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媒體風波(六)
二十章 媒體風波(六)
“謝謝你送我回來。”趙樂坐在副駕駛座上,轉過臉對林钲凱道謝。想一想,又說:“也謝謝你今天陪我。昨天因為心情不好,做了出格的事情,對不起!”
“嗯,你知道錯了就行,以後悠着點,不是誰都有我這麽好脾氣。”林钲凱淡淡地點頭,打開車門送人。
趙樂咬咬下唇,欲言又止,在黑暗中慢吞吞踱回去了。
而林钲凱,則在回家後立即給“灰”的老板打了電話。
“那個Tony,你馬上叫他離開,以後不要讓我在D市再看到他!”
“喂!不是吧!Tony并沒有違反規則,也給了你面子。那個人和你到底是什麽關系?居然讓你如此大動幹戈?”
“這你不用管,叫他立即走!”
“林少爺,林老大,Tony可是我重要的搖錢樹,我們多少年的交情,你怎麽忍心這樣對我?”豪華的房間裏,一個男人一手抱着一個妖媚的少年,一手拿着電話幹嚎。
“你讓他到你其他城市的店裏去。我已經夠客氣了,他要不是你的人,我早就叫人毀了他!”
“好好好,聽你的,都聽你的,你可記着自己欠我一次啊!”
男人挂下電話,還在繼續嘟囔:“那個人到底是誰?有什麽魅力?小兔子,去,把我們的監控錄像調出來,我倒要看看他是何方神聖,居然讓我犧牲Tony!到其他城市還要重新包裝宣傳,有這麽容易嗎?Tony在這邊的老主顧怎麽辦?”
“老板,要不我們找找那一位,送他一張貴賓卡,和他拉好關系,林少爺說不定就不會對Tony有意見了。”小兔子乖巧地勸解。
“送他一張貴賓卡?這樣既能讨好他,又能讓他通過消費賺回來,倒是蠻不錯的……可是,林钲凱要知道我送了貴賓卡,恐怕會把我拆了的……難道,讓我把已經收了的錢退出去?這怎麽行呢?林钲凱你真是害死我了!”老板又是一陣幹嚎與咒罵,反正那個人也不知道。
林钲凱沒有千裏耳,自然不知道有人在罵他,此刻,他正在點火,燒了私家偵探社送來的一疊資料。跳躍的火光映紅了他有些陰沉的臉,盡管在趙樂面前裝得若無其事,但要說心裏完全想通了,一點障礙也沒有,那是不可能的。
看着火光漸漸熄滅,灰燼也慢慢散去,林钲凱長長地吐了一口濁氣,默默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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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樂,就像你們公司那個員工一樣,我知道你父親也曾因為錢,以死相挾;我知道你也曾經站在高樓頂,想要跳下去體會一把失重墜落的快感和瀕臨死亡的感覺。
我可以大概猜到你的心情,可以從旁引導舒緩你焦躁的情緒,但,只有你自己能夠面對那些傷害的時候,你才能真正走出過去的陰影。
這時候來撕開你的傷口或者追究過失并沒有多大意義,就此放手顯然更讓我增加損失。棋逢對手、旗鼓相當,才能得到最大的樂趣。
我給你時間來淡忘過去的記憶,給你空間來舔慰過去的傷口,我用了人生以來最大的忍耐力和包容心,撒下一張網、布下一個局,你最好能夠站起來,不要讓我失望。到時候,我再和你慢慢來算這筆賬,哼哼!
當然,你若是一直縮在自己的殼裏,永遠也不能走出來,可就別怪我新賬舊賬一起算!我,從來都是只追求最大利益而不做虧本生意的!”
躺在床上想心事的趙樂忽然打了一個噴嚏,疑惑着,是誰,在背後陰我?莫非是程衛?
程衛沒有在陰他,相反,在同情他,他再一次觀看了那盤錄像帶。
彩虹電視臺接到趙先生以後,經過一番周折,終于聯系上了他那正在外地出差的兒子趙樂。
第一次接觸,趙樂禮貌而堅定地拒絕了采訪的要求。
第二天,趙樂回來,見到了自己的父親,雙方有過沖突,趙樂試圖勸說自己的父親回老家,但趙先生堅決要上電視臺。
第四天,趙樂同意有條件接受電視臺的采訪,并答應出席“心心相映”節目的錄制現場。
與此同時,節目組派了一撥人前往趙樂的老家進行調查采訪。
根據外派記者發回來的消息、以及與趙先生多次交談,節目組發現,這個故事并不像趙先生說的那樣,是一個不孝兒抛棄父親的故事,其中有很多隐情還沒有解開。唯一能肯定的是,這個家庭的成員之間存在着沖突,趙先生和他的兒子有很深的矛盾。
但節目組并沒有就此放棄。
“心心相印”自從開播以來,播放過溫馨感人的故事,亦播放過心酸無奈的故事。
人生,本就酸甜苦辣,起起伏伏。一個節目,如果只有正面的報道和宣揚,說不定還會被人指責為刻意回避社會陰暗面。适當地播放一些反面教材,揭示社會艱辛的某些場面,再在節目上做一些激勵人心的宣導,會讓人覺得更真實,能起到更好的效果。
誰說父親節就一定要上演父慈子孝的節目?如果是子不孝或者父不慈,通過節目組的努力,給他們提供另一個溝通交流的渠道,并最終可以化解其中的一些恩怨,豈不是更有影響力?就算最終不能調解父子矛盾,也可以讓主持人和情感專家在節目快要結束的時候,臨場發揮一段煽情的勸慰和解說,留下莫大的遺憾給觀衆,激發他們深思,效果也一樣出彩。
何況,現在只是錄制節目,到時候要不要播出,還要經過無數次剪輯,還得領導審批,就算有什麽意外也可以控制。
于是,節目組經過讨論,最後一致同意,繼續調查采訪,然後錄制節目。
節目的開始,播放了趙先生的對兒子的憤怒指控,主持人不失時機地抛出疑問,“……天底下竟然還有這樣的兒子?現實中居然還有這樣不孝的高材生?帶着疑問,帶着同情,我們節目組來到了趙先生的家鄉,進一步了解事實真相……”
随後,是外派記者拍攝的一些采訪片段。首先出場的是他的鄰居,和他有債務關系的親朋好友。這些人員對趙先生的印象,基本就是喜歡打麻将、倨傲、不負責任、和妻子感情不和,經常鬧着離婚。對他的兒女卻是褒貶不一,有人羨慕他有個好兒子,給他在縣城買了房,做起了城裏人,有人說他的兒女讀了書、出人頭地了,就看不起窮親戚,只管自己享受,不給父親還債,不管親友死活。也有的債權人,對趙先生欠債一事諱莫如深。
主持人葉子在這時候又把注意力拉回現場,詢問趙先生對這些親友的說法有何意見。趙先生顯然沒想到電視臺居然會花費如此大的成本到他家鄉去求證,臉色有些不好。最終只把問題歸結于他和兒子的矛盾,其他人的看法,他不想讨論。
于是,節目的另一個主角趙樂,終于在千呼萬喚中帶着面具出現在了現場。
趙樂首先回應了那個關于他父親千裏迢迢來找他,他卻避而不見的問題。
因為他當時正在外地出差,有他來往的機票和外地酒店的住宿□□為證。而他出差時,一般不接陌生電話。所以,趙先生用公用電話打給他,他一律沒接,而用手機打的,因為前幾天才和父親吵了一架,他是故意不接的。
而後話題自然就轉到他們為什麽吵,吵了什麽。
吵架起源于趙先生要他寄錢,給他動手術。
趙先生有結石,好幾年了,一直是服用一些通石藥劑來緩解病痛,并沒有進行根治。而這一次,疼得特別厲害,他就想到醫院開刀,把石頭取出來。
而趙樂則認為,他大姐當時正是八個月的身子,第二胎,很快就要臨盆,他媽媽一心照顧自己大女兒,他和他二姐又在外地上班,動手術的話,根本就沒有人可以照顧他爸爸。就勸他爸爸忍一段時間,如果實在忍不了,就等他一天,他馬上請假回去安排他進醫院。
趙先生卻說他不想耽誤兒女們的工作,只要把錢寄回去就可以,結石能采用激光手術,不用開刀、也不用住院,一下子就好,他可以叫自己的弟弟,趙樂的叔叔陪他去醫院。
趙樂不肯,現在到處是醫托、經常有醫療事故見報,他不放心讓自己那個農民叔叔陪父親進醫院,更加不可能同意他父親一個人去醫院,錢,自然也不會立即就寄回去。
然後,趙先生說他不顧他的死活,趙樂火了就說他爸爸以生病的名義騙他錢,因為他如果真的病發了、痛得受不了,他媽媽和姐姐在家是絕對不會不管的。
趙先生反駁說他現在是一個人在家,每天自己做飯吃,根本沒人管他死活。
那麽,趙樂的大姐和他媽媽在哪裏?
趙樂的大姐已經為人媳、為人妻、為人母,從頭到尾沒有出現在鏡頭中。趙樂的媽媽被節目組請到了現場。
根據趙樂媽媽的說法,這一年春節後,她和趙先生就分房而睡,分竈吃飯,雖然同在一個屋檐下,卻是各管各。後來,趙樂的大姐肚子一天天大起來,她和她女婿都不放心,就把女兒接到身邊來照顧。不料,趙先生卻和自己女兒發生了沖突,有一天趙先生打開房門,沖自己的女兒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這是我兒子買給我的養老房,你沒資格住在這裏,給我滾出去!
趙家大姐氣得差點把自己花錢裝修的牆壁和天花板給砸掉。最後搬出去了,順便也把母親接出去照顧自己了。
節目錄制到這裏,所有矛頭都指向趙先生,所有言論都對他不利,觀衆席上甚至傳出咎由自取、颠倒黑白、枉為人父、厚顏無恥等議論聲。趙先生一口咬定,他妻子在別人面前說他壞話,并教唆三個孩子對他使壞,與他生分。
趙大姐不露面,趙二姐趙甍打了熱線電話,訴說了自己的心路歷程。她坦承自己确實撺掇着父母離婚。小時候父母鬧離婚,媽媽因為想給他們一個完整的家庭,每每只是鬧鬧,最後都妥協了。後來鬧離婚,媽媽同意了,爸爸卻說財産分配不公,不同意。事實上,他們家那時候既沒有房子,也沒有存款,最值錢的就是一個用了好幾年的一千多的電視機,根本就不存在財産分配的問題。她認為她爸爸只是死拉着她媽媽,讓家裏人來承擔他的賭債,承擔他後半輩子好吃懶做的生活。她為自己媽媽不平,自然也給出了主意,告訴她怎樣才能盡快離婚。
和趙先生的憤懑不同,趙甍的語調一直很平穩,若不是可以聽到哽咽的聲音,觀衆幾乎感受不到她的情緒波動,似乎她只是在訴說一個和自己無關的故事。可就是她的這些平淡的話語,就是她這種冷靜的語調,卻讓人充分體會到她的悲哀、無奈甚至是絕望,讓人聽得潸然淚下。
而當葉子把話題轉到趙媽媽身上,讓她就自己和丈夫的關系做一番評論時,她沉默了許久,才說,我和他之間,沒什麽好說的,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說。我這大半輩子最欣慰的,就是我的三個孩子都很争氣,他們都很乖。我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把他們拉扯大,付出了我能夠付出的一切,雖然他們偶爾也有埋怨,但我還是以他們為豪。
已經發生的事情,對他們造成的傷害,我沒辦法改變。我現在老了,能夠做的,就是保管好自己的身體,不要有什麽病痛,給他們造成負擔。他們需要我給他們做做飯、洗衣打掃看孩子、聽他們發發牢騷之類的,我也很樂意做。我只盼他們都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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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年X月X日陰
都說天下父母對兒女們是最無私的,但在我家,只适用于我媽媽。
她對我們的愛,是偉大的,她一輩子都在為我們而活。
我很感激她,同時,也不解————
她,對她自己的人生難道沒有追求嗎?
兒女們,真的就是她的全部嗎?
我,看不透我媽媽,但我希望,她能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