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八個抉擇
第八個抉擇
聶惠蘭憎恨自己的蠢笨,她分明察覺到女兒的痛苦,卻對她痛苦的根源,毫無知覺。
“爺爺的,我現在就把思齊接回來。”她大聲呵斥道。
她紅着眼眶,長劍向空中轉了個圈,穩穩回到劍鞘之中。
尤逸群聽了她的話,顧不上腹部疼痛,連滾帶爬抱住她的腿,他哀求道:“惠蘭,不行的,你現在去把思齊要回來,他家給的聘禮,我,我們也還不出來啊!”
“聘禮?你收了他什麽聘禮。”聶惠蘭止住腳步,咬着牙問道,“你不是和我說,他們能娶女兒都不錯了,壓根沒幾個錢。”
她用力拽着尤逸群的衣領,見他這幅支支吾吾模樣,便知道絕對有貓膩。
“錢呢?”她在他腹部又是一腳。
何翠翠擠到兩人中間,喊道:“你這悍婦,有本事連我一起打啊!”
聶惠蘭冷笑一聲,真就一腳踹了出去,她不顧哼哼唧唧的何翠翠,赤紅着眼睛又拽住尤逸群的衣領子,發出一連串的質問:“你他爹的拿了多少!都給老娘吐出來!賣了老娘的女兒,你他爹的去娶小妾,做夢呢!”
尤逸群紅着臉說道:“沒,我,我還沒買,之前遇到一個科舉考官,他,他說我給錢就能——”
聶惠蘭連罵都懶得罵了,她松開他的衣領,惱怒道:“罷了罷了,爹爹生前給的錢也不少,彩禮聘禮,總歸邱冀這個窮鬼,給不出比我們更多。”
“彩,彩禮其實沒送去多少。”尤逸群自知理虧,聲音細若蚊吟。
聶惠蘭氣結。
何翠翠身子硬朗,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一手扶着腰,一手指着她罵道:“我們養了這麽多年的賠錢貨,備這麽多彩禮幹嘛?不如用到該用的地方!等來逸群拿到科舉考官偷偷給的卷子,一舉中榜,我們家出個狀元,這不成天大的喜事了!”
聶惠蘭只覺得腦袋突突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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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擡着手張張嘴,氣的要命,腦子裏想的全是想揍這母子倆你。
她擡起腳的瞬間,看着尤逸群雙手抱頭驚恐模樣,她頓時又覺得,揍了他又能怎麽樣?
他這副模樣啊,與二十來年前在黑風寨如出一轍。
他倒是一點沒變,一直都是個廢物。
她收回腿,厭惡的看着他,說道:“你賣女兒換科舉舞弊的機會,賣我的劍換給你生兒子的小妾,我看你還是早點休了我,再娶個正房做你的狀元夫人,免得到時候又說我害得你家宅不寧!”
聶惠蘭轉身就走,她本已經懶得揍他,但他又不知死活爬到她的面前。
“所,所以你願意把劍給我,讓我賣了?”他窩囊廢的臉上露出欣喜笑容,說道。
聶惠蘭松開他的衣領,對着他的前胸又是一腳。
她趕在他再次開口說混帳話之前,抽出長劍指着他的胸前,罵道:“想要賣我的劍?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你娶個男的,有本事讓他給你生八個兒子,也是你的事情,但我娘倆絕不奉陪!”
她出劍快,收劍也快,劍光閃爍之下,何翠翠和尤逸群皆頓住步子。
一個癱軟在地上,一個想罵又不敢開口,兩人吞吞口水,看着她的背影徹底消失,又瞬間變個嘴臉。
尤逸群拍拍屁股起身,來回踱着步子,焦急道:“她,她不會真去邱家吧?娘,這可怎麽辦,這婆娘發起瘋來,誰攔得住啊?”
何翠翠咬着牙,在尤逸群耳朵邊上說了不知什麽話,尤逸群猶猶豫豫看了她一眼,像是恐懼,但很快又被潑天的利益迷了眼,最終抛掉本就不多的良知,點了點頭。
“都是她逼我們的。”
尤逸群重複了三遍。
聶惠蘭提着劍沖到邱冀家之時,街坊領居一如往常嘴碎,他們對着聶惠蘭指指點點,
“我早說邱冀娶了聶惠蘭的女兒,遲早要倒黴。”
“這喪門星,才娶進家幾天,便要鬧得家宅不寧。”
“就是,夫妻倆的事情都是家事,娘家人插什麽手?”
其中也有猶猶豫豫,替聶惠蘭說話的,
“我瞧着這尤思齊到底是個漂亮姑娘,這邱冀又老又醜的,還死過兩個老婆,她母親再丢人,她去有錢人家裏做個妾,總是有人要的。”
“是啊,我聽說邱冀前兩個老婆,死的都不大好看,指不定是邱冀家裏有什麽髒東西呢。”
“什麽髒東西啊,我偷偷告訴你們,他前兩個老婆,都是被他活生生打死的呢!”
又有人說,無論邱冀是個什麽人,嫁雞随雞嫁狗随狗,尤思齊都是邱家的人了,
“這倒也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她這提着劍沖進去,以後女兒在邱家怎麽做人呢?”
“是啊,要是邱冀一懊惱,一封休書出去,這尤思齊不就成棄婦了?”
“聶惠蘭到底是個女人,當真不懂事。”
聶惠蘭從前懶得他們争辯,如今更是不屑。
她滿腦子想着的都是,要早些把女兒給救出來。
她還沒走進邱家大門呢,便聽見屋子裏頭傳來尤思齊的慘叫聲。
“別,別打我了,求求你。”
尤思齊說話聲音斷斷續續的,其中還夾雜着一聲聲的凄厲叫聲。
鄰裏的絮絮叨叨還在她耳後,她不信他們什麽都沒聽見。
對,他們也和尤逸群一樣,知道他在打她的女兒。
但他們,全都裝聾作啞,因為這是家事!
聶惠蘭臉色更是慘敗,邱冀青天白日的就敢打妻子,這夜裏還了得!
她一時之間再也顧不得旁的,一腳踹開邱家大門,她等等等找到邱冀的方向,剛想破口大罵,但看見尤思齊的模樣,她實在是——
她張大嘴,眼淚啪嗒啪嗒從眼眶往下滑。
她的女兒,她當成寶貝疙瘩疼的女兒,被當成狗一樣用鏈條拴着,被迫只穿着肚兜跪在地上。
邱冀也不着寸縷,手中拿着馬鞭,腳踩在尤思齊背上,看到聶惠蘭的時候,有一瞬間的驚恐。
“不要看我!”
尤思齊卻看着比她更加害怕,她的喉嚨裏爆發出一聲凄厲尖叫。
丢人丢人丢人,丢人!!!
死掉算了,尤思齊心裏只剩下一個想法。
是她非要嫁給他,是她非選的這條路。
她想不明白書裏的道理,從前總看不起目不識丁的母親,覺得要是沒了她——
可就是這樣的母親,也只有這樣的母親,才會義無反顧站在她的身邊。
母親說,只要她說不要,她便會制止一切,但她拒絕了她。
她覺得愧對母親,只想找個地方躲起來。
但這兒哪有地方躲?她脖子上的鏈條還被邱冀拽着,雙腿之間的惡心觸感……讓她覺得自己就是一條母狗。
母狗哪裏用挨打,她還不如一條母狗!
她沒法挪動位置,手腳并用,但只是徒勞地被地面摩擦得血肉模糊。
她跑不掉,她跑不掉啊!她能跑到哪裏去?
聶惠蘭頭一回知道,人憤怒到極致的時候,腦子裏會變得一片空白,她抽出長劍便向邱冀刺去。
邱冀是個外強中幹的廢物,只敢打妻子,平日在外頭連個屁都不敢放,這時候只敢抱着頭大喊:“岳母饒命啊!”
“饒命?你被我千刀萬剮都死不足惜!”
聶惠蘭紅着眼睛,對準邱冀又是一劍。
邱冀抱着頭縮着身子,這下咿咿呀呀尖叫的變成:“女,女俠饒命啊!”
時隔二十年,聶惠蘭怎麽都沒想到,自己再次被人叫女俠,會是在如此的情境之下。
她握着劍的手抖了抖,抽出沾着血跡的劍,她只覺得眼前一陣恍惚。
她沒再對邱冀出手,而是顫顫巍巍走到女兒身邊,她力氣大,尤思齊又瘦,才出嫁不到十天,體重更是驟減,她輕易便像是小時候一般,單手穿過她的膝彎,牢牢将她抱在懷裏。
她将臉貼在她的肩膀上,溫柔親吻她肩膀上的傷口,聲音顫抖地說道:“思齊,你怎麽能不告訴娘呢?”
尤思齊沒有說話,一眼都沒看躺在地上抽搐的邱冀,她将臉埋在聶惠蘭懷裏,嗚哇一聲哭了出來。
聶惠蘭一下下拍着她滿是淤青的脊背,一遍遍告訴她:“沒事了,娘帶你走,沒事了。”
聶惠蘭沒來得及帶尤思齊離開,四方鎮的捕快便破門而入。
袁厭看了一眼裏頭情況,擡起手掌,便讓旁的捕快停在外頭。
他獨自一人進了門,看到抱在一起的母女二人,皺緊眉頭,居然轉過身關上門。
尤思齊看到男人又開始發抖,聶惠蘭一手摟着女兒,一手用劍指着袁厭,惡狠狠道:“你休想動我女兒一根頭發!”
“那你便最好祈禱他沒死。”袁厭蹲到邱冀身邊,撕下衣擺便開始替他包紮傷口。
聶惠蘭擋在尤思齊前頭,咬牙切齒道:“他要是死了,人也是我殺的,與我女兒何幹?”
袁厭可不管邱冀疼不疼,他要的就是止血。
邱冀疼得尖叫,他也不收力,說話的語氣倒是雲淡風輕,平淡道:“我抓了你,你去蹲大牢,你女兒這寧可嫁給一個,打死兩任妻子的男人,也必須要遵守規矩,找個人嫁了的脆弱女人,你不在了,你猜她會怎麽樣?”
聶惠蘭嘴唇動了動,發現自己根本沒法反駁袁厭。
她懷裏的尤思齊聽了這話,更是抖得厲害,嘴上止不住喃喃道:“怎麽辦,娘,怎麽辦啊?我以後怎麽做人啊,我再也嫁不出去了啊。”
“那就嫁不出去吧。”袁厭冷冷道。
“女人嫁不出去——”她焦急道。
“女人嫁不出去不會立馬被雷劈死,也不會走在路上被馬車撞死,更不會走到河邊便失足溺死。”袁厭說道。
“可是他們會——”尤思齊更是焦急。
聶惠蘭有些詫異地看了一眼袁厭,他說話并不好聽,她眉頭微微舒展,居然笑着說道:“誰敢說你一句不是,我便拔了誰的舌頭。”
聶惠蘭握緊手中長劍,一字一句道:“思齊,娘會保護你的,你娘是聶惠蘭,是要名揚天下的女俠。”
她絕對會保護好她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