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中
中
那人聲音不大,卻直接傳到花朝耳邊。
花朝換了一身白衣,清雅純潔,他頭上的枯枝發簪綻開了花,是純白的。
花朝一時沒注意站在身邊的謝秾言,欣喜地看着那人:“清明,你終于願意見我了。"
謝秾言不爽地瞪着清明。
清明沉着臉:“花朝,我要和你單獨聊聊。”
花朝笑容一僵,裝作若無其事地對謝秾言說:"阿言,你先回屋。”
謝秾言不甘地撇了撇嘴:"知道了。”
他背上劍走遠了。
"你怎麽将外人留在谷裏"清明斥責道,“竟然還讓他吸取這的靈氣修煉!”
花朝沉默不語。
清明嗤笑,撩起眼簾顯得幾分嘲諷和怨憤:“可真枉費了他一片心思。"
“他會理解的。”花朝目光中流露些許悲哀,"已經夠久了……"
清明聞言沉默了。
花朝眼中閃過懷念,他追憶道:“曾經每到我的生辰,都是很熱鬧的,人們歡聲笑語……"
花朝有些落寞地垂眸,他輕輕地吟道:“百花生日是良辰,未到花朝一半春……”[1]
*
“春到花朝染碧叢,枝梢剪彩袅東風。蒸霞五色飛晴塢,畫閣開尊助賞紅。”[2]
花朝笑着說:"難得你們願來,可真是好久不見了,寒食。"
“确實是許久見了。”寒食眉眼彎,笑意溫柔。
清明冷哼一聲算作回應。
寒食身穿單薄的白衣,發白如雪,長發散在身後用一塊軟玉固定住。眼眸溫潤,眉目柔和,讓人一見就心生好感。唇色淺淡,顯得些許病弱。
“其實我這次來,是有一件事想和你商量。”寒食看着遠處歡聲笑語的人們,眸中倒映着清明的身影。
清明被寒食支開去找最好看的花。
花朝也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花團錦簇。
他唇邊的笑漸漸淡去,聲音沉沉:"我大約猜到了……”
花朝側頭看向寒食輕聲問:"快撐不住了嗎"
寒食面容染上悲哀,有些惆悵:可惜不能再陪着他了。”
"……"花朝垂眸,不知說什麽。
遠處孩童天真地問:“娘,娘,為什麽有的姐姐剪了彩色的紙粘在花枝上"
女子折下一朵花,插在孩童鬓邊:“她們大約是覺得好看吧。瞧,多漂亮。”
“哦。”孩童下意識地去摸,又小心翼翼地沒有觸碰。
“好啦,回家吧。”
花朝平靜地看着,眼中帶上幾縷悲傷,他碰了碰身邊含苞待放的花,一瞬間便綻開盛放:"我離那日,大約也是不遠了."
“我正是為了此事而來的。”寒食語調不緊不慢,“我想給你下個禁制。”
花朝挑眉:“怎麽說”
寒食看着他的眼睛:"你應該知道,我們是由靈氣構成的,消散前靈氣會溢散。我想,若是不讓靈氣回歸天地,或許可以長時間維持人形。"
"你的意思是"花朝微微皺眉。
寒食深深地看着他,溫聲道:“花朝,我想替你建一個谷。”
花朝有些茫然。
寒食說:"我想你能好好活着。"
花朝扯了扯嘴角卻笑不出來,良久才出聲問:"那我以後,只是一個人了"
寒食靜靜地看着他,"我會陪着你的,或許清明也可以進來看看你。”
花朝抓住寒食的衣袖:“你要将靈氣留給我?!”
寒食擡手,花朝的手緩緩滑落,寒食揉了揉花朝的頭,溫聲道:"我會一直陪着你的,不要怕。"
*
花朝,不要怕,你來時花團錦簇,就算離去,也是一路繁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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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離開後,花朝情緒有些低沉。
謝秾言看不下去,問:“師父,剛剛那人是誰啊。"
花朝愣了下,語氣有些感慨:“他啊,是我的一位老友了。”
他的目光投向藏書閣,神情空茫,仿佛在看着誰。
花朝語氣輕柔:"你常去藏書閣,定是看過那幅畫吧。"
謝秾言錯開目光,有些不自然:"看過。"
他當時以為是花朝的心人,便一直不敢問。
"他叫寒食,這百花谷,"花朝微頓,"便是他為我建的。"
謝秾言心裏忍不住泛酸:"師父和他,關系很好嗎"
"那是自然,"花朝輕嘆一聲,"我們啊,可是最相像的人呢。”
花朝回身,笑容明媚:“好啦,去練劍吧。”他拍了拍謝秾言的肩,"過一會我會撿查哦。"
"知道了,師父。"
*
謝秾言已經在百花谷呆了幾年,從少年到青年,個子已經長得比花朝高了。風度翩翩,優雅沉穩。
謝秾言與花朝坐在花叢間。
花朝喝着酒,謝秾言細細地擦拭着鐵劍。
這把劍是花朝曾經用過的,是他在人間收到的禮物,一個老伯伯打造的。
"師父,你是神靈嗎"謝秾言突然開口。
"算是吧,我能感受到你的信仰哦,很純淨。”花朝笑吟吟地說。
不,師父,我的信仰不純。
謝秾言看着花朝,眸色深沉。
從來都……
不純。
"不過,阿言,你該知道,"花朝喝了口酒,"這世上沒有什麽是會永遠存在的。"
花朝靜靜地看着謝秾言,"神靈,也不例外。"
謝秾言動作一頓,他微微垂着頭,神情莫測,聲音極輕:"我不相信。”
"什麽"花朝沒有聽清。
謝秾言繼續擦着劍,語氣淡淡:“我知道了,師父。”
花朝不再多言,仰頭喝酒。
藏書閣的燭火又是亮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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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古閣裏的書十分雜亂,大約是幾人四處游歷時搜集的,花朝也一直沒有整理,或許是怕睹物思人,又或者看厭了,很少進去。
這麽多個日月,謝秾言粗略的看過了一遍,有些記得或許不是那
麽牢固,但也是有淺淺的印象。
他隐約記得某本古劄記載了段有關神靈的事跡。
古劄無名,亦不知何人所撰。
【香火盛,聚天地靈氣化而為形;香火沒,重散為靈氣,回歸于天地……】
【……取上古真靈之血,以神血靈氣,或可重塑。若不得,則還于本源,以衆信仰,重聚香火。然真靈之血難得,衆之信仰難誠,未有成者矣。悲哉!悲哉!】
*
花朝漸漸嗜睡了,有時看謝秾言練劍也會不知不覺睡過去。
謝秾言已經能和花朝打個平手,花朝甚至要全力以赴才勉強贏他。
“師父,”謝秾言聲音低沉,他站在花朝身後,細細地為他梳發,忽然目光一頓,“你有白發了。”
一頭烏發中這幾縷雪絲顯得格外突兀。
花朝有些恍然,他的聲音十分輕松,似乎并沒有放在心上:"很正常的,大約是師父老了吧。”
謝秾言自花朝身後摟住他,眼眸中是濃郁的黑暗。
謝秾言聲音低啞:“師父不老的,永遠都是那麽年輕。”
那麽溫暖。
那麽……讓他心動。
兩人溫存了片刻,謝秾言貪婪地嗅着花朝身上的氣息,像是陽光照在花上的味道。
花朝有些不适應地掙紮了下,無奈道:“好啦,都這大人了。”
謝秾言沒有松手,他突然啞聲道:“師父,我想出谷。”
花朝一愣,心底有些難過,可又覺得,心靜了下來,原來他日日夜夜都提心吊膽着,等待着他這句話。
就連他自己都不願被拘束在這,更可況謝秾言呢
他明明有大把的時光,潇灑人間,走趟紅塵,何必浪費在這百花谷,孤寂此生。
"那你走吧。"花朝沒有挽留,十分平靜。
更何況,他早該知道終有一天,謝秾言是會離開的。
所有人……都會離開。
“我很快就會回來。”謝秾言承諾,他又玩笑似的說,“師父不會讓我找不到回來的路吧。”
“若你願回,”花朝睫毛輕顫,“如何離去,便如何歸來。”
*
謝秾言走後,花朝的生活又變得平淡乏味,甚至比曾經孤寂更甚。
他常常會不知不覺地睡過去,有時一睡就是幾天。
那天春光明媚,花朝難得興起,折一花枝作劍,一瞬間,花雨漫天,不知迷了誰眼.
“師父,我回來了。”
*
謝秾言經過一番歷練,變得更加成熟,只是也沉悶了不少。
花朝強撐着精神,笑語晏晏地問他外界的趣事。
謝秾言正在煲湯,是在外界學的。
以前都是花朝替他做吃食。
“我曾到過皇城,燈火輝煌,瓊漿玉露,酒香滿巷。”
但那裏爾虞我詐,比不過百花谷歲月安祥。
“我也去過沙漠,長河落日,駝鈴輕響,黃土飛揚。”
但那裏流沙深藏,比不過百花谷春風無恙。
“我亦見過諸神古戰場,窺上古神明遺風,巍峨雄壯,氣勢磅礴。”
但那裏遍地枯骨,比不過百花谷花香滿堂。
謝秾言擡頭看着花朝。
所以師父,人間并沒有你想象的那麽美好。
四季輪回不止春風溫柔也有冬雪霜寒,秋有碩果累累,夏有驕陽似火。有時天災肆虐,又會摧折萬物生靈。
你眼中那些可愛的人類,也不像你所認為的那樣純粹善良。
勾心鬥角,不擇手段,人性貪婪永遠無法填滿,是空虛的迷霧,用虛僞和黑暗構成的深淵。
既然如此,師父,你能不能不要想着離開。
就在這百花谷,同我,僅此二人,便好。