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顧枳實湊近他,撫上他冰涼的發絲:“你會着涼的。”
溫曙耿沖他笑:“不會。”他眨眨眼道,“我曾經練功最勤奮的時候,還能用內力烘幹衣裳呢。”
顧枳實不禁也笑了下,坐到他身邊,道:“你是傳奇話本看得太多了。那般耗費內力,并不值得。”
“所以也只是以前。我試過一次,就知道得不償失了。”溫曙耿拽住他的衣袖,“你心裏有事?”
顧枳實一怔。
溫曙耿仰頭看向星辰,道:“眉間郁色,如星光一般遮掩不得。”
顧枳實沉默半晌。溫曙耿也沒說什麽,只手指在船板上一下一下的輕敲着。
敲至第八十一下時,才聽到顧枳實道:“你覺得他們所做值得嗎?那些獻祭歸陣的人。”
“不知道。”很意外的,溫曙耿給了這麽一個回答。顧枳實扭頭看向他,他以為他心裏已有答案。
溫曙耿道:“這是邪術,不必質疑。獻祭本身卻并非什麽壞事。一個人,願意獻出他自己的生命,願意尋回比生命還重的人,這是很真摯的事情。”
真摯?顧枳實心頭一軟。
溫曙耿微蹙起眉:“我起初,是唾棄這種行為的。我不喜歡太濃烈的感情,總覺得那是人們的自我感動,是內在出于一種情感上的需求,刻意放大自己的情緒。我總以為,平平淡淡才是真。”
顧枳實下意識追問:“然後呢?”
溫曙耿看向他,輕輕道:“然後我發現,在不同的境遇裏,情感本就不同的。我不再堅持平平淡淡了。有些感情,本就是痛苦而劇烈的。”
像一個錐子刺進了心髒一般,顧枳實感到一瞬的劇痛。“有些感情,本就是痛苦而劇烈的?”
“對。”溫曙耿道,“所以我沒辦法去評判他們的獻祭是否值得。沈父的亡妻,是在他窮困潦倒之際去到他身邊,陪他走過風風雨雨的。而李誠,他的雙胞胎哥哥與他是那樣的血親關系,又年少時便陰陽兩隔。再如許漪漪,沒有方姨,她也不會變成如今的樣子。”
溫曙耿頓了頓,嘆了口氣,才道:“我們無法明白別人的遭遇、別人的心情,拿自己的認知去判斷他人的抉擇,實在是太卑鄙了。”
顧枳實道:“可我們每個人都只能憑自己的認知去了解別人。這是唯一的出路。”
溫曙耿有些苦澀地笑了下:“所以我們被局限住。但是,”他更緊地攥住顧枳實的衣袖,“還有一種可能。”
顧枳實心髒繃緊:“是什麽?”
“那個人心甘情願地讓你知道他的所思所想。”
顧枳實鼻尖刺痛,他眼睛發酸,稍稍別過去眼。
在懷疑他不是師父之前,顧枳實絕對心甘情願把整顆心都剖給他看。可現下,不管他承不承認,事态都已發生了劇變。
有些情感,本就是痛苦而劇烈的。他現在,真的明白了。
一滴水珠落到顧枳實臉上,他猛地一顫,那小小的水滴在他心底極速漫開陰寒,徹骨寒冷。
溫曙耿坐起身,是頭發上的水滴濺到了他。他披散着濕漉漉的頭發,什麽話也不說,只是靜靜地看着顧枳實。
顧枳實心頭一凜。他這樣子,肯定叫他難過了吧。顧枳實突然發現,溫曙耿應該也是喜歡他的。
他毫不防備地任他抱,任他貼身觸碰,送他印章,珍藏着他給的玉佩。分明是,喜歡極了。
顧枳實內心深處像裂開了一條細細的縫,在溫曙耿的目光下,那縫向周圍延展,無數的細縫在一瞬間密密匝匝地展開,不斷變深變寬,形成了萬道天塹。
他無聲地痛苦着。他多愚鈍啊,他愛上一個人,一個不知其來處的人。內心的溝溝壑壑,已然成險絕之勢。
他是個無可救藥的蠢貨。愚蠢的徹頭徹尾。
他沒找到師父,還弄丢了自己的心。
顧枳實死死地咬牙,強迫自己挺直脊梁。他一步步走向船艙,一步步遠離溫曙耿。
溫曙耿有些愕然。他垂下頭,看着被星光浸濕的頭發,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是被星光浸濕的。不然,怎麽星光映到身上,他像被水浸着一般覺得全身冰涼呢?
上一次,顧轶騎馬載着他。林鳥作證,他當日已明白說了,“你能說萬分信任我,我就不能嗎?”
這話的前提是,顧轶萬分信任他。溫曙耿沒有賭徒心性。信便信,不信便不信。自己選的,說不得是一場豪賭。他是怎樣都認了,心下并不像賭博那麽膽戰心驚。
而此時此刻,顧轶的躲閃又是什麽意思?
溫曙耿一點點翹起嘴角。也是,不必苛求,将一腔真情交付本就是世間最難的事情。
只是,有些遺憾罷了。
再擡眸,他便見到顧轶又出來了,看着他,朝他走來。
溫曙耿沖他笑了笑,何必做出苦悶的樣子叫倆人都難堪?
顧轶湊近他,卻是先拿起了他的長發。他手裏有一條幹淨的布巾。
“先擦幹頭發。別着涼。”他道。
溫曙耿心下還是忍不住泛了酸楚,他別過頭,道:“給我吧,我自己來。”
顧枳實卻沒理會。自顧自為他擦着。
滿船清輝。
遠處波光粼粼,鋪開一片驚人的美景。
少年側坐在船尾,幹幹淨淨地侍弄着那頭微涼生彩的頭發,細致地将其擦幹。
溫曙耿微微動一下脖頸,道:“可以了。”他有些抗拒地想要移開一些,連聲音都帶上平日不常有的疏離。
下一瞬,那少年卻硬生生擠進了他懷裏。他趴在溫曙耿腿上,埋下頭,突然嗚咽了一聲。
像只被主人家抛棄的幼犬。
他一直一直都以為他是師父啊。他真的非常依賴他。
顧枳實難過得要命,他悶聲道:“我不知道該怎麽辦了。我喜歡你了。”
溫曙耿心頭一顫,他擡起手,輕輕地拍了拍顧枳實的後背,柔聲道:“喜歡一個人沒有錯啊。”
顧枳實憋悶得厲害,吸了吸鼻子,啞着嗓子道:“可我,喜歡的是你。”
溫曙耿的心猛地又一跳,他溫柔道:“我知道了。”
“特別特別喜歡。”
“嗯。”溫曙耿無奈地應着,手順着他的脊背輕輕撫摸。
“如果是你,我什麽都願意。你要我的心,要我的命,我都答應。”顧枳實擡頭,看向上方的溫曙耿。
他的眼神莫名地哀傷,莫名地堅定。
顧枳實只有認了。他的心不受控制,無論如何他都無可救藥地喜歡他。
他知道這人背後藏着許多秘密,他知道冥冥中他被送到這人身側必有緣由,他知道也許有天他會遍體鱗傷,痛失所有。
可他真真切切地喜歡他了。
溫曙耿直直地看着他,那少年的眼神熾熱又悲涼,叫人心痛又心動。
“我要你的命做什麽?”他笑起來,坦然又驕傲,“給我你的心,就夠了。”
顧枳實直起身,反将溫曙耿摟進懷裏,牢牢地摟住,将他的頭抵在自己的肩上,他一字一頓地說道:“那顆心給了你了。只有你。只有溫曙耿。”
溫曙耿的心顫動不止,他的雙臂也緊緊地環住顧枳實的腰,閉上眼睛:“溫曙耿,也只有顧轶。”
一圈圈的漣漪蕩開,小舟飄蕩在江中。星光萬丈,将兩人的身影照得明朗。
顧枳實認認真真道:“我沒喜歡過別人,我不知道應該怎麽做,你要教教我。要是哪裏惹你生氣了,你一定要告訴我。”
“教你?”溫曙耿輕輕重複。
“嗯。”顧枳實眸光澄澈,正似個謙卑好學的後生。
溫曙耿稍稍推開他,一點點拉開自己的衣襟,另一只手握住顧枳實的手,讓他觸碰上自己的肌膚。
“你不是叫我教你?”溫曙耿微低下頭,涼風吹得他後頸一縮,他雙頰漸染,“我就教一遍,可記清楚了。”
顧枳實耳根通紅,偏心髒一下又一下,跳動着、無比鮮活。
敏而好學,不恥下問。他足足是個天分極高的學生。
他緊緊地摟住溫曙耿,貼着他的耳際,輕聲呢喃:“我有一把古琴,叫碎聲。”
溫曙耿眼角飛紅,只“嗯?”了一聲。
“我現在,也好像在彈琴。”他細細密密地吻着他的眼角、鼻尖,嘴唇。
照見水中影,還癡而不知。應猜“碎聲”暗響,喉嚨深處,斷續不成聲。
作者有話要說: 我是個廢物。回頭一看,我寫的什麽東西啊。
喪也沒用。我盡量多寫多鍛煉吧。
對不起在看的讀者了。我會争取一點點進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