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十個抉擇
第十個抉擇
‘女人哪有不家人的。’
‘嫁雞随雞嫁狗随狗。’
她嫁給邱冀這個人渣,即便被打成這般模樣,回家路上,還是能聽見有人說,
‘嫁都嫁了,還鬧這麽一出,要我可丢死人咯。’
‘是啊,以後怕是再也嫁不出去咯。’
她的母親,擁有這般武功,卻還是必須被困在這宅院之中,她用劍救她,卻還要被人指責。
這是什麽道理?
她從前一直對世人的議論感到惶恐,今日她幡然悔悟,從前的她還真是愚蠢!
她握住母親粗糙的手,把她借給她的力道,一點點還到她的手中。
她艱難地揚起嘴角,開口發出沙啞到自己都不認得的聲音,說道:“娘,在我成婚前,你問我的話,現在還算數嗎?”
“什麽?”聶惠蘭一時之間沒想起自己說過什麽。
但她看着尤思齊苦澀笑容,頃刻便明白她想要的是什麽。
女兒終于想開了!
她感到無比欣喜,眼角的褶子愈發明顯,連連點頭道:“永遠都作數!”
尤思齊又說道:“娘,我還想要更多,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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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惠蘭連連點頭,認真道:“你就算想要天上的星星,娘也摘給你。”
尤思齊搖搖頭,一時之間的沖動太過簡單,但話到嘴邊,她又覺得要吐出來,實在是困難。
尤逸群一轱辘從地上爬起,拽着尤思齊的手臂,顯然也猜到她現在最想要的是什麽,原來他從前不過揣着明白裝糊塗呢!
他驚恐道:“思,思齊,你今天沖動做事是快活,以後呢?”
‘娘,我覺得嫁人不快活,我不想再嫁人了。’
這分明是她心之所向。
但,尤逸群的話,卻又将她的心拉到另一邊。
是啊,以後怎麽辦?
母親這麽多年,不也被老實困在宅院之中嗎。
她身子又開始止不住發顫,她感到怕極了。
她害怕做出讓自己恐懼的決定,但無論如何,她是絕不想繼續待在這裏了。
她用求助的目光看向母親。
聶惠蘭并不對她感到失望,回握住女兒的手,拍拍她的脊背,自顧自說道:“思齊一時之間說不出口不要緊,娘陪着你。”
尤思齊重重點頭,她看看懦弱的父親,與張揚跋扈的奶奶。
她知道母親絕不想繼續待在這裏,她要是走了,她定然不會有好下場。
最後,她下定決心說道:“娘,帶我走吧,去哪裏都好。”
何翠翠雙手插着腰,像是篤定她們不會走,指着母女鼻子罵道:“一起走啊,我看你們娘倆能去哪裏!”
尤逸群知道聶惠蘭的瘋勁,越是逼她,她越是能做出讓人兩人一黑的事情,她要真走了,他的面子往哪裏挂?
他連忙勸阻道:“惠蘭,我,我這也沒趕你們走啊,況且你們兩個女人,身無分文,離了家能去哪裏啊?”
聶惠蘭嗤笑道:“天大地大,哪裏不能去?”
聶惠蘭握緊手中長劍,又摟住身旁瘦弱的女人,她已經許久沒感到這麽快活。
尤逸群問的問題,她只只覺得可笑至極,這家她待了二十來年,絲毫沒有任何歸屬感,且她發覺除了思齊與劍,竟什麽都不想帶走。
足夠了。
她這麽想着。
便推開門,将又開始發抖的女兒摟入懷中。
她迎着鄰居驚恐目光,卻覺得,她的脊背沒有哪一刻,比此刻更加挺得直。
她們一路走到鎮子外頭,來到野廟之中。
她拍拍尤思齊的肩膀安慰道:“思齊啊,咱們在這将就一晚,明天一早,娘想辦法弄點盤纏。”
“然,然後呢?”思齊惶恐道。
她理所當然道:“你從前看的那些游記,你總說想親眼看看,現在不正好?”
尤思齊一副木讷模樣,雙唇抖了抖,她想起一路過來遭受的目光,又開始害怕被人指指點點,說道:“娘,我們這般抛頭露面,是不是不大好?”
“丢人現眼!”
回答她的并非聶惠蘭,而是聶長鷹。
她看着母女二人,一臉嫌惡模樣。
聶惠蘭擋在女兒面前,惡狠狠瞪着聶長鷹說道:“你是尤逸群的說客?”
“算不得。”他冷笑道,“我與父親不同,可不至于信他這麽個廢物,能做什麽金科狀元,你若真不想待在尤家,便和我會聶家去。”
他揚揚下巴,自傲道:“聶家出一封休書,休了你的廢物丈夫,便也算不上丢人。”
他的目光又落在,只裹着一塊破布的尤思齊身上,他看她的目光,就像是打量一件商品,尤思齊被他盯得瑟瑟發抖。
他評估完價格,便說道:“姿色确實不錯。”
“聶長鷹。”聶惠蘭眯着眼睛,不悅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他擺擺手,嗤笑道:“別誤會,我對這樣的——”
他抿抿唇,盡可能收斂起笑容,但眼中嘲諷目光幾乎遮不住,他繼續說道:“總之,姐姐大可不必擔心我對你女兒出手。”
聶惠蘭算不上了解聶長鷹,但她可以肯定,他絕不會這麽好心帶她們回家。
只是她啃草皮也能活,瞧思齊這副模樣,身上還帶着傷口,想來是不行的。
她猶豫再三,最後還是踏入擺在明面上的陷阱。
她十分明白,何翠翠和尤逸群敢對他們如此态度,最大的原因便是,聶鴻志之死。
聶長鷹從前只想與她劃清界限,劃清界限便是不會再給錢,既然沒有錢,于尤家母子來說,她已經沒有任何價值。
聶惠蘭沒想到的是,尤逸群居然真舍得對女兒這般無情。
要知道,從前的尤逸群可是十分喜歡尤思齊的。
反倒是她,并不像現在一樣,把女兒放在一切前頭。
人都會變的,不是嗎?
她二十多年前猜不透,如今更是不明白,父親居然會把所有家産交給一個養子,也不給女兒一丁點繼承家業的機會。
卻又在死前,寫下一封‘予愛女書’。
愛女。
她有些想笑。
聶惠蘭坐在聶家客房的椅子之上,聽着尤思齊念信,每聽一個字,她眉頭就皺得更緊。
‘予愛女書 惠蘭親啓’
‘惠蘭,我知道這些年你對我有頗多怨言,但你要明白,你一直是爹爹最喜歡的孩子。
逸群雖算不得出色,入不了你的眼,但是個中規中矩适合過日子的老實人。
惠蘭,人這一輩子,總不是所有事情都能順心,嫁娶一事,這世上所有人都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你娘親當年與我剛成親的時候,我們也鬧過不少次數脾氣,但一輩子不就這麽過來了?
惠蘭,你要相信爹爹做這些都是為了你好。
爹知道你不喜歡長鷹,但這偌大聶家總要找一個繼承人,長鷹乖巧也有能力,爹這也是無奈之舉,畢竟爹死後,總歸要找個人照顧你。
惠蘭,你要相信,爹永遠都愛你。’
他洋洋灑灑寫了幾百字,聶惠蘭卻從中感受不到任何愛意。
“娘,舅舅把我們接回來的,是因為外公的囑托,是不是?”尤思齊雙手将信放到胸前,表情是止不住的羨慕,“外公對你真好!”
“娘,我們以後就待在聶家吧。”尤思齊露出期待表情。
她知道,一旦離開四方鎮,必然少不了風餐露宿的日子。
她向往着外面的天空,所以從不覺得這有什麽。
但思齊,她明明記得她說過,想要親眼看看游記裏的風景。
聶惠蘭不知道為何,女兒如今有了機會,也想明白世俗的可笑之處,卻為何還是踯躅不前。
或許,女兒只是不想吃苦吧。
也是,這世上并非所有人,都如同她一般對自由如此渴望,蓋着稻草,都能睡得着。
她着實沒必要拉着女兒和她一起受苦,于是選擇吞下對‘我都是為了你好’感到的不滿,也暫時咽下對聶長鷹的懷疑。
她又一次将想要展翅飛翔的決心,擺到母親這個身份後頭。
她朝着女兒露出笑意,點頭道:“好。”
聶惠蘭與聶長鷹的關系,可以說是從未好過。
聶長鷹自入聶家起,便總覺得他是兒子,所以自然高人一等,也就是對她這個嫡長姐才稍稍收斂一些,其餘妹妹哪個沒受過他譏諷?
為此,聶惠蘭沒少與他吵架。
她從前覺得疑惑,為何他一個,在她看來不過是寄人籬下的小孩,卻敢如此張揚跋扈,現在她總算都明白了,他的所有傲氣,都是被聶長鷹培養出來的。
收養的兒子,比親生女兒還要重要。
因為他是個男人。
她要是早幾年意識到這些,說不定還要與聶鴻志争論一番。
但如今他已然離世,她的怨恨都随風散去,只剩下對這世上所有人感到可笑的心情。
好在,聶長鷹念在父親囑托的份上,将她們母女安置在府中客房。
現在她才是真真寄人籬下,忍一忍,總好過讓女兒出去風餐露宿。
她吃了這麽多苦,身子這麽柔弱,她總歸是舍不得的。
所幸聶長鷹幾位夫人都算是好相與的,她們都是一些——在這可笑塵世之中,會得到不少美譽的存在。
她們柔弱,她們不争不搶,夫君說什麽,她們便做什麽。
她如今在聶家住了十來天,卻依舊不知道她們閨名,也只能用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稱呼。
統稱,聶夫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