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把酒言歡
把酒言歡
第二天一早,顧舒羽驅車去醫院。
本以為七點出門已經夠早,可誰知現在的人被生活逼得不得不勤快,初五已經很多人開工上班,本就不寬敞的路堵得水洩不通。
往常半個小時的車程,今天硬生生開了兩個多小時,到醫院的時候,路邊車位停了個滿滿當當。
果然,最不缺生意的永遠是醫院。
在門口耐心的等着保安指揮,車出來一批,才能進去一批。又等了将近半個小時才終于輪到顧舒羽。
停好車已經十點了,看着車窗外白花花的大樓裏出來一個穿着病號服坐着輪椅,極其消瘦的男人,顧舒羽忽然就害怕起來。
她害怕一旦踏進這座樓門,她就再也出不來了。
拿出手機,手指抖得厲害,按了幾次才終于将爛記于心的號碼撥了出去。
那邊的人還在睡覺,被吵醒了語氣不太好:“嗯?什麽事?說!”
顧舒羽剛想開口,旁邊卻傳出一句:“潇哥哥,誰淩晨打電話啊?吵死了。”
是個帶點迷糊的年輕聲音,雖是抱怨,但是因為帶了梅花音,倒像是撒嬌般的軟糯。
挂了電話,顧舒羽腦袋發暈,一頭磕在了方向盤上,她連車都想給保持幹淨的人,最後不僅髒了她的眼睛,還髒了她的耳。
老醫生的電話打來時,顧舒羽還維持着原來的姿勢坐在車裏,“小姑娘,你到底來了沒?我老頭子等你等的花都謝了。再不來,中午請我吃飯!”
給程明霄的電話,磨光了顧舒羽最後一點進醫院的勇氣。
她哼唧了半天,對老醫生道:“醫生,我渾身疼,今天怕是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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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那邊默了一會兒,顧舒羽聽到幾聲鍵盤音,随後老醫生又道:“這麽快就渾身疼了?有些麻煩,你和蘇子葉住一個小區,明天我讓他接你來醫院檢查。”
難道現在的醫生都習慣這樣強硬的态度給病人看病?
顧舒羽覺得她遇上的這兩個醫生真是不一般,“不用麻煩蘇醫生了,明天我早點去醫院,自己做檢查就可以。”
“明天我不上班,你自己來誰給你開檢查單?再說了,和蘇子葉那小子有什麽可客氣的,整天窩家裏吃喝,還想着請長假去旅游,簡直要美死他了!行了,這個事情我和他說,你先休息吧,藥記得吃啊。”說完,便挂了電話。
顧舒羽覺得這個老醫生不簡單,和蘇子葉的關系更不簡單。
不過讓老醫生一打岔,她那翻湧的悲傷倒是暫時壓制住了。
驅車兩個多小時到了醫院,回家的時候倒沒那麽堵了,只是因為身體狀态不好,顧舒羽車開的很慢。
顧舒羽想,後邊她還是不要開車出來了,自己也就罷了,對別人不負責。
回到家,家裏不知道為什麽有些冷,摸了摸暖氣片,很燙,可是顧舒羽還是覺得骨頭縫裏都透着涼氣。
無法,她只得換了厚厚的睡衣,又開了中央空調。
顧舒羽上了二樓,進書房吃藥。
拉開櫃子,裏面還躺着那幅他要送給程明霄的新年禮,滿樹梧桐花下的程明,懷裏摟着十八歲的顧舒羽。
顧舒羽在補這幅畫的時候想,不管夢中是誰搶了程明霄,她都要将她踢出局,她要現實中程明霄懷裏只有她顧舒羽。
她本不是什麽強勢性格的人,也很少任性,但是生命即将走入最後一程,她也想堅持争取一回。
可是,她的堅持多麽荒唐,程明霄又何其殘忍!
顧舒羽想,明明除夕晚上那麽溫柔的人,明明走之前還将她當做寶貝分分鐘不見就要找她的人,不過走了一個晚上,床邊就躺了小情人。
所有的希望都被自己的愛人親手撕碎,當真還不如一開始就薄情到底。
她竟還幻想着要将程明霄身邊的莺莺燕燕趕走。
她有什麽資格趕走?默許情人待在身邊的從來都是程明霄自己。
顧舒羽蹲在櫃子前胡思亂想了好一陣,拿起畫本想撕碎,最後,思慮再三,還是舍不得,最終将畫扔回櫃子裏,藥也沒吃,坐在二樓的陽臺邊看着遠處翻滾的浪花發呆。
罷了,總歸她也是将死之人了,糾結這些幹什麽。
今日天晴,大海波光粼粼煞是好看。
蘇子葉上樓的時候就是看到這樣的顧舒羽,安安靜靜的坐在陽臺邊,周身寂寥層生。
有那麽一瞬,蘇子葉以為顧舒羽已經死了,因為她坐在那裏真是了無生機。
直到那個人回頭對着他淡然一笑,蘇子葉才松了一口氣,“看到你家沒關門,我就進來了,不要介意。”
顧舒羽站起來,将蘇子葉讓到沙發上坐,笑着翻出茶具拿壺燒水。
“你進門的時候,我就看到你了。看你手裏拎着食盒,我想蘇醫生怕不會又給我送餃子了吧?”
蘇子葉看了看手表,十二點半,止了顧舒羽泡茶的手,“這個點先吃飯,飯前喝茶不好。”
蘇子葉手裏的食盒比之前大的多,是那種影視劇裏帝王傳膳用的方形雕花食盒,足足有三層。
顧舒羽覺得冷,不想下樓去餐廳,便将茶幾收拾了一下,擡頭笑吟吟的問蘇子葉,“就在這裏吃,蘇醫生不介意吧?”
“你這二樓風景好的很,比我那房子位置強不少。”
聞言,顧舒羽知道,蘇子葉這是同意了。
看着蘇子葉從食盒裏拿出三樣菜一碗湯,和一盤印花饅頭,顧舒羽自覺地從陽臺拿了兩個蒲團放到茶幾前。
蘇子葉長腿一盤,斯文的坐在蒲團上,給顧舒羽盛了一小碗湯,“以為你家人也在,就多帶了些。不想就你自己在家,一會兒你可要多吃點。”
“平常家裏就我一個人。”顧舒羽依舊溫溫柔柔的笑,看得蘇子葉又開始惋惜。
他不是自來熟的性格,相交的人都是多年沉澱下來的朋友。
可是顧舒羽是個例外。
作為醫生,他見過太多歇斯底裏,垂死掙紮的病人。可是那天在醫院看到顧舒羽自己拿着檢查報告,懵懵懂懂的進了他的辦公室,就那麽安安靜靜的接受自己患了胃癌的現實,讓他見慣生死的麻木神經有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
這樣一個姿容既好,神情亦佳的女人,怎麽就得了這麽個病呢?
蘇子葉想不明白。
“有酒嗎?白酒。”
顧舒羽從書房裏找了半瓶茅臺,是之前程明霄放在書房提神的,放了有半年了,煩悶時,顧舒羽也會喝一杯。
蘇子葉接過,拿茶碗倒了一杯,擡頭看顧舒羽伸過來的茶碗,一愣,拿過她的茶碗扣到了瓶口上,“你不能喝,看着我喝就行。”
“蘇醫生這大過年的跑我這個病人家裏讨酒喝不說,還只給看不給喝,真殘忍。”
顧舒羽無奈的笑,都說了她遇到的這兩個醫生不一般。任誰也沒見過看過一次病就又送飯又送藥,還來病人家讨酒的醫生吧?
顧舒羽低頭喝了一口蘇子葉帶過來的湯,湯味道有些淡,是鲫魚混着一種青菜炖的,沒有腥味,清清爽爽的口感,喝了也不反胃。
“殘忍也只能忍着。我是沒辦法,被催婚,家裏待不下去了,這大過年的,也就你這兒清淨,我來躲躲。”
蘇子葉之前說多帶菜是想着顧舒羽家人在家,其實只是一個借口罷了。
他有猜到過顧舒羽沒什麽家人。如果一個人有父母子女愛人牽挂,不會那麽平靜的面對死亡。
連老頭子都說,他一生閱人無數,從未見過哪個二十幾歲的年輕人,只聽說話就透着濃濃死寂。
顧舒羽卻是想,這蘇醫生怕不是半仙兒?連她家清淨都知道。她家何止清淨啊,冷清的都快沒人氣兒了。
看着席地而坐都坐的一派正直的蘇子葉,顧舒羽有些拘謹,沒話找話道:“蘇醫生多大了。”
“三十。”
“這個年紀很多人娃娃都不小了,難怪你會被催婚。”
“話是這麽說。”蘇子葉從食盒裏翻出一包花生米,倒在一盤青菜上,撚了一顆放進嘴裏慢慢嚼,說道:“但是結婚嘛,總得找個自己喜歡的,哪能随随便便就找個人過一輩子。”
“那蘇醫生喜歡什麽樣的?我公司裏小姑娘不少,回頭我幫你尋摸尋摸看看。”顧舒羽看蘇子葉吃的香,也捏了顆花生米放在嘴裏。
“喜歡什麽樣的說不上來,只要合眼緣,就好。”
顧其羽嚼花生米的動作一頓,半晌才接話:“這找另一半,合眼緣最難。于千萬人之間,遇到驚鴻一瞥亂你心曲的那個人,是多大的緣分吶。”
蘇子葉已經喝了一杯白酒,眼神有些發飄,但是好在意識清醒,說話依舊緩慢平穩,“這話蘇某贊同,緣分這東西,實在無法言說,許是轉角的一瞬,亦或是開門的剎那,都有可能遇見緣分。不過,無論如何,若是遇到心儀之人,我定是要向全世界宣布她在我心中的地位的。”
愛一個人不就應該像蘇子葉說的這樣嗎?曾經年少的顧舒羽也幻想過等她和程明霄賺到了足夠的錢,就舉行一場盛大的婚禮,拿彼此的一輩子換一紙婚約。
可是,如今錢是賺夠了,程明霄卻另結新歡,她的一輩子也快到頭了。
曾經承諾過的婚禮,也被以公司對外合作的各種理由一拖再拖。
顧舒羽倒了杯清水和蘇子葉碰了碰,輕聲勸道:“如果可以,還是早些結婚吧,到時候有個美麗的妻子,可愛的孩子,蘇醫生這樣好的人,定可以美滿安樂的過一生。”
蘇子葉仰頭将杯底的酒喝幹,開玩笑道:“那我結婚的時候,顧小姐要不要給我包個大紅包?”
聞言,顧舒羽開玩笑道:“那蘇醫生可是要快一點結婚,要是晚了,我還不知道躺在青島哪座山頭了。”
蘇子葉将杯子重重的放在茶幾上,蹙了眉,“這還沒做最後檢查,一切都還未定!”
他們做醫生的,最恨病人放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