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十九個抉擇
第十九個抉擇
兩人剛踏進白風寨的大門,便見到傳聞中的‘妖怪’紮堆在一起,有洗衣服的,有掃地的,有種地的,也有為晚飯做準備的。
聶惠蘭目光掃視一圈,驚訝道: “這不是張屠戶的母親嗎他說您已經過世了。”
朱婆婆與一旁左胳膊沒法動的女人相視一笑,而後看向聶惠蘭說道: “這孽子倒也沒說錯,我确實死在那天他喝醉酒對我一頓打,直接借着酒勁将我丢到鎮子外的土裏埋了。”
聶惠蘭沉默片刻,倒也沒有驚恐,而是小心翼翼問道: “所以,朱婆婆你現在是鬼了做鬼能擺脫畜生兒子,也挺好的。”
“你這妮子的腦子還真是一如既往清奇,怎就忍了尤家母子這麽多年。”朱婆婆搖搖頭,忍不住笑出聲。
卞無敵不知道從哪兒找了一根草叼在嘴裏,摟着聶惠蘭的肩膀,看向朱婆婆不客氣道: “老太婆,你自個兒不也忍了你那傻狍子兒子這麽多年,可不許拿這事擠兌我知己,她這是——嗯,有做忍者的本事。”
“小卞啊,你之前給我們講的故事裏,忍者不是烏龜嗎”錢婆婆缺了一只眼睛,完整的眸子邊上,也全是大大小小的疤痕,眼珠子渾濁,但完全不影響她傳達茫然情緒。
卞無敵咳嗽兩聲,有些尴尬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聶惠蘭自然不會同她計較,拍拍胸脯,自豪道: “我從前可不就是王八嗎,這爛人母子我卻能忍這麽多年。”
袁厭煞有其事點頭道: “确實王八。”
聶惠蘭與她相熟,不客氣地一巴掌拍在她的後背,哼哼道: “你還能在男人堆裏忍了這麽多年呢。”
“卧龍鳳雛。”卞無敵指着兩人哈哈笑道。
兩人聽不懂其中典故,也不明白這成語在千年之後,早就被變成陰陽人的話。
琅玲珑摸着下巴,皺着眉道: “這話聽起來像是在誇人,但我覺得你沒有。”
“陰陽的最高境界,就是別人聽不出來我在罵人。”卞無敵表情顯得有些沾沾自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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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我聽不聽得出來,打你就對了。”琅玲珑擡腿就是一腳。
卞無敵被踹得一個踉跄,怒道: “你偷襲!”
“就偷襲你。”琅玲珑吐吐舌舌頭,做了個鬼臉。
卞無敵翻了個白眼,哼哼道: “你在我們那兒還算是個小孩,我不同你計較。”
卞無敵又朝着做飯的婆婆說道: “老太婆們,今天兩位女俠要留在咱們寨子用晚飯,你們可得把看家本領都拿出來啊!”
幾位大大小小的女人圍繞着聶惠蘭和袁厭叽叽喳喳,她們倒是認識聶惠蘭,也聽過她不少傳聞,從前不恥,如今卻是拿來當榜樣的。
至于袁厭,朱婆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震驚道: “你你你,是袁捕頭!”
“是我。”袁厭坦蕩承認道。
朱婆婆握着袁厭的手,滿是褶子的手拍了兩下她的手背,哈哈笑道: “我從前就覺得,你這小夥子眉清目秀不說,人還特好,雖然嘴上不饒人,但救了老婆子不少次。”
袁厭的身份被指出來之後,又有好幾位婦人,紅着眼睛感激她的救命之恩。
袁厭從沒被這麽直白誇過,臉色通紅,連連擺手道: “都是我應該做的事情,且我當時做法治标不治本,還得是卞女俠的法子管用。”
婦人們叽叽喳喳的誇獎又落到卞無敵頭上。
卞無敵臉皮厚,雙手叉腰把誇獎悉數接下,甚至還朝着琅玲珑揚了揚下巴。
琅玲珑按着額頭,表情十分無奈道: “就這還總說我小孩呢。”
袁厭和聶惠蘭對視一眼,只覺得這白風寨真是來對了,外頭的世界太過讓人窒息,這裏到真正是個避世桃源。
如若她們日後還想再救別人,也能給她們留一條安然無恙的後路不是
幾人好不容易打鬧完了,方才一起回到卞無敵的屋子裏。
卞無敵可不管什麽禮數不禮數的,累了便搬張凳子坐下,翹着二郎腿,看着幾人說道: “黑風寨裏的財務都被衙門搜刮幹淨,咱也沒什麽會客室,椅子桌子都不成套,先到先得,你們自己找個地方坐哈。”
琅玲珑看着僅剩的兩張椅子,無奈道: “兩位女俠坐吧。”
聶惠蘭和袁厭自然不好意思坐,幾人推辭來推辭去,等到卞無敵開口‘床上不也能坐嗎’,她已經小睡完一覺了。
聶惠蘭按着腦袋,失笑道: “還真是。”
她主動坐到床鋪上,将椅子讓給琅玲珑和袁厭。
琅玲珑瞪着卞無敵,罵道: “機靈不死你。”
卞無敵手肘抵在桌子上,蔫蔫道: “我好困,你說啥就是啥。”
“你是豬啊天天睡。”琅玲珑覺得被她攪和下去,那可真是沒完沒了生氣了,她不再搭理她,看向聶惠蘭二人正色道, “其實我會選擇逃婚,有很大的原因是因為聶女俠,我搖擺不定之時,正好聽聞聶女俠事跡,方才下定決心。”
聶惠蘭指着自己,一臉驚訝問道: “我的事跡”
琅玲珑點點頭,笑着說道: “嗯,我原本想着婚禮當夜,等宋志和賓客全都喝醉酒,意志力最薄弱的時候趁機逃跑,結果受到老卞忽悠,卻做出這輩子最正确的決定,她掀開花轎,問我想不想去桃源仙境,我便跟她來到這裏。”
“所以,你當真是逃婚。”
“我知道外頭的傳聞,估計是他覺得面子上挂不住,所以說我是被劫走的。”
琅玲珑是天之嬌女,她出生自武林世家,擁有絕好的武學天賦,與武林中人豔羨的老師,這世上大多數人看來離經叛道的事情,她的父母皆會給予支持。
她的母親月華曾經也是個武功高強的女俠,婚後因為生她身子一落千丈,不得不放下劍。
父親疼惜母親,沒有再娶納妾,月華不便出遠門,一人掌管整個朗月山莊大小事務,生活倒也充實。
她眼看着女兒繼承自己武學天賦,也對習武興致高昂,自然高興,每每鼓勵她,便說,
“好好好,我們玲珑啊,必然能夠成為當世最強的俠女!”
琅玲珑自己也這麽覺得。
她眉飛色舞的做過不少人生規劃,比如在幾歲的時候武功到達什麽層次,又學到什麽門派的新功夫。
最重要的便是,她幹出一樁頂天立地的大事來便能名揚天下。
名揚天下之後,又要如何繼續行俠仗義,更上一層樓。
她的人生被各種各樣,還沒遇見的路人,還沒學會的功法,排得滿滿當當。
她光是想象,便覺得無比快樂。
她的爹娘一聽她的人生規劃,笑得眉眼彎彎,說不上不贊同,但總會問她: “玲珑啊,你這是全然不考慮什麽時候嫁人呀。”
琅玲珑理所當然道: “我為什麽非要嫁人我們江湖兒女,自然不按常理行事!”
她的爹娘說着老生常談的催婚話語,她偶爾也會想,是不是每家每戶都這麽勸,毫無新意。
她想反駁道: “尋常人家女兒一定要嫁人,是因為她們很難在外面獨自謀生,她們并沒有別的選擇,當然,若是有人喜歡後院生活,也不非尋求夫君之愛,找個可靠的有錢人家,倒也算是後半生無憂,但我能保護自己,家裏也有金山銀山,為何非要找個夫君”
琅家夫妻十分寵愛女兒,且既然是江湖中人,自然不拘小節。
他們自然不會因為女兒不願意受到束縛,所以對她多加指責。
琅家夫婦甚至還仔仔細細思考女兒話語。
最後月華方才雙手環胸,搖頭笑道: “我們家裏是有金山銀山,你卻對管家一竅不通呀。”
“我可以學着自己管家。”琅玲珑理直氣壯道。
“算盤珠子都分不清,就想學管家啦。”月華笑道。
“可是,娘親不也是成親後才學會的用算盤嗎”琅玲珑問道。
“是啊月華,咱們女兒這麽聰明,肯定學得會。”琅莊主對此倒是深表贊同。
月華表情笑呵呵,拍拍玲珑的肩膀,繼續說道: “你又要管家,又要行走江湖,怎麽忙得過來”
琅玲珑思索片刻,又問道: “男人可以找兄弟幫忙,我也能找姐妹幫忙,我們合作,一個行走江湖,一個在家做生意,怎麽樣”
夫妻二人對視一眼,月華率先說道: “既然如此,你為何不找個入贅的男人。”
琅莊主思索片刻,搖頭道: “月華,男人入贅之後卻只能在家管家事,這多丢面子,可沒什麽好男人願意,但要是只要有個孩子跟咱們的姓,倒是可以商量商量。”
琅玲珑梗着脖子說道: “為啥女人天生就被要求做的事情,男人來做就丢人,憑啥生孩子痛苦是的女人,姓卻必須跟着男人!”
琅玲珑不太記得後面的對話了,反正她與宋志定親之前,除卻必須成親生孩子之事外,金山銀山依舊照例給她用。
他們總說,玲珑別怕,就算成親,也沒人會攔着她做女俠。
她的爹爹在一場惡疾之後,執念更是加重,每日躺在病床之上,念叨着的便是,
“玲珑啊,日後整個朗月山莊都是你的,你不成親,不生個擁有琅家血脈的兒子,以後誰來繼承這偌大家業呢”
是了,她的爹爹與俗世中人也并無不同,寵她愛她,依照着世間條框,對她的母親敬重愛護,但心底無法放下的血脈傳承,最終成了執念,也是他唯一的遺願。
他在臨死前,找到他認為最好的男人宋志。
她與宋志還能雙劍合璧呢。
這可是江湖中人人豔羨的婚禮啊!
說她自私也好,別的也罷。
她實在無法用漫長餘生作為報答,去做一件讓絕對會讓她痛苦的事情。
她跑了,頭也不回的跑了。
她懷揣着氣病母親的痛苦,逃婚後的很長一段時間都在郁郁寡歡。
直到——
卞無敵用理所當然的語氣告訴她: “你是下崽用的工具嗎”
“當然不是!”
“既然不是,你做的事情就沒有錯。”
她拍拍她的肩膀,笑着說道: “你可以尋求愛情去成親,但絕不能因為必須生孩子而去找人結婚,你又不是種豬。”
她說的難聽,卻讓她醍醐灌頂。
是啊,她又不是生育用的工具。
她的人生——又不是因為傳宗接代而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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