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回到祖宅
回到祖宅
進山的路比顧舒羽當年離開的時候要好走了許多,當年的山路,一旦下雨,滿是泥濘。
不變的是,路兩邊依舊是茂密的層林樹木,平坦的瀝青路沿着山體蜿蜒的延伸到叢林深處。
顧舒羽知道,即使路況再好,盤山公路就是盤山公路,開起來不僅要小心謹慎,還免不了要忍受惡心頭暈。
“山路不好走,我會開慢點,你要是不舒服要及時和我說,不要硬抗。”蘇子葉囑咐道。
顧舒羽點頭應下,在蘇子葉這個醫生面前她一個病人不會逞強,不過對于蘇子葉的車技她還是很信得過的。
不過事實是,信得過歸信得過,到底是多年沒走過山路的人,一路上,顧舒羽即使努力壓制惡心,還是吐了三次,要不是蘇子葉會一些按摩手法,她怕是都要将心肝肺給吐出來。
因為顧舒羽的不舒服,蘇子葉放慢了開車的速度,在顧舒羽臉色由白轉黃再轉青,快熬不住的時候,車子終于進了村。
當年的村子已經變了樣子,家家戶戶雖然住的依舊是兩層或者三層的小樓房,但是明顯和以前的泥牆土瓦不一樣了。
目之所及,都是修的樣式新穎的小別墅,紅牆綠瓦或者亭臺樓閣,樣樣不缺。
村裏人不多,無論男女老少都沒見幾個,一路開到家門口,連個熟人都沒碰到。
山裏人沒有什麽收入,大部分都進城打工去了,有些靠着江邊的人家還好,在江邊搭個鐵皮壩子,搞個農家樂,吸引一下城裏人,日子倒也過得去。
顧舒羽的老家在半山腰。
四川山裏人修房子不像北方平原,修的橫看成嶺側成峰,一排排整齊的像四方塊或者長條形。
他們修房子都是東一戶西一戶,延着蜿蜒的山路或者河流而建,散落如星。
所以離着顧家老宅最近的鄰居也得有個二百米,而且那一戶已經梁塌牆倒,怕是已經搬走多年,移地而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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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子葉陪着顧舒羽下了車,眼前的顧家老宅也已經出現頹敗之勢,雖然還沒有二百米外那戶人家塌的嚴重,但是牆體斑駁,青苔遍地,怕是也支撐不了幾年了。
“五年前我曾經寄錢給村長,讓他幫忙修過一回,後來越來越忙,就将修繕房子這事忘到了九霄雲外,如今回來連個住處都沒有,蘇醫生,你說是不是報應?報應我這個不孝女,一走多年,都不回來看看。”
顧舒羽笑着将門口的幾株雜草給拔掉,回頭和蘇子葉說道:“不過看起來還不算破敗的太厲害,我一會兒找村長問問附近有沒有修房子的工程隊,好好修繕一下,應該還能住。”
蘇子葉擡頭看看眼前的“危樓”,頗不贊同的搖搖頭,“還是不要住了,框架已經不穩,大修也不見得安全,除非推倒重建。”
“可是,我想住在這裏啊。不行就在旁邊修一間小的也行,反正我一個人,也沒多高的要求。”
顧舒羽上前推開房門,“吱呀”一聲,随着老舊的合頁發出陳年嘶啞的聲音,牆面簌簌的飄下來厚厚的灰,瞬間彌漫在空氣裏。
牆灰撲面而來,饒是蘇子葉再好的修養,也反抗不了身體本能,被迫的後退了幾步,咳嗽了好幾聲才止住。
顧舒羽抱歉的看了蘇子葉一眼,擡腳便要往屋裏邁,蘇子葉一個箭步上去拉住他,語氣有些不悅:“說了是來祭奠你的父母,祭奠完你要跟我回去治療的,怎麽這會兒又出爾反爾的非要住在這裏?”
說着,指了指門內倒了的一堵牆,“再說,就這個條件,你怎麽住?就算你在旁邊重新蓋一間房,就不怕半夜睡着的時候房子塌了将你埋在裏面?”
顧舒羽聞言垂了垂眼,今天天氣很好,陽光下顧舒羽的睫毛根根分明,止不住的微顫。
“蘇醫生,你心裏比我清楚,我沒多少時日了,不是嗎?最後的日子,就讓我在這裏自生自滅吧。就算是房子真塌了,埋了我,還少了下葬的麻煩,多好。”
拽着顧舒羽的手倏然放下,蘇子葉當然知道顧舒羽的病到了哪一步,走之前老頭就說過,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勸他莫要太過執着,這世間無能為力的事多了去了。
可是,他們才重逢,何其忍心?
“你失蹤了,程明霄會很擔心的。”蘇子葉找了個自認為還可以的借口。
顧舒羽卻是淡淡笑道:“有人找的離開才是失蹤,沒人找的只是旅行。我和他之間,愛恨情仇到此為止,我這一生剩下的時光只想一個人安安靜靜的慢慢等死。”
蘇子葉想,沒有人是真正不怕死的。
醫院裏多少病人跪在他或者別的醫生面前哭喊着求他們救命,可是他們只能盡力而為,死神手裏的人不是那麽好搶的。
對于顧舒羽,他也總是勸自己盡力就好,可是他竟然一直不知道,顧舒羽是一心等死,連給他盡力的機會都沒有。
“謝謝你蘇醫生,幫忙幫到這一步真是不知道該怎麽謝你,下輩子如果相遇……算了,別談下輩子什麽相遇了,當蟲當鳥當蜉蝣都不想再當人,你的恩情我也只能欠着了。”
顧舒羽的語氣很淡,但是決絕的意味很濃。
蘇子葉沒有再勸,只是沉默良久,說道:“恩情什麽的我不敢當,你也不用還,房子的事過後再說,今天反正是住不成的。先去看你父母吧,看完你父母再找人問問修房子的事。”
顧舒羽沒再堅持,老房子翻修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完成的,即便是她再不想拖累蘇子葉,現在這情況蘇子葉也不會甩下她獨自離開。
顧家兩老的墳不遠,就在房子後一裏地外的田裏,老遠就能聞到一股栀子花香。
“其實我爸去世之前我家就不在村裏種田了。我爸能吃苦,老早便出山去做包工頭,後來努力了幾年在市區買了套小房子接我和我媽出了山。再後來我爸去世,農村人講究葉落歸根,我媽就将我爸葬在了自家田裏,還親自挖坑種了這棵松樹。”
顧舒羽将蘇子葉遞給她的花束擺在墓碑前,直接拿袖子擦了擦墓碑上的照片。
蘇子葉低着頭幫忙擺果子點心,他內心複雜難解,不知道如何回應顧舒羽,顧舒羽也好像不需要他的回應,依舊在旁邊語氣淡淡的絮絮叨叨。
“傷心加上操持葬禮,我媽病倒了,病了三年,硬撐到我高考第二天才走,我考試完回去,剛剛咽氣,我連她最後的囑托都沒聽到。後來村長帶人幫忙下了葬,我把院裏我爸種的栀子花樹挪到了我媽的墳前,之後便去了大學,一走就是九年。”
蘇子葉不想顧舒羽一直獨自陷入回憶裏,忍不住插嘴道:“那你現在也是想落葉歸根?”
顧舒羽一愣,臉色呆了呆,繼而失落的道:“怕是我媽不想我回來礙她的眼。當年,我爸車禍去世,我接受了兇手的經濟賠償,沒有提起訴訟,而且我還把他們留給我的房子賣掉了。想來我媽定是要埋怨我的。”
頓了頓,她又似自我開解,又似跟蘇子葉解釋,“但那時沒辦法,我媽病了,我一個學生怎麽能掙出高昂的醫藥費,如果我不接受那筆錢,不賣掉房子,我媽一年都熬不住。”
蘇子葉拍了拍顧舒羽的肩,默默的退到後邊,留下私人空間給顧舒羽一家人。
他不知道怎麽去安慰顧舒羽,要說一句“你媽媽不會怪你的”嗎?其實顧舒羽自己又何嘗不知道她父母不會怪她,她只是過不了自己心裏的那道坎而已。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拿着父親的賠償金和房款救母親的命,沒有比這更好的選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