“十九,這是什麽?”屈齡忙問。
辛姮想了想,索性直接把這桃花露亮了出來,對屈齡道:“我師尊贈我的桃花露,說是只要一兩滴可以安神解乏。”
“還沒進門就送你禮物,這可真是少見。我看她是難得收個徒,就把你當個寶貝寵着。”屈齡說着,眼睛卻只瞅着那桃花露,看起來倒是十分好奇。
“你若想要,便嘗一滴吧。”辛姮說着,打開了桃花露的塞子,便要把那小玉瓶遞到了屈齡手裏。
屈齡見了,忙順手變出一個茶杯來,先斟了水,這才接過那小玉瓶向裏倒了一滴,又一仰脖子飲了。辛姮只是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又蓋好了那玉瓶。
“感覺如何?”辛姮問。
“果然解乏,”屈齡贊嘆道,“還真是好東西。”
辛姮聽了,便放了心,把那玉瓶收了起來。她雖然知道這桃花露裏不可能有什麽危險奇怪的東西,但她早已習慣了如此。入口之物,必須要旁人試過,她才好安心。
她習慣了如此警惕。
這是她家中長輩教她的――也是她的師父教她的。
不得不說,燕渺和她從前的師父還真是大不一樣。不,她和這世間所有當師父的人都大不一樣。燕渺實在是不走尋常路,竟讓她不知該如何應對。
“事已至此,走一步看一步吧。”辛姮想。
拜師大典如期在蒼潭派的祭壇前舉行。那一日,晴空萬裏,襯得這祭壇別有一番闊大壯偉的仙家氣派。
燕渺和槿秦并列在高臺上,兩人皆是盛裝打扮,看起來莊重的很。階下弟子盡着素衣,袖袂飄飄,已有了幾分出塵之姿。只可惜蒼潭派的玄影掌門依舊在閉關,未能出席,因此,主持拜師大典的重任便落在了槿秦頭上。
槿秦一向是個穩重的,做事一向讓人放心,這次也不例外。她代替掌門,先行了敬謝天地之禮,又上禱了蒼潭派歷任掌門,然後才轉過身來,看向了階下的新弟子們,開始訓話。
燕渺只是站在一旁,什麽都沒有做,她的魂不知又飛到哪裏去了。她的記憶停留在槿秦敬天之時,耳畔鐘鼓之聲不絕,但這聲音卻離她越來越遠。她眼前的景象都變了,不再是這莊重肅穆的祭壇,而是氤氲的霧氣下那一片望不穿的深林,她好似聽到了不絕于耳的山泉潺潺之聲,嗅到了潮濕的泥土的氣息……這一切是那麽真實,仿佛那才是她的歸屬一般。直到槿秦輕輕拿胳膊肘碰了下她,她才回過神來。
“該贈禮了。”槿秦小聲提醒着。
原來已過去大半日了,竟已到了拜師大典的最後一個流程。新弟子受了禮後,便正式是蒼潭派的弟子了。
燕渺自己也有些無奈,她對于自己這愛走神的毛病實在是無能為力。槿秦卻并不在意,她早已習慣了燕渺如此,更何況她知道這也并非燕渺所願,實在是多年前那場動亂裏留下的病根。
璧玢帶着人呈上了槿秦先前準備好的禮物,弟子們按照入門名次列隊上前行拜師之禮,行禮之後,便要受禮了。槿秦準備的禮物是十九份一模一樣的劍墜兒,上面皆畫了疾行符,是危急時刻保命用的。若這些弟子遇到危險卻無力逃跑,這疾行符就會帶着他們離開。
二十個人的隊伍,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燕渺正有些恍惚時,忽然一眼瞧見了排在末尾的辛姮。辛姮沉默的很,也規矩的很,乍一看着實不太起眼,可燕渺一看到她那雙眼睛,便又覺得她實在是這群弟子裏最出彩的人。那雙眼裏有些東西是旁人沒有的,只可惜燕渺說不上來。
就這樣,燕渺只盯着辛姮,直到辛姮到了自己面前。在此期間,她難得地沒有走神。
“終于到你了。”燕渺輕笑着道了一句。
辛姮看了一眼她,又忙垂了眼睛,盈盈跪倒,深深一叩首,行了拜師之禮。“弟子辛姮叩見師尊。”她恭敬地道了一句。
待到她直起身時,所有人的目光便都聚集在了她身上。人人都想瞧一瞧,這燕渺長老給自己的徒兒準備了什麽見面禮。
只見燕渺拿出了木盒,當着衆人的面打開了,從中取出了那疊得方方正正的帕子,又蹲了下來與辛姮保持在同一高度度。“以後,你就是我的徒兒了。”燕渺說着,輕輕笑着,拉過了辛姮的手,把那帕子放在了她手裏。
辛姮一擡頭,便對上了燕渺的眼睛。她看着她的眼神滿是欣喜,似乎很是中意她這個徒弟。辛姮見了,心裏忽然不自在起來,又連忙把頭低下了。
這燕渺長老究竟在做什麽?先是一見面就給她擦臉,還沒拜師又将她引去忘塵峰贈禮,如今在拜師大典上也這樣特別?方才槿秦長老收徒時,從未蹲下與弟子平視,送禮也是直接把盒子遞給弟子,從未多說過一句話,哪裏如燕渺這般?親手打開,又親手拉過她的手,然後親手再放進她手裏……
送帕子就送帕子嘛!做出這副親密的舉動來,不奇怪也要顯得奇怪了!
辛姮現在只覺得頭大,她并不想讓自己變成衆人的焦點,她巴不得讓自己埋沒在人堆裏,無人在意她是最好。然而以後她一個人跟着燕渺,燕渺又是這麽個特立獨行的作風,怕是少不了被人關注了。
看見燕渺的舉止,祭壇前瞬間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瞧着那疊得整齊的潔白的帕子,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什麽。從未聽說過有師父用手帕做見面禮的,手帕畢竟是随身之物,哪裏有師父把随身的手帕贈給徒兒的道理?這東西一般都是和“私情”二字沾邊的啊!
還有燕渺那眼神、那舉止……未免太過暧昧了些!早聽說她舉止輕浮不穩重,可在這拜師大典上她還如此随心所欲,還真是讓人長了見識了。
“多謝師尊。”辛姮藏着內心所有的話語,恭敬地颔首,用雙手捧過了那帕子,又把那帕子放進了自己懷裏。看起來,倒像是很重視那帕子一般。
燕渺見了,十分滿意地笑了。她剛要再說些什麽,卻忽然被槿秦一把抓住手腕拉了起來,然後她便聽見槿秦用秘音術問她:“師妹,你認真的?”
燕渺一回頭,就看見了槿秦那張嚴肅的臉。“師姐,有什麽話過些時候再說吧,我如今在收徒呢。”燕渺回了一句,不動聲色地掙脫了槿秦的手,又俯下身,雙手把辛姮扶了起來。
“你還知道你在收徒啊。”槿秦心想。
辛姮站起身來,悄悄擡眼看了看燕渺,卻又和燕渺對視了。辛姮忙垂下了眼睛,又微微行了一禮,便向旁邊一站,為身後的屈齡讓出了一條路子。
“師妹,”見辛姮撤到了一邊歸隊,槿秦顧不得許多,連忙對燕渺道了一句,“你那禮物,是不是不太合适啊?”
燕渺只是望着人群裏低着頭的辛姮,點頭附和着:“的确不太合适。那種帕子到處都是,實在不是很特別。我本想着,我要送給我徒兒更好的禮物,總不能委屈了她不是?”
“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說……”槿秦正說着,忽然聽見一旁璧玢輕輕咳了兩聲,她猛然回了神,看向了面前不知跪下了多久的屈齡。
槿秦瞬間覺得難堪起來。她方才只顧着關心燕渺,卻忘了她還有個徒弟沒有禮成呢。屈齡倒沒有在意這些,他知道自己馬上就是蒼潭派的弟子了,滿心歡喜,根本沒在意這些細枝末節。
于是,槿秦連忙又擺出那嚴肅的臉來,手一揮賜了禮。屈齡見了,連忙又行禮,謝道:“多謝師尊!”
槿秦耐着性子,看着屈齡起身歸隊,又耐着性子訓了幾句話,這才宣布禮成。和槿秦相比,燕渺根本沒在意別的,她只看着辛姮。
辛姮自然也察覺到了燕渺的視線一直追随着她,從要贈禮之時她便一直盯着她看了。于是,辛姮又把頭更低了幾分,心中只是想着:“別再看了,別再看了……”
然而燕渺卻只盯着她出神。她越看,便越覺得辛姮乖巧老實,在人群之中總是最規矩的那一個,不禁心生憐意。“這麽個性子,又跟了我,日後怕是要吃苦,”燕渺暗道,“我可不能虧待了她。”
燕渺正想着,忽然見辛姮又行了一禮,便轉身走了。她正奇怪,卻忽然發現原來是禮成散場了,所有人都陸陸續續地離開了這裏,不止是辛姮一個。燕渺反應過來,不禁覺得可笑,自己到底還是走神了,竟只顧盯着自己徒兒看。
“師妹。”身邊傳來槿秦疲憊的聲音。
燕渺聽了,忙回頭看向槿秦,問:“師姐,怎麽了?”
槿秦看着她,扯了扯嘴角,卻一個字都沒說出來。她心裏知道,說了也不一定有用,她這師妹所思所想都太過奇特,飄忽于世外……她有自己的想法。而一些約定俗成的東西,在她這裏,卻什麽都不是,她也根本不在意那些。
多說何益呢?
“沒什麽,”槿秦說,“就是問你,你那徒弟,是你來帶,還是我來帶。”
“我來帶吧,”燕渺想了想,又十分認真地說,“那孩子老實,偏偏名次又不好。我聽說,這種人在凡間是最容易被人欺負的,還是跟着我吧。再說啦,我前日就給她在忘塵峰上準備好了房間,若她不來,我豈不是白忙活一場?師姐,你放心,我肯定會好好對她的。”
燕渺已完全被辛姮刻意展現出的表象蒙蔽了雙眼。她說着,微微挑眉,又是一笑,轉頭便走了。槿秦看她背影,只覺她步履輕快,倒是難得地對一件事上了心。
“這倒也不錯,”槿秦心想着,“莫非師尊想出來的治病的法子,就是收徒?讓她提起精神、有事可做,或許能緩解她的症狀……只是可惜了那小姑娘,跟着她,怕是學不到什麽了。”
她正想着,燕渺卻已帶着她的九節狼遠去了。
當晚,辛姮便搬去了忘塵峰,與燕渺同住。燕渺對她是噓寒問暖,關心不已。辛姮依舊是喜怒不形于色,看似恭敬守禮,可心裏卻只是苦笑:“還真是計劃趕不上變化。”
今日以後,她就要跟着這個不着調的師尊一處生活、一處學藝了……也不知等待她的會是什麽?
“也罷,還能如何,湊合過吧。”辛姮想着,躺倒在了自己的床上。這床躺起來倒挺舒服,被褥上還散發着竹葉的清香――是這忘塵峰獨有的味道。
她摸出了燕渺贈給她的帕子,想了想,又把那帕子蒙在了眼睛上。她現在要讓這帕子發揮作用了,不然真是白提出這出格的要求了。
她手裏捏了個訣,那帕子上登時散發出了柔和的光。靈氣在她眼前湧動不停,一些模糊的畫面就這樣闖進了她的視野。
此術名為明物。她以這随身之物為介,便可窺探物主的內心。
當然,這是仙界各大門派明令禁止的禁術,但辛姮并不在乎。
“讓我看看,你究竟在想什麽。”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